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提起张氏, 又想起中秋节自古以来都是阖家团聚的节日。
陆知杭望着眼前雅致的景色,满是追忆之色,道:“我爹娘自小就盼着我望子成龙, 平日里有些什么兴起的才艺就念叨着要我学习一二, 不过如今看来,还是他们有先见之明。”
说到这, 陆知杭眼底不由溢出了点点笑意。
他口中的爹娘自然不是陆淮和张氏,而是自己位于现代的爸妈。
倘若他妈没有心心念念,一天到晚给他报各种兴趣班,只怕他穿越到晏国来就没那么顺遂了。
“学了些什么?”云祈显然对陆知杭过往的事情颇有兴致, 上挑的丹凤眼飞流而上, 兴致盎然。
尽管在鼎新酒楼初遇时, 他就把心上人里里外外祖孙三代都调查了个干净, 可毕竟不是处于现代,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调查得出来。
再者, 白纸黑字看着和陆知杭亲口分享儿时的趣事到底是不同的。
“多事些没什么用的, 琴棋书画, 略有涉及。”陆知杭一副温和谦良的模样, 轻声道。
“以知杭的聪慧,就是在私塾也该是名列前茅的。”云祈深不见底的黑眸带着探究, 若有所思道。
“尚可。”陆知杭唇侧挽起一抹温润的浅笑。
“……”云祈薄唇紧抿, 没来由地想起了他过世多年的娘亲, 眸光闪烁。
陆知杭余光瞥见他如霜似雪的脸上晦涩难明, 意识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 失笑道:“不过, 我儿时倒是有一见糗事, 一直记到了现在。”
“哦?”云祈眉梢一挑,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适才的思绪被打乱。
“说了可莫要笑话我。”陆知杭侧过头望向他,嗓音轻缓。
“不笑。”云祈话音里满是戏谑,眸光明灭不定。
这副神情怎么看也不是不准备笑话的样子,只是笑就笑吧,陆知杭既然打算说出来,便是无所畏惧了。
陆知杭当下清了清嗓子,沉吟片刻后从容道:“我们那的私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请来家中长辈在学堂内旁听。”
“不过,我爹娘向来忙于生计,前几次都有事推脱了,夫子千方百计废了口舌才把他们盼来……”
陆知杭谈起的这件事发生在他初中的第二年,当时他脸生得出众,成绩又好。
正处于青春期的小女生大多是看脸,亦或者成绩,偏偏陆知杭两样都占了,在初中时就是学校内有名的人物,走到哪都引人侧目。
虽说和男生的关系尚算不错,但他生性疏离,平时也没什么人会拿这事调侃,落在外人眼里的陆知杭几乎看不出缺点来。
好不容易学校开家长会,陆父陆母终于抽出时间准备参加。
当时的家长会已经开了足有半个小时,他都没等来爸妈,教室内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同桌问着他爸妈怎么还没来。
当时的陆知杭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孩儿,心里自然是在乎的,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老师都在讲台上洋洋洒洒发了一堆感言后,陆父陆母终于姗姗来迟。
穿着整洁的年轻夫妇一踏进教室,看着一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自己,浑然不在意,欢欢喜喜地冲过去抱住了陆知杭,一把将俊逸的少年埋入自己怀里,宠溺地喊了一句:“知知!”
一声‘知知’,在偌大的教室内回荡。
陆知杭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同学就先哄然大笑了,就连严肃正经的班主任在听到他的小名时都有些忍俊不禁,直把他笑得耳根发热,恨不得当场跑出教室。
任谁都想不到,平时在学校疏离话少的陆知杭,背地里还有这么一个称呼,造成的反差不可谓不大。
陆父陆母的这一声称呼,在家长会结束后传遍学校。
女生觉得他的小名可爱,私底下暗暗这么称呼,男生则纯纯是好不容易找了个点,赶忙调侃。
从此就没了陆知杭这个名字,到处都是知知,一直这么叫到了高中。
少年人最是好面子,哪怕是陆知杭也不例外。
“知知……”云祈听罢,念叨着这两个字,瞳孔微缩。
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划过一丝波澜,全然被这一声‘知知’吸引,宛若深渊般暗沉无光。
陆知杭说完曾经为数不多的黑历史,再一回神却见云祈非但没有一丝笑意,反倒神色不对,似在压抑什么,眸光泛着血色。
“不如你与我讲讲,你儿时的趣事?”陆知杭注视着云祈,见自己说完没奏效,连忙反问了一句。
他不知自己这儿时的糗事缘何让云祈有些不对劲,只能跳过话题,追问了起来。
听着耳畔温润如初的声音,云祈堪堪回神,按捺下心中的怅然怀念,淡淡道:“仔细想来,也没什么趣事。”
“那便不说了。”陆知杭一怔,而后出声。
“不过,我儿时有个玩伴,发音也是知知,我一向唤他吱吱。”云祈低沉的声音中隐含莫名的情绪,望着陆知杭的视线中情意绵绵。
“是吗?改日可与我引荐引荐。”陆知杭顿了顿,温声道。
他怎么不记得原著里,男主有什么值得追忆的玩伴呢?
