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隅中4
忘尘的呼吸一滞,心脏骤停,在顾铃萱行礼的那一刻才缓过来,他笑了笑缓解自己那一片刻的反常,略有些心虚地问道:“阿萱怎么也来了”
顾铃萱再叩,“听闻师父出山,前些日子要务缠身,今日有幸得了师父的行踪,冒昧前来拜见,希望不会打扰师父游历”
什么要务缠身,分明是颜卿一重伤抽不出身过来,今日也不是因为要见他这个师父,是怕颜卿一在这里出了什么闪失才对。她哪里想起他这个师父了?
忘尘腹诽,但还是脸上还是笑意十足,“是专程来问候我这个老不死的就好,要务缠身就多注意身体,被事缠身总能解决,要是被人绊住了脚,来一趟我还得感恩戴德呢”
顾铃萱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听闻从前那位南诏末代皇帝,城府和手腕不简单得很,硬是将南诏亡国的时间足足拖了二十余年。可是自从顾铃萱拜在他门下后,从未见过他有皇帝的威严,倒像个实力不简单的市井和尚,想方设法地挖苦她和越子凝。
顾铃萱歉意十足,“多谢师父挂念徒儿,徒儿没在……”
颜卿一看着忘尘一脸“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表情,很难想象这个傲娇的和尚和方才一言不合就要杀了自己的是同一个人。
“师徒久别重逢,在下就不多做叨扰了,多谢大师的指导,今日听大师一席话,让在下醍醐灌顶,若是以后得了闲空,再来拜见,希望大师不要嫌弃在下愚笨才好”,颜卿一拱手行礼后,对着顾铃萱笑了笑,便退出了雅间。
颜卿一撑开扇面,闲庭若步走在前面,浴血跟在身后,“那和尚没有难为你吧,我在门外听见把刀的声音,刀剑寒光,都投到门外来了”
“因着阿萱的缘故,也不会太为难我”,颜卿一回头看了看方才的雅间,长廊边正站在一个人。
颜卿一加快了脚步,“我们赶紧走远些,别打扰了故人叙旧”
忘尘看了看门外,确定颜卿一走远了,这才看向顾铃萱,没好气地说道:“你当真想好了,就他?”
顾铃萱没答,却反问:“师父觉着有何不妥?”
忘尘:“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谈吐文雅,是个好孩子,不过要配我的徒弟,着实差点意思”
顾铃萱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她今日穿着交领广袖大袍,象白牙衬得脸上的妆容很是沉稳,眉间印花又添了几分不羁,倒是个俊俏公子的模样。方才进来时步伐凌厉生风,装了清风满袖,风尘仆仆,像个入世的救世高人。
忘尘又看了看她的广袖,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是开口,“你平日里与那小子在一起也是这样穿的?”
当年忘尘禅师在南疆的声名远扬,他公开收徒,不限年龄性别。还记得顾铃萱当时穿着宝蓝色袍子,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他还从未见过世家女子身上有那样一股不服输的劲,再加上顾铃萱模样乖巧,他着实是喜欢得紧,就收了做大弟子。
顾铃萱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袍子,“师父不喜欢女子小家子气的”
忘尘点了点头,“也对,女孩子就是应当自强不息,光靠那些男人做什么,若是他欺负你,只管告诉师父,我好好教训他一番”
“今日你来,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颜家与司空家的旧事,与他又有什么干系,我将他重伤,不是因为怨,而是他要取古灵花,可又是为了救你,我不能不给”
顾铃萱:“师父伤他的原因我知晓,我父亲偏爱二房,我又身中煞毒,师父是在敲打他,怕我受怠慢”
忘尘将茶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放,“哼,你知道就好,方才你怒气冲冲进门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这个老头子算账来了”
顾铃萱顿时哭笑不得,她这个师父还未步入天命之年,就常常以老头子自称。
“师父爱屋及乌,我是害怕卿一恃宠而骄,冲撞了您”
“哼,你这话到说得好听”,忘尘看了看门外,“越子凝那小子呢,怎么不过来?”
