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泽化城所剩的余粮还可供城中将士们七日的用度, 彼时朝廷才收到消息调拨好粮草,浩浩荡荡的运粮队伍刚刚行了几百里路,彧阴城的商贾们就筹集好了三十万石的粮草, 官府遣了官兵将粮草送往城门口,在泽化城军队的押送下渐行渐远。
“殿下是军中副帅, 轻易不能离开泽化城, 定然不会来此。”居流双手交叉在胸口,整个人斜斜倚在朱红色的木桩子旁, 看着像是在沉思, 许久不曾说话的陆知杭, 有些别扭地解释。
在官府的一再催促下,十来位商户总算备好了足量的粮草,陆知杭不放心,还亲力亲为检查了一番, 确认无误后才与一众官兵行至城门口,居流见他从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猜测对方这是没见到云祈,失魂落魄了。
那冷淡的声调某种程度上和云祈有些相似,陆知杭抬眼瞧了一下向来神出鬼没的居流, 摇了摇头:“意料之内的事, 我这是在等陛下的旨意, 算算时日, 再过一两日该有音讯了。”
他思念云祈入骨不假,但也不至于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 比起饮鸩止渴般见上一面, 陆知杭更渴望的是能亲自到泽化城助云祈一臂之力。
为此, 他还将万太医等人调到身边, 专门教导起一些简单的外科来,好等到皇帝的旨意下来时,这些人才能虽他一起出征,替泽化城中驰骋沙场的将士们尽一份力。
陆知杭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他只能力所能及的把晏国匮乏的外科医术传授给他人,届时再有万太医他们指导泽化城的医者,有朝一日总能在晏国普及,挽救无数伤患。
陆知杭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居流哪怕时常在暗处观察着,他也没能明白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听着那温玉般悦耳的嗓音,居流喃喃道:“不会等太久的。”
“但愿。”陆知杭眺望湛蓝的长空,低声道。
这信使要是真的日夜兼程,快的话今晚他就能收到消息,慢些不过是再等个一两日,怕就怕皇帝并不愿让他前往前线,甚至根本不能理解酒精的妙用,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好在,黄天不负苦心人,在彧阴城粮草送达泽化城的第二日,昔日人烟荒凉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队兵马,肃穆规整的队伍护送着中央的马车,皇帝特意派遣官吏前来彧阴城宣旨的消息转瞬间就传到了陆知杭的耳朵里。
这钦差持有皇帝亲赐的令牌,哪怕是看守在此的官兵们都只能打开城门,城中的百姓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见识过三次这等场面了,探头探脑算是凑个热闹。
马车内的钦差大人来时还胆战心惊,这会掀开帘布端详着城内一片祥和的场景,恍如梦中,朝一旁的下属讶然道:“陛下命本官来彧阴城视察,没想到这北陵郡王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将这被瘟疫祸乱的荒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如此,城门可开。”那下属拱了拱手,回道。
“不错。”钦差大人轻轻点了点头,黑沉许久的脸总算溢满了笑容。
皇帝初时收到陆知杭的奏折时,整座皇城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是皇帝,就连朝中百官犹疑对方是不是在这块地待不下去了,随口扯了个谎想开城门逃命,任谁也不信对方真有法子治这千百年来的难题,但随意否定也不成,这才特意派他来彧阴城一探究竟。
如果瘟疫真的已经有了治疗之法,不再危害周边府城,那他就会拿出第一道圣旨,广开城门,陆知杭身为有功之臣献上酒精这等神物,依他所愿调往边关造福战场上受伤的将士。
若是彧阴城瘟疫治愈是假,他来到此处见到的乃是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那他就会拿出第二道圣旨,至于这第二道圣旨写得究竟是什么,来此的钦差却是还未打开过,但依他的揣测,十有八九是要命的东西。
“臣等恭迎圣旨。”朱红色的府衙大门前,陆知杭身穿绯色官袍,携一众官吏们亲自到此迎钦差,高声喊道。
那马车上正与下属议论彧阴城种种见闻的钦差大人一怔,意犹未尽地在侍从的搀扶下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年近花甲,乌纱帽下斑斑白发,人瞧着却分外的精神。
他与陆知杭一同上朝这么长时间,只一眼就从攒动的乌纱帽中找到了那光风霁月的知府来,实在是对方这长相着实吸引眼球,想到对方步入仕途来,短短一年时间立下的无不是泼天的功劳,心中不由生起敬佩来。
那年迈的钦差倒不含糊,枯瘦的老手缓缓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再熟悉不过的场景让人下意识跪俯在地,犹如亲面帝王,尤其是方同知,更是满脸的肃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彧阴城知府陆止,治疫有功,又闻卿在治外伤上有回春之术,特许爱卿至泽化城中替将士们行医治伤,待边关战事平息后封赏无度。”钦差手持圣旨,字句清晰地扬声在府衙门口大声念着。
在场众人,除了陆知杭以外的人在听清楚圣旨内容后都有些错愕,颇为怜悯地看向处于中心处的知府大人,不知说皇帝看重他好,还是能者多劳的悲哀,这刚从一处人间炼狱脱离,就又要奔赴另一处地狱。
在陆知杭来之前,彧阴城是谁来谁死的死城,于现在的彧阴城百姓而言,泽化城又何尝不是,何况陆知杭可是跟着军队一起,随时处于丧命的危险中,皇帝这不爱惜人才就算了,怎么哪儿又危险就把人往哪儿送?
