第10章 10
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成橙躲在房间里，手指小心翼翼搭在鼠标上。
“成橙？怎么样了？”
妈妈在外面敲门，她一回头，窗外是一片模糊的绿色，前世和今生被模糊的，无法分割。
掌心里已经蕴出薄薄的汗渍，连自己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如果她考得不好，沈照，会怎么样？
脑子里浮现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成橙被自己的想法惊讶到。
什么时候开始，沈照和她，会产生这样的关联？
“成橙？!”
门被不停地敲，好似某种催促。
她深吸一口气，点下查询按钮。
215分。
她捂住嘴巴呆在原地。
那个分数，像某种暗示讯号，也像一个牢固的绳子，将崖边摇摇欲坠的她，紧紧拉住。
“妈，我考上了，重点班!”
初中重点班，是210分!
虽然只高了5分，但她真的考上了!
“沈照？！”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沈照的声音低低的，从那头传来，成橙兴奋的语气无法掩饰。
“沈照，我成功了，我过重点班线了!”
她握着电话，眼睛亮晶晶的。
“我赌赢了，沈照!”
电话那头，沈照似乎也轻笑了一声。
“你呢？你考了多少分啊？”
“想知道？”
“废话!”
“出来见我，告诉你。”
这是沈照第一次主动叫她出去!
成橙瞪大眼睛:“去，去哪？”
半晌，他没有说话。
“沈照？!”
“你不清楚，该去哪？”
“我？”
成橙略微思索，她想到了。
“沈照，这次你要是敢鸽我，你就完蛋了!”
沈照这次是真的笑了。
隔着电话，他的笑声明朗而轻快，就像任何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挂了!”
成橙气恼地把电话一挂，一打开房门，成厉正坐在沙发上，好像在等她。
“爸!”
成厉应了一声，拍拍旁边的沙发，示意她坐下。
“爸，我这次能考上城关中学的重点班了!”
“嗯，成橙，你做得很好，爸爸为你骄傲。”
“嘿嘿!”
成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抬头，却感觉成厉似乎有话要说。
他摸摸女儿的头，斟酌着开口。
“成橙，爸爸前几天接到调任通知。”
“什么？”
成橙脸上的笑意没有散尽，僵在嘴边。
是了，她忘记了。
时间太久，她忘记了，当初她小学毕业就转到市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沈照。
“爸爸本来托人在市里已经帮你找好学校了，没想到我女儿努力一下，竟然就这么优秀！”
成厉也笑着，眼角有点淡淡的细纹。
他今年三十五岁，不像大多数机关内的中年男性那样挺着啤酒肚，成厉大腿修长，上半身健硕，西裤和衬衫被撑得很饱满。
“可是爸爸，我……”
蔡芬从卧室出来，挂完电话，也紧接着说:“你爸都给你说了啊，那个初中有直属的高中，也是咱们市里最好的高中了，你既然有心好好学，爸爸妈妈一定全力支持你!”
成橙久久不说话，低着头，眼睛已经有些红。
很突然，沈照的话就这样浮现在眼前。
【韩何，是被你父亲处理的吧？你自己呢？你不想好好努力，大可以每天在学校睡觉、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过这些背后意味着什么吗？】
沈照说话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着，十分清晰。
“怎么了？”
蔡芬察觉成橙的不对劲，手摸了摸她的头。
“妈!我不去!”
肺腑之中涌出一股恐惧感，成橙不住地摇头。
不，如果她走了，沈照怎么办？
她根本不知道沈照后来发生了什么。
前世关于他的记忆截止到这里，已全部结束。
“成橙，妈妈知道你和他关系好。可是同学就是这样啊，会一起读书，也会分离。”
成橙摇头:“不是，妈妈，沈照他不一样!”
成厉和蔡芬对视一眼，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几分不寻常。
“妈，如果没有沈照，我也不是现在的我。”
成橙站起来，她做足了全部的心理准备。
蔡芬也跟着她站起来。
成橙才刚刚小学毕业，但是此刻蔡芬的心里也忍不住涌现一些揣测。
她尝试着开口询问:“成橙，你对沈照……”
成橙虽然外表是个小学生，可蔡芬的表情哪里遮掩得住，她几乎一下子就明白母亲的意思。
“妈!你在想什么!我和沈照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是朋友，却有几分不寻常。
成橙分辨不清楚，多出来的那点不寻常，究竟是什么。
蔡芬也跟着她笑了。
“好，妈妈知道了。”
这一夜，成橙睡得并不安稳。
错乱的梦境将前世和今生拼凑在一起，难以辨认，她坐起来时，窗外已经晨光熹微，鸟鸣声声。
成橙想着爸爸要调任的事，一整天也提不起精神，随便吃了几口饭，手撑着桌子，等待太阳落山。
叮呤一声，闹钟响的那一刻，她几乎是弹坐起来，背着书包就往外跑，被蔡芬揪着书包拽回去。
“天快黑了，你去哪玩？别又像上次一样，妈妈找不到你人。”
“我和同学约了去北滩玩，很快就回来!”
