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 180 章
乌泽圣作何想与陆知杭何干?既然对方有所图谋, 他何不顺势而上,想法子逃离泽化城,一旦人有了别的心思, 那就不再无懈可击,有了钻空子的空间。
惋惜的是这一行人,陆知杭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也不知能活下来多少个,其余逃往北陵城的人马又能否捡回一条命。
“现在我们被捉, 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怕是九死一生了。”万太医泪眼婆娑,一双枯瘦的手被勒得生疼。
石太医见昔日的同僚落魄的模样,凄凉地摇了摇头:“我们活到这岁数, 死了也不吃亏,就是可惜了陆大人。”
“……汝国人不杀我们, 说不准是意图用我们威胁退至北陵城的温将军。”陆知杭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那粗绳,幽幽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我等非但没能立下半点功劳, 反倒成了拖累。”两位太医面面相觑,险些就打算咬舌自尽。
可仔细想想,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二人的死活,真正能让温将军有所动摇的还是身为郡王的陆知杭, 他们已经对不住陆大人了, 总不能再让人跟着一起去死, 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晏国不会为了他一个异姓郡王而退让, 可陆知杭却不能保证云祈是否会因此被左右, 尽管汝国人应该不清楚二人的渊源, 但消息传到云祈耳中, 他必然会有所动作。
耳畔独属于汝国人的狷狂笑声不断,两国语言虽略有不同,几百年前却是同出一源,哪怕听得不甚明了,陆知杭也能大致猜测出来,这些人是在议论他们几人。
马车在颠簸中缓缓前行,碍于周边都是些略懂晏国话的汝国人,三人并不敢再多些什么,他们先前确实离泽化城不远,约莫过了两刻钟就感受到马车在一处地方上停了下来,耳边伴随着杂音。
“下来。”蹩脚的晏国话从车厢外传来,紧接着那丝绸织就的华贵帘布被掀开,粗壮的汉子蛮力将陆知杭和两位太医拽了下来。
“哎哟……”万太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撞在了另一位汝国士兵的身上,被对方横了眼,将两把枯瘦的老骨头扯到身边,恶声恶气道,“我劝你识相点,跟我往这边走。”
陆知杭往日温和的眉眼在瞧见那几个汝国士兵的举动时,微不可觉地皱了皱,他垂下双眼朝着万太医的方向走去,深陷敌军仍旧淡然从容的神情倒叫身旁的汝国人有些诧异。
“你跟我往这边走。”与万太医背道而驰的方向中有人出声,制止住了陆知杭继续前行的动作。
陆知杭鬓边垂下几缕乌黑的发丝,任由泽化城的风拂动发丝与衣袂,脚下的乌靴刚刚踩在青石板上就顿住,他循声望去,却见那叫住他的人正是跟在乌泽圣身边的将领,从对方的穿着来看品级应该不低。
“陆大人……”万太医与石太医语气透着几分担忧,停在原地望向陆知杭,深怕这些人将他带去严刑拷打。
“磨蹭什么,快点走!”那名汝国士兵被他们拖拖拉拉的行为惹恼,抬首就想抽出腰间的长鞭。
“走吧。”陆知杭的视线与万太医匆匆对视,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对方赶紧跟着汝国士兵离开,免得多受一顿皮肉之苦,以那粗壮士兵的手劲,万太医绝挨不住几鞭子。
三人纵使再有不甘都在情势所迫下,无奈地往相反的方向而去,至于秦侍卫等人还不知被押送到哪处去,落到汝国人手里,几人都早早做了最坏的准备。