方同知原先还对皇帝充满崇敬,这会听到这道圣旨,只觉得对方是不是昏了头,哪有人这样对功臣的,好处倒是先许下了,可也得有机会享受不是?他听得有些不是滋味,可想想还是没那个胆子公然质疑,只能不忍地看向陆知杭。
“臣领旨。”陆知杭这边是欢欢喜喜的接下了,盼了几日没有出幺蛾子,总算盼到想要的结果,谁承想一起身就发现昔日共处的下属们都神色复杂地望向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大人的功绩下官都铭记于心。”方同知叹了口气,情绪低落地呢喃道。
“你这些日子也累得不轻,本官明日就启程前往泽化城,往后还要劳烦方同知继续治理府城,切莫懈怠,待战事了,本官可要亲自巡查一遍。”陆知杭不清楚他们几人的想法,还以为他们是不舍得自己,语气温和地叮嘱。
“下官遵命,定不负大人所托。”方同知神情严肃地行了周全的礼数,也不知陆知杭这一走,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与几位官吏们寒暄了几句,既然皇帝下了令,陆知杭现在可谓是归心似箭,恨不得即刻启程前往泽化城,但考虑到几位年纪不小的太医,加之临行前还得备些药材器具过去,此时天色不早,急不得。
几位太医年岁虽大,心气却不减当年,陆知杭在教习他们外科前就提前说明了,是准备让他们到边关替将士们治伤的,愿意学的都是早早有了心理准备的人,只是没想到皇帝的旨意会来得这么快,连夜起来收拾行囊。
闭了这么久的城门再次敞开,看着远方官道上的天光,彧阴城百姓何尝不五味杂陈,城门放开的意义不仅仅是他们自由了,更是笼罩半年的瘟疫阴霾彻底烟消云散的信号。
陆知杭一行人离开彧阴城的那日天气格外的明媚,天清气明,就连吹拂过衣袖的风都过分轻柔,城门口罕见围满了老少妇孺,纷纷红着眼眶像陆知杭道别。
“大人,小桃编了蜻蜓。”扎着总角的女童清澈的瞳孔倒映着离别的马车,她好奇地看向四周哭泣的百姓,扬了扬手里的草编,奈何稚嫩的童声被嘈杂声淹没,并未传到陆知杭耳中。
车厢内坐着陆知杭、万太医和石太医三人,另外几人则分布在其他马车内,由十来位将士护送,身后的啼哭声逐渐淡去,听得几位太医也唉声叹气起来,毕竟是在这儿待了不少时间的,多少有些感情。
“大人,疠所内还有十来位未痊愈的百姓,就留一位医者在那看守,下官着实放心不下。”石太医苍老的脸上略显落寞,早先避之不及的地方,这会要离开反倒不舍了起来。
陆知杭何尝不是有些怅然,但如今万事应以泽化城为首,由不得他狠下心来,再者……到了泽化城,他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承修,哪怕不能光明正大相拥,单单视线上的交错就足以抚慰。
“许大夫行医多年,在疠所也待了有半年,身边又有其他医者相助,应是不成问题的。”陆知杭听着耳畔的车轱辘声,放缓语速安慰道。
万太医的年岁与石太医相差不大,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最见不得的就是分离,因此连忙岔开话题,虚心问话:“咱现在出发,得几时才能到泽化城?”
