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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江南烟雨行,千灯照长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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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江南城,顾氏有一子,此子说来怪哉,晴空万里无云的当口,忽闻一婴孩啼声,顿时黑云密布雷雨大作,江南暴雨七天,当年颗粒无收。

    又说道,此子七岁时,因是家中嫡子,颇受父母长姐疼爱,着象白牙瑞兽锦袍,蹬着翘头兽皮小花靴,腰带挂着兽首玉珏,脖子上红线挂着长命锁,头戴绣花圆顶小帽,面色红润,是个乖巧孩子。正于长街中与同龄幼子玩耍时,突然今上一道圣旨,被带去了前线。

    原来,当年琉璃大将丁瑞丰在湘州自立为王、起兵谋反,朝廷沉疴几十年,早已是风雨飘摇之势。其父顾凌,琉璃第二富商,毅然决定出资此次平叛的军饷,圣上允诺此战若成,则免顾氏十年赋税,拜其为侯,顾凌拒之。陛下疑顾,故此子被带去前线做质子。

    此子名为顾筹。

    正是秋来九月八,百花开后百花杀。京城繁花似锦,江南丝竹袅袅,大军过了此二城,则是一片荒芜。马蹄踏过扬起一阵漫天尘土,大旱过后,被扒光树皮的树光秃秃立在路边,饿殍遍野。

    含着金汤匙的顾筹哪里见过此状,行军疾苦,水土不服的幼子出了江南的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随行的顾氏子弟早就将顾筹的状况传给了顾凌,负责此次平叛的大将崔忠浩不得已让副将邬万安带一队兵马就地驻扎,为顾筹寻访名医。自己则带着大部队先到了湘州附近的赣州。

    足足过了半月,娇生惯养的顾筹才勉强适应军中生活,邬万安这才带着兵马疾行,赶到赣州。

    缺了一心腹的崔忠浩在前线打得极是艰苦,崔忠浩与丁瑞丰两人是拜把子兄弟,两人是小旗时便一起出生入死,丁瑞丰对崔忠浩极为了解,如今崔忠浩身边缺了一名虎将,只能守着赣州苦苦支撑。

    邬万安及时赶到,刚将顾筹送入赣州,便带着几千人夜袭。丁瑞丰在这一次夜袭中伤了一臂膀,对赣州的攻势放缓,双方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

    朝廷虽沉疴已久,但仍是民心所向,丁瑞丰起兵不过是违反了圣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世间哪来这般道理,于是扣了传旨的大监,起兵造反,扬言“清君侧”。

    丁瑞丰久攻赣州不下,又是造反的臣子,渐渐地快要支撑不住,崔忠浩得了旨意,以最小的伤亡平叛,如今看来,最小的代价就是围住湘州,让丁瑞丰投降。

    湘州城内已开始出现人吃人的现象。丁瑞丰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暗中派人造访崔忠浩,两人交情匪浅,送了金钱美玉美酒美人,便想让崔忠浩放自己一马,向圣上禀告自己已死于叛乱之中。

    崔忠浩拒之,并传令三军,若有受叛军贿者斩立决。

    邬万安贪财好色,早已受了贿赂,眼见着崔忠浩就要查到自己头上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身旁军师提议,杀了崔忠浩,接管平叛大军。崔忠浩对邬万安岂止是提携救命之恩,可为了活命,还是做了有昧良心之事,可怜这般忠义之士,却死于小人手中。

    崔忠浩战死沙场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回了京中,邬万安顺理成章地接过了主帅的位置。丁瑞丰送过来的源源不断的美酒美人让邬万安沉迷,不过好日子就过了五日,便传来一个令丁瑞丰坐立不安的消息,“那位顾小公子不见了”

    “那位顾小公子不见了”,邬万安手中的酒杯滑落,大惊失色,“还不快去找,这是天大的事”

    邬万安为何不知道那位顾小公子不见了,方才的失态是做给别人看的,那位顾小公子不见了的事情,可是他一手做的。

    话说顾筹粉面星目,甚是可爱,又因身份特殊,战场残酷,除出城杀敌时,崔忠浩一直将他带在身边。邬万安赴宴杀崔忠浩那日,顾筹在帐外看得清清楚楚,一不做二不休,邬万安便让手下将顾筹带倒湘州内除掉,造成是丁瑞丰报复的样子。

    话说顾筹被手下带到湘州城中,那一身装扮立即被湘州军认了出来,湘州军以为是丁瑞丰派过来的刺客,双方动手,顾筹机敏,逃过一劫。

    湘州受旱灾影响较小,丁瑞丰虽带兵谋反,城中还算富庶。顾筹逃了两日,早已精疲力尽晕倒在路中,恰巧回府的沈老爷心慈,看装束应是个富庶人家的孩子,在逃难途中与家人走散,于是将顾筹救回了府中。

    沈府有一女,与顾筹年龄相仿,几日后,两人渐渐熟稔。不过,不幸的事又来了。

    话说这邬万安带头受贿之后,军中奢靡之风盛行,上至主帅下至小旗,都开始接手湘州军的贿赂。邬万安的胃口越来越大,丁瑞丰无可奈何,只得开始在湘州城中掠夺。上至家中有过皇家荫庇下至平民,有姿色之女子,家中有钱财者,皆被抢夺。