“子凝是瞒着父母出来的,诸多事务,抽不出身”,顾铃萱答。
“算了,不与他计较,反正都在南疆,以后有的是时间”,忘尘说,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颜卿一在你大婚之日出现,又放出重开元初法阵的风声,你们二人年少有交情,又同在一字门下修习过,故人替你解煞毒,总比你与他私奔的说法好听得多。他毕竟也是一国之君,放下黎朔和颜家千里迢迢过来,你告知你的心意,总比他自己胡乱猜测来得好”
顾铃萱稍有一丝沉默,语气也凝重起来,“卿一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替我解煞毒,救命的恩情我不应当隐藏着心意。我也曾想过重开元初法阵,可谁能保证有十分的把握,颜家弟子最是钟情,我害怕我许了他,白白耽误了他不好”
“哎呀”,忘尘叹了口气,略有一些着急,“你既知道颜家弟子钟情,就算是你不许诺他,他也会一直等你,倒不如给他个许诺,让他心里有些盼头,过得舒心些”
“师父”,顾铃萱抬起头,直直看着忘尘,语气竟带了一丝哭腔,“我不想耽搁他”
“罢了,不说他的事了”,忘尘抬高声音,摆了摆手,顾铃萱什么时候跟他撒过娇,当年把她和越子凝扔下悬崖,小姑娘在下面待了半个月,回来竟没有叫过一声苦,性子要强得很,什么时候这样跟他说过话。
忘尘最吃女儿这套,随机调转话头,“我知道你不是认命的孩子,就算颜卿一没有重开元初法阵的打算,你自己也有准备,不过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行事难免不便,特别是你那个父亲,还派顾韵那个毛头小子过来盯着,你将这令牌拿着,就当是了了师父的一桩心事”
顾铃萱看着那块黑紫色令牌,迟迟没有动作,她垂下头,“师父,我不能要”
“我出家后,司空家已没有后人,就算有幸存的个把子弟,也难挑大任。越家和司空家的关系,我交于他他服不了众,你最是护短,他日后靠着你和越家,吃不了亏”
看着顾铃萱迟迟没有动作,忘尘起身,盘腿坐在顾铃萱小案对面,“我当时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我有缘,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你也成了大姑娘,我手上太多颜家人和黎朔子民的血,到时候你若成婚,我必定是去不了了,这个就当是师父提前给你的嫁妆,煞毒一定能解,师父在南疆等你回来看我”
这是忘尘第一次看见顾铃萱哭,从前怎么逗都不肯笑的孩子,如今竟然在他面前哭了,忘尘感叹着,若是他当年拦着顾铃萱不让她去黎朔,是不是她就不会种煞毒。
顾铃萱整理了一下才迈出雅间,不是每个生性要强的女孩子从生来就是这般,只是有时候不强势些,便保护不了自己。
顾铃萱回去后,已是落日时分,顾铃萱牵着马,远远看见颜卿一百无聊赖坐在小山庄的大门门槛处,双手指着下巴,看见顾铃萱回来,就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双烟将马牵着从旁门进去,顾铃萱刚走近,他便拉着顾铃萱的衣袖,语气楚楚可怜,“你怎么才回来”
在远处暗中保护颜卿一的浴血气得牙痒痒,昨日他在等沐风回来,夜里太暗看不清,加上他蹲了太久腿麻,不小心差点摔了一跤,为了掩饰尴尬,才问了一句,“沐风你怎么才回来”
顾铃萱看着颜卿一这副撒娇的样子不当心笑了,好像从未这位颜家世子,有这样小孩子的一面。
顾铃萱觉得颜卿一实在是可爱得紧,就捏了捏他的脸,“这不是回来了吗”
颜卿一:“既然回来了,就去用晚膳吧”
饭毕,越子凝看着顾铃萱的衣着,趁颜卿一走了,将顾铃萱拉到一旁,“姐姐,你去见师父了?”
顾铃萱点了点头,越子凝顿时有些心虚,问:“师父他老人家没有说我什么吧”
“没有,只是让你多去看看他”,顾铃萱答。
越子凝打了个寒颤,用力地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我虽时常挂念着他老人家,但他每次见我都要骂我,考我功课经书,不了不了”
顾铃萱看她那样子也没说什么,只笑了笑,便走了。
晚间,水榭
颜卿一拿出地图平铺在小案上,几个人借着烛光,围坐一团。
“在南疆这边耽搁甚久,我打算明日就启程去漠北,取最后一朵古灵花,我没想到玄清也想重开元初法阵,所以我们与白云观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
顾铃萱看了看颜卿一,“明日就启程,你身体消受得了吗?”
颜卿一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应是没有什么问题?”,顾筹察觉到颜卿一投过来的目光,忙道:“姐姐煎的药我日日都喝,早就好了”,说完还将手伸了过去。
沐风察觉到顾铃萱的目光,也道:“多亏小姐和越公子妙手回春,我也无大碍”
顾铃萱这才放心,“白云观的实力不容小觑,你们若都带着伤的话,我放心不下”
次日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连带着身后的“追兵”一起,去了漠北。
漠北与黎朔南疆都有不同,遍地黄沙,一股大风,可连人带车一起吹走,颜卿一用不了灵力,一行人足足走了半月才到。
十月的漠北已开始飞雪,沐风和浴血一年四季都穿着道袍,为了掩人耳目,顾筹被迫也换上了狐裘,只是他无论穿什么衣都会染成红色,一声轻贵的红色狐裘,扎眼得很。越子凝穿着漠北人的大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倒更显得可爱了。
顾铃萱自颜卿一受伤后,就一直穿着男子服饰,如今她和颜卿一站在一处,在人群中扎眼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