“明日日落之前。”
“那还有好些时候,大人不如与我等说说那缝合术,拿着猪肉练了几日,可毕竟没在人身上试过。”万太医挠了挠脸颊,不耻下问。
他这问题提出来,一旁还在伤处悲秋的石太医都没了心情,注意力顷刻间就被医术吸引,眼巴巴地看向面容年轻俊朗的知府大人,恨不得对方能与他论道个几天几夜。
陆知杭坐在车厢内无所事事,既然他们想听,干脆就陪着几位太医聊了起来,面对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和医学相关的问题毫不吝啬地倾囊相授,至于某些对于他们而言过于晦涩的东西他就只能略过了。
晏国科技落后,赶路时最为无趣,这路程在几人讨论医术中直接走了大半,眼瞅着再行半个时辰的路就要到泽化城了,在马车上歇息睡得也不好,几人精神都有些萎靡。
“这泽化城被汝国占了几十年,不知当地百姓可曾染了敌国的恶习。”万太医掀开帘布看向四周郁郁葱葱的林木,要不是有人领路,他只觉得哪儿都长得一副模样。
再过不久就该到泽化城的城门口了,他们几人还从未踏足过此地,新奇之余不免忧心起些旁的事儿。
为了尽早赶到泽化城,陆知杭一行人特意走了偏僻小道,在彧阴城的城门开时,官府已经派人去信给泽化城的驻军,等到了城门口只需把信物拿出即可。
“泽化城多年来遭受战争洗礼,先辈更是被汝国人屠戮,血海深仇非一朝一夕能化解,宸……咳,温将军在此守了这么久,也有城中百姓一份功劳。”陆知杭摸了摸鼻尖,轻声道。
“大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这要是内忧外患,汝国兵强马壮的,温将军又哪里能守城三个月呢。”万太医似是觉得他说得在理,止不住地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有底了。
这事完全是在云祈的信中提过的,不然陆知杭还真不知当地的实况,听到几人夸赞他头脑聪慧,陆知杭讪讪地望向了车窗外,试图让翠绿的枝叶绿茵平息心底的尴尬。
“我等到了泽化城也是跟着将士们,你慌什么?”石太医大笑一声,像是觉得万太医太过杞人忧天。
两人一把年纪了还不忘拌几句嘴,陆知杭扯了扯嘴角,专心致志地赏起了野外的风景来,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到泽化城,他没去过那儿,但在皇帝那边见过地图,两座府城距离不远,应是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城门了。
话说回来,以他的品阶必然是能见到云祈的,几个月不见又该说些什么好,万一眼神太过露骨被旁人瞧了去该如何,这军营还能不能像王府那般翻墙进去?
陆知杭盯着车窗外的密林,脑袋止不住地想些有的没有,念及赶路这么久还没整理过衣袍,定然好看不到哪去,下意识就想理一理衣冠,手刚抬到白玉冠边上,耳朵就敏锐地听到了马蹄声。
“你们有没有听到……马蹄声?”陆知杭神色一凝,朝着声源发出的地方看去,却一无所获。
正谈笑着的万太医二人被他这么一打岔皆是愣住,瞧陆知杭这凝重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万太医不解地回道:“咱们正坐着马车,护送的将士骑着良驹,有马蹄声不是合乎情理?”
“不是这儿发出的,是前边。”陆知杭的耳力向来比寻常人要敏锐不少,故而面对万太医的质疑并不动摇。
“大人是否听错了。”万太医将耳朵贴在车窗边,除了脚下的车轱辘混杂的杂音,确实听不到旁的声响。
陆知杭沉吟片刻,没有搭话,而是又凑过去听了一会,在急促的马蹄声中隐隐伴随着银铃,随着时间的挪移逐渐清晰,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发出阵阵共鸣,若不是他听得仔细,只怕就被马蹄声遮盖住了。
等等……银铃?