成橙又要跑，蔡芬打开她的书包，往里面装了点什么，食物香味散发开，母亲拍了拍她的头。
“去吧，早点回来!”
“知道啦!”
成橙换好鞋，撒丫子往外冲。
夏天的夜晚，天空飘着大片浅粉色的云，苍穹下的路灯缓缓亮起橘黄色的光，温暖而平凡。
她感到久违的幸福和喜悦。
成橙到书店时，刚好六点。
她仍旧选了之前那把椅子，还是那个店员。
书店里放着一首歌。
很老旧，成橙从记忆里翻找出来，跟着节奏，慢慢哼唱。
余晖顺着窗缝洒落，书页被染上光影的颜色，不远处，广场上，少年清瘦的身影，从远方而来。
从开阔的广场向更远处眺望，是绵延不绝的青山，山上挂满了彩灯，一闪一闪。
他好像跨越了层层峦叠的崇山峻岭，就这样背着满身星灯与光亮，双手揣兜，自山脚下一步步而来。
夕阳将他瘦如竹节的背影勾勒成一道模糊的剪影，轮廓也看不清楚，可成橙无比确信，那个人，就是沈照!
“在看什么？”
他敲了敲窗户，成橙终于反应上来。
嘶——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沈照，好像有点好看。
他的头发依然是墨色的，额前一撮刘海被晚风吹得微晃，单肩背着书包，唇角几不可见的掠起一点弧度。
清脆的风铃声中，门被从外推开。
沈照坐在她身边时，一股熟悉清冽的薄荷味传来。
很久以前，她就想问他，到底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这样想着，她突然真的问出声了。
沈照也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见面之后，她问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眉心微锁，侧脸和流畅的下颌线正对着她:“我不用沐浴露。”
“啊？哦。”
成橙尴尬地想挖地洞。
问什么沐浴露，明明是想问别的来着。
等等，她是想问什么？
成橙大脑一片空白。
沈照双指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张，成橙起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是他的成绩单!
明暗不一的光色映着一个醒目的数字。
214分！
嗯？
沈照居然比她少一分！！！
“哈！”
成橙拍了他一把：“沈照！我考了215分！比你高一份诶！”
她仔仔细细拿着那份成绩单看来看去，心中汹涌的情绪翻滚，无法抑制的喜悦从嘴角和眼睛里流露出来，未曾察觉旁边的沈照一直在盯着她看。
“不对啊，你怎么可能会比我低呢？”
成橙嘴角咧开，却又有些迷惑。
沈照回头，侧脸对着他，微微挑眉，风吹着他的发梢和衣袖，明朗的少年气，迎面而来。
“你数学考了多少？”
“100”
可恶，果然是100。
“那语文呢？语文是多少？”
“95”
“啊？”
成橙长大嘴巴，掰着手指头一算。
“你英语考了19分？！”
沈照在她惊愕的眼神中点头。
余辉慢慢消散，雾蓝色铺展上天际，灯火阑珊，沈照就坐在她旁边，成橙的心，安定又柔软。
无声的沉默延伸开来。
每一次，他们在一起，只要成橙不说话，就是这样。
成橙咬了一口吸管，注视着广场上涌动的喷泉，轻声问他：“沈照，阿姨的病情，有好一些吗？”
他顿了顿，却不似从前那般排斥被她提及这个问题。
沈照也望着前方，声音低沉而模糊：“不知道。”
他收回目光，转头，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她：“成橙。”
“嗯？”
她一回头，沈照深暗寒冽的眼底，映着暖色的灯光和她的倒影。
“谢谢。”
郑重而温柔的道谢，仿佛一个无尽的漩涡，成橙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被圈进去。
“你干嘛？！突然这么正式！”
她瞥过眼，拍了他一下。
“没什么。”
沈照又恢复了那副死拽死拽的样子。
“那我们，就下学期初中见！”
成橙笑着朝他伸手，将自己可能要转去市里的话全部压下。
无声中，沈照藏在兜里的手机一闪一闪，似乎有什么人的电话，在不停地催促着。
他没有看见，只是伸出自己微凉的手掌，握紧成橙的手说：“好。”
“对了，这个！”
成橙从书包里掏出两个圆滚滚的纸包。
“给你！”
她打开其中一个，咬了一口，妈妈给的果然是汉堡。
沈照接过她给的汉堡，终于，他察觉到兜里的手机发出声响。
成橙看着他走出书店，在门口不远处接下电话。
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知道沈照接完电话匆匆进来，冲她道别，脚步飞快地离去。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斜坡的地平线上，成橙才发现，那个汉堡，仍然放在桌上。
她快步追出去大喊一声：“沈照！”
无人回应，空荡荡的广场上，夜幕降临，浓深而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