“我来时派去的官兵是否也被汝国捉了?”陆知杭余光暗自观察着从马车下来后的每一段路径,将其记在心中后,盘算逃跑路线的同时也在想着些别的。
要是晏国那边早些得知他们被捉的事情,说不准会有所准备,成与不成是一回事,能里应外合的话,逃跑的几率必然会高上几筹。
可惜,现在几人皆被重兵看守,就算记住了离开的路线又如何,先不说怎么掩人耳目出城,就算跑出了泽化城,在马匹被收走的情况下又该怎么躲过重重追兵回到北陵城。
陆知杭思绪繁杂,修长的身形哪怕是在汝国人中都鹤立鸡群,只得垂下脑袋偷摸着打量四周的环境,不远处来来回回路过不少人,甚至还有一队押送粮草的军队,视线中所触及的场景皆被陆知杭记在了心上。
“进来吧。”汝国将领迟疑了半响,指着位于泽化城中心处的奢靡府邸道。
“这儿?”陆知杭仰首端详着飞檐画角的府邸,眼前一扇朱红色大门敞开,他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跟在对方的身后拐进红栏长廊,猜测着这儿八成是乌泽圣在泽化城暂居的地方。
在他的印象中,云祈的府邸似乎也修建了几处密室,说不准汝国人高估了他在晏国的地位,担心晏国派出精锐前来营救,特地关押在看守最为严密的地方。
出乎陆知杭的是,那位汝国将领在把他带到一处院落后就直接离开了,没有想象中昏天暗地的密室,也没有预料中的诸多酷刑,至多是院落四面八方都派遣了不少精兵看守,防止他跑出去。
“这六皇子是在故布疑阵不成?”陆知杭揉了揉勒得发红的手腕,阔步走在雅致的庭院中,将此处的布局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确定暂时逃不出去后才折返回卧房内开始翻箱倒柜。
卧房内的布局极为简洁,打开角落处的抽屉空空如也,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找到,毕竟这儿才刚刚被汝国打下来,多是些晏国留下的物件。
“居流?”陆知杭含糊地喊了一句,过了少顷不见有任何异样,立刻断定居流并没有跟上来了,这儿是敌国驻军的地方,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都不可能守在府邸附近。
要是如此的话,倒可以确定对方是回北陵城通风报信了,他本以为居流就是个一根筋的杀手,没想到还能忍住不逞匹夫之勇。
陆知杭没得到回应,干脆继续检查起书架来。
在卧房内翻了好半响的东西都不见有人来阻止,除了围墙和大门外的人,似乎真的没有在暗处观察他的举动般,左右没找出点有用的,他思索片刻后径直朝门口走去。
脚下的乌靴还未踏出门槛,两把亮如银芒的砍刀就抵在了跟前,只需再靠前一步就能见血。
“我就是饿了,想到外边寻些吃的。”陆知杭双手护在身前,识相地向后退一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那几个看守的汝国士兵不知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把刀收了后一言不发,并不理会他的问题。
陆知杭见状没再试图挑衅对方,像是歇了这份心般,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卧房,那屋子里浸着一股淡淡地墨香,除了被子外就仅剩下一些笔墨纸砚。
闲来无事,在卧房内沉思的三刻钟后,庭院外才终于有了点动静,陆知杭警觉地站起身来,把好不容易寻来做防身用具的砚台揣在手中,负手遥望那跨过大门的人。
“女子?”陆知杭眉头微挑,静静地打量着那端着饭菜,侍女打扮的少女款款走来。
看来门口那几个汝国人是听得懂他说得什么话,只是得了令,亦或者不愿意和他说话罢了。
从侍女娇小秀气的模样来看,估计是个泽化城的晏国人,她从进屋起就频繁地用余光偷瞧陆知杭,刻意放慢端菜的动作,举止上看不出大问题,神色上却像是在刻意暗示什么。
“姑娘是有话与我说?”陆知杭缓缓走到木桌旁,压低声音问道。