“不好,快调头回去!”陆知杭脑中猛地窜出一个念头,脸色巨变,想也不想就掀开车门出的帘布,朝着最前方的秦侍卫高声道。
在陆知杭察觉到不对劲之前,远在北陵城的云祈方才在城中整顿好,来不及休息片刻就听到军营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在疲乏的军队中显得尤其诡异。
泽化城经过长达三个月的坚守,终是在今日城破,哪怕有彧阴城送来的粮草,但长时间的精疲力尽早已不堪重负,哪怕是云祈都无力回天,只能且战且退,逃窜到北陵城。
云祈耳尖动了动,退下披风的动作一顿,冷冷地回头朝那冒然闯进来的官兵看去,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何事”云祈上挑的丹凤眼扫了一眼那面色慌乱的官兵,语气平淡地询问。
听到贵为皇子的云祈问话,那适才着急上头,失了礼数的官兵冷汗直流,连喘息的功夫也不敢留,连忙将手里陆知杭给的令牌递上前,着急忙慌道:“殿、殿下,小的乃是彧阴城的官兵,奉知府大人之命前去泽化城通报,圣上下令,彧阴城不日将调遣知府大人及诸位太医到泽化城救治伤病之事。”
“陆知杭去了泽化城?”云祈精准地从官兵的话中提取了关键信息,瞳孔猛地紧缩,从牙缝中冷冷地挤出几个字,手心险些掐出血来,突然明白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
“小的回来时,知府大人已经去了半日,求求殿下救救他们吧。”那官兵受了陆知杭不少恩惠,就连染了瘟疫的老母都是因为陆知杭而救回来的,本就持着信物能得见云祈,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一试。
听着耳边呱噪的哽咽声,云祈幽深的丹凤眼隐隐闪过一丝血色,隐忍了许久才将心中的暴戾压抑住,那官兵只瞧得见他紧抿的薄唇,周身气势令人胆寒,并不知宸王殿下此时内心掀起的狂风巨浪,几欲将人摧毁。
“来人,调兵。”云祈的嗓音稍显低哑,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阴沉戾气。
旁人只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容置疑,并未想多,赶忙前去调兵遣将。
另一边,马车内的两位太医不明所以,怔怔看着仿佛深陷生死存亡中的陆知杭,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而秦侍卫虽不清楚知府大人为何要下这样古怪的命令,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快到泽化城,怎么要打道回府,但习惯了听命令行事的人,在迟疑了片刻后就招手示意全军调头了。
“秦侍卫,兵分两路走。”陆知杭没有闲暇去擦拭额间冒出的细汗,回首望向跟在后头的几辆马车,以他们现在的速度,过不了多久必然被追上。
“遵命。”秦侍卫愣了会,颔首点头,而几位太医迟疑过后却是根本不敢反驳陆知杭的意见,深怕他们多嘴坏了大人的好事。
浩荡的队伍在密林中分散成两路,径直往不同的方向驶去,空留下一地扬起的黄沙,不见人踪。
在陆知杭一行人匆匆离开此地不久,前方传来阵阵哒哒的马蹄声,数百位身穿甲胄,腰系银铃的男子出现在密林中,在和煦的暖阳下肤色黝黑,个个身材魁梧,手持刀剑。
“殿下,适才好像有人来过这里,看脚印足有二三十人,极有可能是晏国的人马。”一位身量高大的男子从马上跳下,观察了好一会儿的痕迹,扬了扬手里的黄沙,上前禀报。
“哦?既然还有余孽,那便追。”双手拉着缰绳的汝国六皇子懒懒地掀开眼帘,语气听着闲散,却无端让人觉得杀意腾腾。
那群系着银铃的男子听闻此话,顿时一股热血涌上头,狞笑着挥舞手里的皮鞭,驭着马不管不顾往其中一个方向追了去,身下马儿的嘶鸣声夹杂着马蹄践踏黄沙的声响,远远的就传到了百米外的陆知杭耳中。
“真、真有马蹄声,还有银铃声。”万太医脸色一白,隔着不到百米都听到了数百人弄出来的巨大动静,不谈他们现在兵分两路,就是原先那十几个将士都在也抵不住这么多敌军啊。
“据闻汝国人喜爱在腰间系上银铃,应是不会错的,可此地乃是晏国的领土,他们如何大摇大摆在此行凶?”石太医心中隐有所感,可一想到温将军没能守住泽化城,晏国的国土会被敌国一步步蚕食,就有些想要晕厥过去。
“只怕是……泽化城沦陷了。”陆知杭面色凝重,听着那逐渐逼近的马蹄声,深深吸了口气。
泽化城破了,那……承修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的情绪就平稳不下来,但为今之计还是先脱离危险才是,他们兵分两路,其余太医都往北陵城的方向而去,他们则是奔赴甘华城。
无论是哪一城都要至少半日的路程,从汝国军发出的动静来看十有八九是发现他们了,怕是撑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必须得另想他法。
念头方起,没等陆知杭想出个所以然来,身侧探头向外看去的万太医就惊呼一声:“大人,是汝国的兵马,追上来了,追上来了啊!”
万太医的呜呼引得石太医也跟着心颤了起来,他们这是还没为边关的将士治伤就先死在敌人的手里了,更没有将那治外伤的奇效法门传出去,岂不死不瞑目?