    这一日,丁瑞丰身边的副将看上了沈家,沈家的钱财被搬空,就连沈家主母,也被丁瑞丰送给了邬万安。

    副将来时,正是深夜,沈府正处于熟睡之中,沈府大门被撞开的声音惊醒了顾筹,他让护卫打晕沈慕白,三人逃了出去。

    顾筹依稀记得回江南顾府的路,三人便躲在湘州城中,待湘州城破混乱之时溜出去,回顾府去。可惜那护卫在出去买吃食时,怀中的钱袋被巡街的士兵看到,护卫被活活打死,钱被人抢走。

    如今湘州城内人心惶惶,时不时听见一户人家的惨叫,有时士兵还会防火烧屋子。顾筹便带着沈慕白去被洗劫一空的房子内过夜,有时还能找到些许吃的。

    两人身上的衣服早就皱巴巴的,还带着一股酸臭味,有时顾筹会带着沈慕白去被烧过的房子躲避风头,两个模样乖巧的孩子活脱脱与小乞丐无异了。

    这日,顾筹带着沈慕白在一户被烧过的宅子中避雨,湘州大旱两年,终见甘霖,城内存活的百姓却纷纷收拾包裹逃命,顾筹打听才知,原来是湘州城破,邬万安要屠城了。

    寻了十日,仍然没有顾筹的踪迹。若是自己杀主帅、妄图灭顾筹的口、受贿这些事情被传出去,光通敌这一项,就足够诛九族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邬万安一咬牙,决定强行攻打湘州并屠城。反正到时候自己带着十万大军回京,只要事情没有败露,有了平叛这个高功,有了丁瑞丰反叛这个例子在前,陛下也不敢轻易治了他的罪。

    长刀砍入人肉顿在骨头上面的声音传入顾筹的耳中,他将沈慕白护在怀中,躲在被烧焦的残垣下,借着焦黑的倒下来的房屋顶梁,两人早就黑得看不清颜色,此时缩在墙角,一批批拿着长刀的士兵追着平民跑过,没注意到他们。

    一颗带着热气的头颅顺着房梁滚到脚边焦黑的木头旁,鲜红的血水流到木头上,瞬间看不清颜色。沈慕白紧紧咬着顾筹的左手,尽管浑身发抖,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滂沱大雨一直下到夜间,屠城也渐渐落下帷幕,一群群穿着盔甲的士兵搬运着残缺的尸体,在只有雨声的黑夜中发出粗重的口耑息声。

    顾筹已经晕过一次又醒了,万幸顾筹随身带的香囊中有姐姐放的草药,两人口中含着草药,在冰冷的夜中止不住地发抖。

    雨实在是太大了,已经漫过了人的小腿。城中的军队被撤了出去,此时小小的湘州城外守着十万大军,明日将会来一个修为高深的道士,来平息城中的怨气。

    两人蜷在断壁下,水已经漫到了下巴。听着城中再没有任何动静,顾筹从交错的木头和残渣中探出脑袋,拖着沈慕白换了个水比较浅的地方。

    正在顾筹模模糊糊时,听见“梆”的一声后,又传来一个浑厚沙哑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顾筹瞬间后背寒毛倒立,这个城已经被屠完了,就连前两日还能听见的鸡鸣狗吠,今日一阵鸡飞狗跳和哀鸣后,就已经如死一般地寂静了。

    哪里还会有打更的声音。

    一声巨雷在头顶响起,怀中的沈慕白重重一颤,又是一道闪电,顾筹终于明白那些士兵为什么会从城中离开了。

    打更从顾筹身前走过,不,根本不是走过,顾筹根本没看见那人的腿动过,他像,不,就是一个游魂,在一尺半的水中飘着。豆大的雨珠砸在他身上,肩上溅起的雨珠都有四指高,那人垂着头,丝毫没有生气,顾筹也不知道那么浑厚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又听“梆”地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声音仿佛是从喉间发出来的一般。

    游魂从顾筹面前飘过,浑身像鬼火般泛着幽蓝色的光。又一道闪电,顾筹看清那游魂额间流下一股血水。

    顾筹已吓得不敢动弹。

    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轰隆隆沉闷的雷声伴随着嘈杂的呜咽声,不得安息的冤魂发出如野兽般的低沉的怒吼,那些小小的、从四面八方钻进耳朵里的呜咽声吓得顾筹双腿发软。什么东西在土里穿梭的声音,伴随着沉闷的雷声和呜咽声一起传来,突然一只指甲修长、黑黝黝的手在顾筹股边破土而出,顾筹狠狠一颤,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爬到一旁。

    闪电一闪而过,照得整个湘州城恍如白昼,那只手筋骨突出,突然一下拍到地上,溅起几尺高的水花,接着便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那人生前不知道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头上一半的头发被拔掉,能看见触目惊心的血肉和筋;借着便是突出的眼球,眼白中一粒小小的眼球混在无数血丝中,眼角粘稠的液体顺着突出的歡骨流下。

    顾筹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趴在地上止不住地干呕。那游魂还在往外面爬。

    那游魂缺了一臂,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爬出土后,立在残垣下。那游魂先是垂着头,然后喉间发出沉闷的呜咽声,然后以极其扭曲的角度、歪歪扭扭摇摇坠坠地支起身子,喉间的声音也渐渐尖锐起来,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那游魂发出尖锐的哀鸣充斥着顾筹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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