那侍女见陆知杭靠近,嗅着鼻尖淡淡的肥皂香,手上动作不停,面不改色地轻声道:“郡王殿下,这汝国的乌泽圣是个只爱男色的断袖,或可利用一二,奴婢能做的已经尽力了,其余的还看郡王殿下了。”
“嗯?”陆知杭歪着头状若不解,初到泽化城并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对方看起来是生活在泽化城的晏国人,可哪怕是彧阴城都能有不少奸细,何况是这处主权几经更迭的战乱之地。
他需得谋而后动,不能冒然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因此哪怕侍女与他直白地说起逃跑的计划,陆知杭仍是一言不发。
“你这手脚怎么慢吞吞的?”守在门口的汝国士兵稍显不耐,手持大刀走上前来质问。
“将军恕罪,奴婢只是想与这位公子说一声,咱泽化城的烧鹅是城中一绝。”侍女低眉顺眼地拂身,好似真在介绍桌案上的菜肴。
陆知杭的目光挪到热气腾腾的几道荤菜上,而那晏国侍女碍于身后的汝国士兵,并不敢多待,随口说完几句话,把菜篮里的饭菜都端上桌后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目送二人渐行渐远,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陆知杭方才若有所思地看向木桌上的烧鹅,肉汁横流,瞧着那焦黄色的脆皮都能直观感受到其中的美味。
在原著中,汝国十来位皇储的厮杀中,乌泽圣是站在最后的赢家,其人心狠手辣,连同父同母的胞弟都能痛下杀手,更遑论旁人。
“她为何特意提起这一道烧鹅?”陆知杭顺手把敞开的木门关上,低声喃喃自语。
在侍女踏进庭院起,陆知杭就注意着对方情绪上的细微转变,许是那女子藏得太深,他还看不出异样来,但他如今深陷囹圄,只能试一试了。
想到这里,心中虽还有猜疑,陆知杭仍是拿起搁置在旁的木块,轻轻点在外酥里嫩的烧鹅上,那烧鹅浑身上下被色彩艳丽的配菜点缀,倒叫人食欲颇丰。
他不再犹豫,手中力道一重,木块径直戳破烧鹅正中央的酥肉,陆知杭借着那一道破开的口子,缓缓将整只烧鹅从胸膛划向腹部,随后将被开膛破肚的烧鹅身体敞开,在瞥见那肚中藏着的东西时,瞳孔猛地一缩。
“匕首。”陆知杭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从怀中掏出丝绸织就的手帕,轻手轻脚擦拭掉匕首沾染的油脂,这才对侍女生出了一丝信任。
若是能挟持乌泽圣,那他逃出泽化城的几率就又增多了不少,这匕首必须得寻个绝妙的地方藏好,免得被汝国人搜出来,连带着那侍女一起遭殃。
不过,在挟持乌泽圣前,他还得把秦侍卫和万太医等人先救出来,按照既定的路线从泽化城出逃,要是那侍女可信的话,不知对方可否与北陵城那边通信,唯有晏国的军队前来接手,他才有可能在挟持汝国皇子的情况下,从几万追兵手中逃出生天。
可惜,陆知杭想法是好的,在被捉到泽化城的第二日,传闻中好男色的乌泽圣根本没有踏足过府邸庭院半步,就连送饭的侍女都换了人,陆知杭就是有心试探对方,打听、传递消息都无能为力。
“莫不是暴露了?”陆知杭耐得住性子,三日来被关在庭院中愣是不吭一声,让他担心的是两位太医和秦侍卫下落不明,而那侍女好几日不曾来过了,要是被汝国人发现,怕是危矣。
“饭。”在陆知杭思考得入神时,身穿甲胄的士兵生硬地喊了一句,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在桌案上。
陆知杭闻声抬首看了他一眼,意料之外的是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与他印象中身材高大,古铜色皮肤的汝国人大相径庭,不由好奇道:“你是晏国人?”
那年轻士兵粗黑的眉毛皱了皱,像是有些不忿,没忍住冷哼道:“我是汝国人。”
闻言,陆知杭挑了挑眉尾,轻笑道:“我瞧着你面生,是新来的不成?”