咻——
一支在烈日下闪烁着银芒的箭矢破空袭来,避开重重障碍,精准地射在了拉着马车前行的马腿上,那无辜遭殃的马儿扬起前蹄,痛得嘶吼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没了马儿拉着跑,再华贵的车厢都成了无用之物,在黄沙中停滞不前。
“大人!”秦侍卫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忙逼停身下的骏马,几位护卫不约而同朝马车奔来,喊道,“几位大人快上马。”
在陆知杭等人迅速上马时,那隔着几十米射出箭矢的男子自得地朝身边人努努嘴,于他们而言,这区区十位晏国人不过是笼中雀罢了,一行几人中自然是马车上的人身份最为尊贵,放走了士兵就放走了,马车里的人得留下,能坐得起这般规格的,必不是普通人物。
“箭术不错。”汝国六皇子乌泽圣眉头一挑,难得赞扬了下属一句。
虽是随口说的话,那被点了名的士兵面上却瞧着受宠若惊,一时连带着随行的将士们都手痒难耐想向前边的晏国人射箭,在六皇子面前露一手。
“殿下,还请看属下的箭术。”位于乌泽圣左手边的将领咧嘴一笑,抽出箭筒中的箭矢,对于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被主子夸赞,心底多少有些不服气。
死的不过都是些晏国人,乌泽圣自然没有阻止的道理,他骑着身下的汗血宝马,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顺着下属弓箭瞄准的方向看去,似乎真要领略一下对方的箭术是否有吹嘘的那般厉害。
只是在视线触及那几个晏国人时,乌泽圣的目光却是一滞,呼吸不自觉粗重了几分,凝神朝那刚刚从马车上跳下的青衫男子看去,对方身姿修长挺秀,清隽的侧脸阳光下透着熟悉。
在看清来人的样貌时,他霎时间就认出来对方正是在晏国皇帝的寿宴上坑了他们一笔的驸马陆知杭了,晏国这几个月来发生的诸多事情自然传到了乌泽圣耳中,对方踩在他们身上立下大功,被封为北陵郡王。
晏国现今仅有的一位异姓郡王!
可恨归可恨,奈何他此时瞧着那张恍若天人的脸,心脏跳动的频率还是不可抑止地加速了。
那胸有成竹的将领哪知主子的心神早已不在这,信心满满地把弓箭搭在弦上,在几个停在马车旁的晏国人身上来回,随着马匹的疾驰,双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他犹豫了会,最终将箭矢定格在了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年轻男子。
尽管穿的是便服,但从几人的态度就能看出身份上的高贵,汝国将领没敢把箭矢瞄准在对方致命的地方,选来选去最终定在了手掌上。
他现在射箭的距离比不上先前那位小兵来得远,但能射中特定的部位,也算他准头精准不是,想到这里,他就打算先告知六皇子,自己这一箭必定射在那位晏国人的掌心处。
刚下定主意,汝国将领咧开嘴就要禀报,抬眼间就撞见了六皇子望着那名晏国人怔怔出神的模样,他心下觉得怪异,却也没放在心上,反倒觉得既然六皇子注意到了这人,岂不是更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于是朗声笑道:“殿下,且看属下将这箭穿过这晏国人的掌心,叫他后悔踏足我汝国边境!”
“闭嘴。”乌泽圣被身边手下吵嚷的声音唤回神,一听到对方竟想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留下疤痕,没来由起了怒意,冷声道,“尔等皆不能伤了他,不然你伤了他哪里,本王就加倍奉还。”
“殿下这是何意?”那将领邀功不成反被呵斥,顿时就不痛快了,状若委屈地询问,“难不成就放这些敌国的人走?”
不仅将领不解,就连随行的众多汝国人同样不解,但乌泽圣既然下了命令,他们除非不想活命了,否则在弱肉强食的汝国是绝不敢违抗上头的命令,更遑论乌泽圣是被封了王的皇子,此行又破了泽化城,回去又是一顿封赏。
面对数百道探究的目光,乌泽圣扬着鞭子的动作不曾停下,盯着骑上马正欲逃离的陆知杭,眼底溢满了势在必得,道:“当然不是,给本王将他们团团围住,生擒回泽化城。”
殿下这是要把这些晏国人抓回军营,活活折磨致死,拷问军情机密?
