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年过去，双峰山悬湖周围诸岭仍可见被地动破坏的痕迹。险峰尽毁，崩塌的山岭岩石裸露，不生草木。
初春云薄，天光澄碧，有两抹碎云投影在湖面。没了渔人打扰，湖水静静，只有微风吹皱，堆起层层波纹。一年前湖水暴涨与几乎与周围山岭平齐，如今水位降下数十丈，露出北峰岩壁上一道半藏于山壁中的石梯。石梯虽陡，但石阶平整，壁上有凹槽，可以置物。先有渔人发现石梯，曾结伴入水探查，两人半途而返，一人失踪。官府自前次抓鱼女失了六名衙役，便下了封山令。这宗失踪案只得不了了之。
隅地再传出故事，说那湖里当真有个鱼女，不止吃人还抓人为她修造水下宫殿。自此悬湖得名鱼女湖，再无人敢踏近湖水一步。
湖边码头上系着两支废弃的木船，姜落跳上其中一支木船，弯腰解开缆绳，立于船头，向岸上的姬玉躬身作礼道：“我已到家，将军请回吧。”
月前在西戎王庭，姬玉放姜落离开，却一路跟随。姜落初还好意相劝，再后便失了耐心，听之任之，只做多了一个影子，一路风餐露宿，昨夜赶至隅地。姬玉已知她身份，也不怕暴露落英谷的所在。只是今日她所做之事实不想被他旁观，只能再次赶人。
小船缓缓离开湖岸，姬玉回头吩咐至礼在此等候，纵身跃出，姜落慌忙后退几步，姬玉落在船头，小船跌荡不止。
“你上来做甚？”姜落蹲身紧扶船帮气恼质问。
姬玉坐于船头，拿起船桨，左右划拨，木船渐渐平稳，往湖心缓缓行去。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不问。你也挡不住我。”姬玉遥望岸上山林，神情冷淡。
“姬玉……”姜落无计可施，负气扭头，专心观景。
从湖中几乎可见北峰岩壁上石梯遗迹的全貌，湖水清澈，石梯好似垂直向下，深不见底，极易错看成湖上石梯的倒影。
姜落暗自计算大约水下深度，不知是否能安全潜到湖底。
姬玉眼尾见姜落一直盯着岩壁石梯上下打量，渐渐蹙眉，“你不会是想下水去给你的那些族人收尸吧？”
“如何？”姜落随口答道：“你可愿随行？”
“姜洛！”
姜落转头，不惧姬玉咄咄目光，莞尔一笑，“将军可知我为何名落？此落非彼洛，祖母为我取名一个落字，是落英之落，这水下便是落英谷，我母族灭族之地。”
一滴泪滑下脸颊，姜落抬手抹去，依旧嘴角噙笑，眼中映着水色天光。
“阿落～”姬玉低叹一声，沉沉唤她。
自怀中取出把玩多日的玉圭，低头看了片刻，送至她面前，“这是你母族的信物吧？”
姜落怔怔接过，鱼纹圆圭，触手温润滑腻，正是她丢的那块玉圭。
“你从何处得来的？”
“是澄卫送还给我。他说这应是你的，托我转交。”姬玉道。
“那你为何今日才给我？”姜落诧异问道。
“原就未想还你，”姬玉凤目斜瞟一瞬，说道：“你欠我多少，区区一块玉圭而已。”
不想君子如玉竟也有如此任性无礼之时，姜落低头将玉圭仔细揣入袖袋，亦无赖道：“既还不起，便罢了。公子如此大度，应不会与我计较。”
将随身包袱打开，姜落抖出一捆麻绳，一头扔给姬玉，说道：“你既来了，便帮我拉着绳子，若我在水下拽三下绳子，你就把我拉上来。若超过一盏茶的时间，我仍未上来，就不必麻烦了，你自离开便是。”
“你当真要下水？”姬玉不可置信，紧紧抓住她手臂，怒道：“姜落，湖水至少三五丈深，你下去找死不成？”
两人一动，木船跟着左右摇晃，姜落一手搭上姬玉抓紧她手臂的手，沉着道：“姬玉，你说过不阻拦我，这算什么？我若寻死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你也拦不住。我要去下面再看一眼，不看过，我无法说服自己。我不相信，你不懂！”
是时至今日，仍不能相信灭族的事实，还是宁愿这一切，连同族人相处的日常皆是一场幻梦？
姜落虽似平静，却藏不住眼中痛彻。姬玉紧紧抿唇，忽地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心疼喃喃：“阿落、傻阿落，你还要自苦到何时？”
被拥的温暖，令姜落沉迷片刻，随即清醒过来，低声说道：“姬玉，你放开我。我只想下去看一眼。”
姬玉慢慢松开怀抱，两手握着她肩头，不舍得松开，“那你可能答应我，绝不解开绳子？”
“好，我答应你。”姜落点头，“我答应你。”
姬玉仔细分辨，看她神色不似假话，方松开手。
脱去碍事的外衣，布巾包头，姜落只穿着里衣，内负软木甲，以布条扎紧袖口裤腿，将绳子一头系在腰间，打了死结。姬玉将一把短刀别在她后腰，以防意外。收拾妥当，姜落抱起船上一块圆石，将要跳入水中。回头就见姬玉肃容蹲坐在船中央，两手握紧绳子，神色紧绷，比她还要紧张。
“等我回来。”她朝姬玉一笑，转身跳入水中。
水下两丈往下便日光昏暗，姜落算过方位，此处水下即是热洞附近戍卫营姊妹的居所，借助圆石之力再往下潜，下面却再看不清，一团漆黑。她仍不死心，扔掉圆石，往前游去。脚蹬到一处硬物，她欣喜回身，游下去伸手摸索，形状巨大，表层滑腻，里层坚硬而粗栗，是一块大石。她忽地脑中灵光一现，恍然想到，为何明明水下石梯至少还有数百丈，湖水却不过只有几丈深，原来是崩塌的山峰掩埋了整个落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