“……”这回年轻士兵没有回话,公事公办地放下碗筷就要走人。
陆知杭对汝国话的精通程度仅限于靠猜测听懂,但耐不住记性好,见那士兵对他态度似有怨言,挠着脸颊学起了从汝国士兵那听来的话,照猫画虎说了一遍。
那年轻士兵听到这略有些耳熟的口音,诧异地回过头看了陆知杭好一会儿,但从对方的神情来看,陆知杭估计他没听懂。
“你猜猜我这说的什么意思。”陆知杭在庭院内闷了三日,好不容易有点乐子了,当然得逗逗人。
年轻士兵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嗫了嗫嘴没说话,估摸着是觉得自己口口声声说是汝国人,面对陆知杭这一口汝国话却是答不上来,面子挂不住,黑着脸走了。
“这就是古代版的香蕉人不成?”陆知杭右手倚着额角,优哉游哉看着年轻士兵的模样半点不像阶下囚。
泽化城虽被汝国占了五十年,但地理位置偏僻,除了驻扎在此的汝国军队,文化语言上还是晏国的,加之汝国没有思想教育的概念,多年的恩怨让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泽化城人,对晏国更有归属感。
尽管大多数泽化城人更喜爱文人风气的晏国,但十个人里总得出那么一个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照陆知杭的猜测,这位替他送饭的年轻士兵八成就是一位泽化城百姓,在汝国重新攻占此城后,刚刚加入的新军。
“说不准有点利用价值。”陆知杭双眼微微眯起,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落荒而逃的新兵。
他需要将秦侍卫等人救出来,少不了逃出庭院到府邸外寻找和打探消息,而一位面生、不懂汝国话的泽化城人就成了他金蝉脱壳的最佳选择,想必汝国为了打仗,定然在泽化城中强征了不少人,他略作打扮的话也能蒙混过关。
在陆知杭谋算着怎么把新兵的装备‘借’出来用用时,那刚送完饭的年轻士兵就将刚刚发生过的情形一字不落的向上级汇报,而那将领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府邸的主院。
“你是说,晏国的北陵郡王听得懂汝国话?”乌泽圣嘴里叼着颗葡萄,在听完属下的汇报后,讶然道。
“属下句句属实。”将领不敢有所隐瞒,郑重道。
“既然如此,你们可得把嘴都管好了。”乌泽圣从卧榻上坐起,话语中隐含几分警告的意味。
“是。”
“还杵在这作甚?”乌泽圣把玩着手里浑圆的葡萄,见那将领还识相的留在原地,斥责道。
“回殿下,属下方才来报时,见到嘉王殿下领了五万兵马赶来了泽化城。”汝国将领谨慎地斟字酌句道。
果然,在听到自己属下的禀报后,乌泽圣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刹那间跌落到了谷底,他横眉冷竖,咬牙道:“这蠢货是见本王大退晏国军,跑来抢功劳了不成?莫不是以为晏国军兵败后就能趁虚而入。”
乌泽圣被自己那无能狂妄的皇兄气得直冷笑,主院外的侍女拿起装菜的竹篮,还没走过几步就觉得腹痛难忍,连忙把菜篮方在一边就要跑去如厕。
“小烟,不如我替你去送?”一身水蓝色侍女服的晏国女子柔声道。
“这不好吧,殿下吩咐过了,送过饭的人不能再去了。”名唤小烟的侍女脸上有些迟疑,摇着头拒绝了。
“说的也是,我在这替你守着,你如厕好了就快些来取。”晏国女子被婉拒后并不继续纠缠,贴心地说道。
小烟对此没有多想,泽化城中的汝国女子本就寥寥无几,无奈只能让一些泽化城中的人充当侍女伺候主子,她这腹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走到竹篮面前,还未谢过候在一旁的好友,熟悉的腹痛又袭来。
“这……我再去一趟。”小烟脸色尴尬得升起燥热。
“去吧。”晏国女子秀眉微蹙,低吟道,“你这莫不是吃坏肚子了,不如去找个大夫瞧瞧?”
“不成,我还有事要办,送完饭再说。”小烟捂着腹部,不愿再多言,敷衍完晏国女子就匆匆离开了。
遥望小烟慌乱的背影,晏国女子唇边不着痕迹地翘了翘,随后摆出一副替好友着急的面孔来。
这腹痛来来回回三四次,煮好的饭菜都凉了不少,眼看着天色都要暗下来了,小烟身子几乎虚脱,拉着那晏国女子无奈道:“我这怕是去不了了,梨姠你替我送这一回吧。”
“我送,我送,还是身子要紧些,快去找个大夫瞧瞧吧。”梨姠接过竹篮,另一手搀扶着小烟,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