在乌泽圣提出活捉时,在场的汝国人无不冒出这个想法,他们望向那些仓皇逃窜的晏国人,眸光大亮。
早在射杀了拉着马车的宝马时,他们距离陆知杭等人就仅有几十米的距离了,哪怕陆知杭手脚利索,片刻的功夫就上马朝前边逃去,可两位太医到底年岁不小,汝国骑着的马又是上等的良驹,在他们上马的功夫早就追到了跟前。
因此,没让乌泽圣久等,数百位披着甲胄的精良士兵就将那十位晏国人围在了中间,看着万太医等人瑟瑟发抖的模样,不由得对视一眼,笑声愈发猖狂,嗤笑道:“这就是晏国的孬种?”
“大人,是下官害了您。”万太医闻着鼻尖的血腥气,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就该让陆知杭先去逃命,他们这上个马都要人搀扶的身子骨,死了也就死了,平白拖累这么多人。
如今讲什么拖不拖累于事无补,陆知杭环视着四周齐齐驾着弓箭的汝国将士,尤其是主位上笑容恣意的六皇子乌泽圣,长长叹了口气,安慰道:“实力悬殊,非是万太医之过,莫要往心里去。”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再多的计谋也白搭,他不知乌泽圣心里的那点龌龊心思,并不敢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赌,一旦他们试图从一方杀出重围,就会被数百支箭穿心而死。
“总算落到了本王手里了,郡王殿下。”乌泽圣再次见到这让自己吃了几回哑巴亏的罪魁祸首,心情却是出奇的好,咧着嘴笑道。
“成王败寇,在下无话可说。”陆知杭神色淡淡地瞥了眼乌泽圣,对于对方一副胜利者的模样无动于衷,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会被即刻绞杀,只要活着总有希望逃走。
毕竟,他的承修还在等他。
光是想到这两个字,沉到谷底的心都仿佛焕发了一丝生气,陆知杭规规矩矩地看着汝国将领替他们一行十人都绑上了粗绳,推搡着往泽化城的方向走去。
“慢着。”乌泽圣拉着缰绳,端详着哪怕被捕都难掩文人傲骨的陆知杭。
“……”这莫不是看不过眼,打算给自己一些苦头吃吃?
陆知杭幽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神色难辨的乌泽圣,以两人间的恩怨,这六皇子不把自己凌迟了都是心善,他还想着活命去见云祈,从头到尾都听话得很,却还是难逃皮肉之苦。
陆知杭给自己做了一通心理建设,而从乌泽圣这边来看,在自己加害意图如此明显的情况下,对方尚能面不改色,光是这份骨气就让他有些佩服,倒跟他印象中懦弱无能的晏国人大相径庭。
“这几人就关押在马车上,等到了泽化城再听本王发落。”乌泽圣深邃的眸子掠过流光,指着陆知杭和身后的两位太医漫不经心道。
“???”他们的主子今日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从方才乌泽圣称陆知杭时,随行的汝国将士们就知道了,眼前这位生得仙人之姿的年轻男子就是在汝国臭名昭著的北陵郡王了。
身为汝国人,自然会忽略不计是他们挑衅在先的事实。
陆知杭踩着他们边境三城加官进爵,对他们的至宝嗤之以鼻,更是在皇城中用‘低廉’的价格贩卖钻石,害得他们在诸国面前丢尽了脸面不说,往日以此物和极西之地换取物资的门路都堵死了,怎能不让他们恨之入骨。
这要是随随便便一个晏国人,他们也就忍了,偏偏对方是恶贯满盈的北陵郡王,颇得乌泽圣信任的一位将领思索再三,上前就想规劝一二,只是这口还没张,就被六皇子那阴鸷的眼神堵了回去。
“属下这就去办。”那将领话锋一转,扭头就给马车换上了崭新的马匹,直把身边的同伴看得瞠目结舌。
“这出气哪有升官重要。”将领嘟囔一声,以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就六皇子的心性,他胆敢忤逆就只有死路一条吗,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不见那些义愤填膺的自个上去劝说。
汝国人生得高大黝黑,心思却半点不比晏国人少,陆知杭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尚在思索乌泽圣此举何意,双眼专注的盯着手中的粗绳。
“那汝国六皇子是想让我等引起汝国将士的仇恨,待回了泽化城后折磨我等不成?”石太医除了医术外,别的弯弯绕绕属实不懂,费了半天只能想出这么个原因。
“就凭我们是晏国人,他无须这样做,那些汝国人就恨我等入骨了。”陆知杭轻声说道,直接把石太医的猜测否认了。
“那依大人之见,该如何?”石太医为难道。
“走一步看一步。”陆知杭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仿佛透过帘布看清了前方骑着汗血宝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