“这饭耽搁不得,你就别管我,先去送饭,不然殿下怪罪下来就难了。”小烟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有气无力道,“你可不要把这事和外人说。”
“这……好吧。”梨姠犹豫片刻,迈着小碎步就往庭院那边小跑去。
好不容易寻了个合适的人选下药,谋夺了这次送饭的机会,梨姠担忧被旁人发现不对劲,片刻都不敢多等,直接往关押陆知杭的庭院走去,她这几日因为接触过陆知杭,被府邸里的汝国兵看得有些严,联系北陵城那边都艰难了起来。
行至主院旁边的庭院,守在两旁的汝国军见她是来送饭的,齐齐让了个口子,梨姠面不改色地踱步到卧房,屋内的陆知杭余光撞见那张熟悉的晏国脸,瞬间就正了正色。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陆知杭在看到送晚膳的人是梨姠时,有些诧异地低声道。
“殿下长话短说,这饭我下回送不成了,汝国五皇子持着皇帝的旨意莅临泽化城,不久后乌泽圣就该离开泽化城了,届时殿下性命难保,若是要逃命,这几日就该行动了。”梨姠打开竹篮,规规矩矩地摆放碗筷,轻声道。
陆知杭何尝不知刻不容缓,奈何他还没想到怎么把那香蕉人的甲胄借来用用,为此他刻意不让汝国军人瞧见他的脸,除了第一日的那一批守军,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连万太医他们人在哪都不知。
“与我一同被捉来的晏国人在哪,你可知?”陆知杭越过梨姠,隐晦地观察着门口的汝国军。
“除了殿下,都关在泽化城的地牢中,那地牢位于泽化城城东,离这儿不远,但没有信物,想混进去救人却是不容易。”梨姠摆上最后一道菜,喟然道。
“可有路线图?”陆知杭眉头一皱,加紧时间询问。
听到这话,梨姠收拾竹篮的动作顿住,似是而非道:“泽化城粮食紧张,可不能日日都吃上烧鹅。”
她能想法子将匕首带进来都是运气使然,乌泽圣刚刚把陆知杭擒拿住,送完那第一餐后就立下了诸多规矩,凡是进了府邸者皆要搜身,莫说是路线图,就是一粒米都给你搜出来。
“多谢姑娘送饭了。”陆知杭抿了抿唇角,匆促间只了解到了两个信息,却都对此时此刻的自己无比重要。
乌泽圣迫于汝国皇帝的命令,哪怕心有不甘都只能撤离自己一手打下来的泽化城,自己到时候要么跟着前往汝国腹地,要么就落到五皇子手中,对方可没有乌泽圣好男色的毛病,一旦发现陆知杭没有价值,即刻手刃未尝不可。
要是梨姠留在这儿的时间再长些,他还有诸多疑问想问,为今之计还是先从庭院中脱身,寻个机会到府邸外找找地牢在哪,但手里除了一把匕首别无他物可利用。
他身手不错这件事无人知晓,但陆知杭又不可能拿着匕首去挟持那位新兵,不然东窗事发,自己还没逃出去岂不是得不偿失,唯一的倚仗都没了。
“参见汝南王殿下。”浑厚的男声齐齐高喊,自庭院外远远传来。
“乌泽圣?”陆知杭记得这是乌泽圣的封号,正愁着该怎么办,没想到对方就瞌睡来了送枕头。
庭院外的乌泽圣懒散地披着外袍,瞧着有些不着调,古铜色的肤色隐隐外露,几步跨来就到了卧房里,与坐在木椅上的陆知杭视线撞了个正着。
在触及那面如冠玉的北陵郡王时,乌泽圣的眸光微微亮了起来,他大摇大摆地坐在了陆知杭的对面,调笑道:“几日不见,郡王殿下在这儿可觉得无趣?”
“我要是说声无趣,你就放了我?”陆知杭眉头一挑,仗着身高的优势俯视对方。
被居高临下打量的乌泽圣非但不气恼,反倒饶有兴致地说道:“晏国人生得这般高挑,还真是少见,郡王殿下要是觉得这儿闷,不如随我到外头散散心?”
“领略泽化城风采,自无不可。”陆知杭有意把话题往这方面引,为的就是希望乌泽圣能带他离开这座府邸,当然不会顾及面子而扭捏。
乌泽圣原本就只打算让陆知杭在府邸内转悠几圈,见他故意把话曲解成出府,阴鸷的眉眼豁然开朗:“怕是只能领略我这府上的风光了。”
“那也比一直闷在这一亩三分地强。”陆知杭并不打算和他讨价还价,只要能接触到乌泽圣就成,起身淡淡道。
“看来倒是我不是了,让郡王殿下受了气。”乌泽圣撩起陆知杭垂在身后的一缕青丝,压低了声音懒懒道。
陆知杭气定神闲地将自己的发丝从对方手中抽出,疏远的态度昭然若揭,他举止自然得好似本该如此,半点不畏惧强权。
一袭月白色长衫的陆知杭周身书卷气萦绕,哪怕是拒绝的动作都温和有礼,面上瞧着清隽如仙人的俊雅书生,暗地里已经盘算起了今晚把发丝都好好洗干净,他怕他的承修碰了会沾上脏东西。
“这府邸还是八十年前晏国修筑的,本王记得后院栽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多是从晏国那边移植过来,可有幸听郡王殿下讲解一二?”乌泽圣摩挲了几下留有残觉的指腹,对陆知杭的拒绝不以为意,领着一班人马浩浩荡荡往后花园走去。
晏国的奇花异草?
听到乌泽圣提起这茬,陆知杭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曼陀罗’,只要剂量足够大,就是让人昏睡上一天一夜都不成问题,他面上不动声色,轻声道:“是吗?在下正好对花草这些雅物颇为喜爱。”
“那不就对了郡王殿下的雅致?”乌泽圣幽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陆知杭,他记得晏国的文人酷爱绘制花鸟图,闲暇时养养花花草草,这提议倒正对了陆知杭的爱好。
二人闲庭漫步至满园柳绿花红的后花园中,乌泽圣虽爱男色,但也不是满脑子□□之辈,他指着不远处朵朵盛放的红花,倨傲道:“此花想必郡王殿下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我汝国奉为国花的杜鹃。”
“杜鹃妩媚动人,确实是美。”陆知杭的视线仅在那一丛杜鹃花上停留片刻,随后就在满园春色中寻找起了曼陀罗来。
曼陀罗的杆能制成迷药的事尚未被汝国得知,他借口赏花带走也不会让人生疑,乃是绝佳的选择。
“郡王殿下可有偏好哪种花。”乌泽圣看出了他对杜鹃并没有什么兴致,背过手来问道。
“有一种花,名唤曼陀罗,不知汝南王可曾听过?”陆知杭打定了乌泽圣不知曼陀罗的妙用,面上波澜不兴,仿佛仅仅只是在探讨花卉。
“曼陀罗?”乌泽圣低喃一声,他久居汝国国度,哪怕这几年对晏国所谋甚大,几次潜入敌国境内,但曼陀罗作为迷药的用法还是陆知杭首创,仅在云祈手底下的人中流传,确实不知这花别的用途。
跟随在旁的侍女在这座府邸多年,听到曼陀罗三个字后小声在旁提醒:“殿下,这花颇为稀奇,栽种在梨花树旁,是前个月的晏国军留下来的。”
听到晏国军三个字,乌泽圣心中警铃大起,蛇信子般的眸子觑了陆知杭一眼,向那侍女沉声问道:“此花可有何用途?”
二人的窃窃私语被陆知杭尽收眼底,他不以为意地跟在乌泽圣的身旁,朝着梨花树的方向走去,光明磊落的模样险些让人以为误解了他。
那侍女被乌泽圣这么骤然阴沉下来的眼神吓得瑟缩一下,连忙回话道:“前些时候照料花卉时,奴婢查过了,这曼陀罗就是一株普通的花。”
闻言,乌泽圣几欲掀起的风暴这才平息下来,适才的杀气荡然无存,朝着陆知杭那边咧嘴笑道:“这园子里正好有几株曼陀罗,本王还未见过,正好与郡王殿下一起赏花。”
陆知杭但笑不语,直到视线范围内出现了几株曼陀罗,眸色才暗了几度,他轻轻捻了捻那合上的花骨朵,漫不经心道:“可惜花期还未到。”
“不知此花何时开?”乌泽圣对曼陀罗生得是什么模样浑然不在乎,顺着陆知杭的话问道。
“估摸着还得再过两个月才能见到花开。”陆知杭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意,侧过脸缓缓道。
不知是美色动人还是被他身后的曼陀罗惑了心神,乌泽圣眸中欲色明灭,哑声道:“不如移植些到汝国国都如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知杭眼底掀起淡淡波澜,乌泽圣这话无疑是准备把自己带到汝国的国都,只怕在五皇子的逼迫下他不会在泽化城就留,自己必然不能在此久留了。
“在下唐突了,可否送几株到庭院中。”陆知杭清冽低沉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开口,身旁的乌泽圣下意识朝他看去,神色怪异。
————
北陵城的郊外驻扎着近十万的将士,篝火点燃漆黑的长夜,里里外外无数士兵在此巡视,其中又以中央的一座营帐看守最为紧密。
“丫头,不出意外,陈王殿下就是下一任储君了,你们二人年岁相近,他又没有娶过王妃,你虽是相府出身,但到底是庶出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温将军坐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
“世伯就莫要再乱点鸳鸯谱了,宸王殿下瞧不上我。”张楚裳眸光微闪,算是明白温将军为何每次去见宸王殿下,总要把她带上了。
张楚裳并非对云祈没有任何感觉,对方在行军打仗方面天赋凌然,实在令她佩服,但至多是心生憧憬罢了。
张楚裳可没忘记,刺激自己参军的其中一个因素,就是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心上人是个断袖,而他求而不得的人不正是宸王殿下?
自己再去插一脚,算什么事。
温将军被婉拒了也不气馁,继续劝说:“你去熬些汤送过去,柔情蜜意之下不就动心了?世伯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着想,怎能叫乱点鸳鸯谱。”
“……”张楚裳有苦难言,总不能把云祈是断袖的事说出来,这样她指不定哪天就曝尸荒野了。
张楚裳的苦衷温将军不知道,他把侍女熬好的补汤端到张楚裳手中,推搡着人走到隔壁营帐,叮嘱道:“你把这汤送过去就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世伯几十年的眼力绝不会出错,宸王殿下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说罢,不等张楚裳拒绝,他就径直回了营帐中,留下一袭军装英姿飒爽的少女在风中凌乱。
“送还是不送?”张楚裳盯着手中温热的汤水,难以抉择。
倒不是她想攀龙附凤,而是清楚自己这碗汤没送出去,温将军怕是不会死心,她心中仍旧对面具大侠念念不忘,就算起初的感情不深,经过几年的酝酿下早已遏制不住。
“宸王殿下就算是断袖,生在皇家也定然会留下子嗣,而我也不愿再与其他男子有什么情感纠葛,若是他愿意与我相敬如宾,未尝不可。”张楚裳长长叹了口气,打算先试探下云祈的口风。
她不需要什么荣宠,只需堵住世人的嘴就好,在宸王府当个摆设,日后云祈娶亲纳妾张楚裳不会去管,她的心除了那惊鸿一瞥的面具人早已容纳不下他人。
这样的念头刚起,冷风猛地灌进了脑子里,她怔了怔,迷茫道:“我怎会这样想,哪怕大侠心有所属,我已立志从军,只要有所建树,又不是非要成亲。”
张楚裳默念了几遍,清醒过后迈开步子就准备走,左脚刚刚踏出,又觉得送碗汤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汤可废了不少名贵药材,左右宸王殿下不爱女色,说清楚是温将军让送来的便是。
没了心理负担,张楚裳欢欢喜喜地准备进云祈的营帐,一问才知道宸王殿下已经歇下了。
“这会不过酉时六刻,就歇下了?”张楚裳抬首望向日晷,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在她揣测着云祈去向时,远在泽化城的一处偏僻民房中,俊美无俦的男子脸色苍白,通身矜贵疏离的气度却穿着粗布麻衣,实在与那张祸乱众生的妖冶容颜格格不入。
破落的草房中点着一盏油灯,映照出三男一女。
“殿下,这几日还请您在这委屈下。”梨姠褪下一身侍女服,手中拿着几盒胭脂,熟练地替云祈遮住过分出挑的五官。
居流在泽化城中潜藏许久,唯独翻不进乌泽圣居住的那座府邸,只能在报信后等着晏国的救援来此,却没想到等来的会是堂堂宸王,足可见他用情至深。
“北陵郡王如何了?”云祈无视身后警惕环视四周的两位暗卫,面庞恍若结了冰一般,淡淡道。
梨姠涂抹面脂的动作微滞,视线小心挪开那张涂抹上棕色的脸,暗暗说服自己宸王殿下不过是爱惜人才罢了,这才清了清嗓子回话:“那乌泽圣估计是贪图郡王殿下的美色,几日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被关在庭院中出不去,暂且无碍。”
“贪图美色……”云祈心口一紧,低沉喑哑的声音克制住杀意,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危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