“应是没机会了。”云祈淡然一笑,末了又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我自小他就陪着我,事事都在,娘亲走了后,我曾以为他就是那颗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再没有人比他重要了,只是……他最后还是撇下我了。”
“原是这般重要的玩伴……”陆知杭喃喃自语,只是心底却不可抑止地泛起了酸意。
“嗯。”云祈眼梢处泛起薄薄的红晕,上挑的丹凤眼抬眸望向他,将陆知杭眉眼间的复杂尽收眼底。
“……”陆知杭蹙紧眉头,没说话。
这玩伴难不成比他还重要吗?
似是看出了陆知杭在想些什么,云祈悄然握紧了两人相扣的十指,似笑非笑道:“你要重要一些。”
“我是那般小气的人?”陆知杭侧过头,气定神闲。
只是那原先蹙紧的眉头,不知不觉间已经缓和了不少。
“我的知杭心胸豁达。”云祈拖长了尾音,打量了他半响才戏谑地笑了一声。
陆知杭定定地看了云祈良久,而后将他们交叉的十指抬起,在云祈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轻轻痒痒好似被鸿毛掠过,撩人心扉。
俊逸出尘的书生一身素净白衣,如画的眉眼落入点点怅然,低沉着声调道:“只憾那人不是我。”
若是他在,必然不会离云祈而去,事事顺他心,叫他儿时不必过得那般凄苦。
哪怕原著只是寥寥几笔带过,可单从原文的字里行间就能窥见一二,想至于此,心下不由泛起了心疼。
“往后是你就好了。”云祈扯了扯嘴角,眼底溢满了汹涌极端的爱意,平淡轻缓的一句话莫名的让人感觉到了他的郑重和偏执,可那诡异的眸光在望向陆知杭时只剩下了无尽的轻缱绻情意。
往后是陆知杭,也只能是陆知杭。
他绝不会让人就这么从自己身边溜走,既敢让他动心,就得承担后果不是?
云祈苍白的脸上隐匿着的是狂风巨浪般的情愫,直让人胆寒。
“好。”陆知杭半垂着眼帘凝望着云祈,嘴角弯了弯。
只是他们在这一大片空地上你侬我侬许久,方才还碧空如洗的天色霎时间就汇集了层层阴云,那推搡着的乌黑云层遮蔽艳丽的素日,空气中湿气渐生,缕缕清风携眷着水汽而来。
“要下雨了。”陆知杭抬首观测了一番天空,沉声道。
“先去那处长亭避避雨。”云祈瞥向那已经下起细细密密小雨的阴云,脸上蒙上一层彻骨的寒意。
陆知杭顺着云祈指过去的方向而去,果真在不远处瞧见了一座长亭,上边还有不少行人在那停留避雨,当下就牵着云祈的手往那里赶去。
今日湖边的荷花开得茂盛,闻名而来赏花的人不少,骤然阴云密布,前来躲雨的人三三两两站在一块。
不稍片刻,适才还空荡荡的长亭,顷刻间便围满了人。
陆知杭寻了一处僻静一些的地,将云祈护于身前。
“但愿这雨早些停下。”陆知杭无奈道。
他们前脚踏入长亭避雨,后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硕大的雨滴砸落在地面,引起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声。
水汽被分裹挟着从侧面吹来,陆知杭不着痕迹地替云祈挡了挡。
这处长亭除了四周朱红色的柱子,根本无处能遮蔽四面八方迎来的狂风,只能用身体遮挡一二了。
“天公不作美。”云祈低声说了一句,眼底划过淡淡的冷意。
他临行前没带上侍女就是不想旁人打搅了他与陆知杭好不容易得来的私会,没成想日头还没下去,就先刮起了风雨,偏生他们还未带伞,只能在长亭这里久留了。
“原先还想着晚些时候去柳鸣巷走一趟,如今看却是不成了。”陆知杭眺望着帘帘雨丝,眼见这雨势还有愈来愈大的趋势,轻声道。
“择日再去也不迟。”云祈神色淡淡,身子又往陆知杭那头凑近了些。
这片子固然宽敞,奈何避雨的人也不少,他既不喜与旁人有过密的接触,也想趁此时机多靠近陆知杭一些,自然就越走越往前,几乎贴在他身上了,除了泛着红晕的耳尖,怕是看不出云祈内心的波澜。
狠狠吸食着那独属于陆知杭的清爽香皂味,云祈眼眸微眯,迷离而贪婪。
陆知杭察觉到他的动作,面上有些失笑,无奈道:“你莫不是在吸食寒食散?”
闻言,云祈晦暗难辨的眸子泛起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附耳沙哑着嗓音道:“你既然非我,安知你于我而言,不是寒食散?”
“听闻,吸食寒食散者通体燥热,不知承修如今身子可还无恙?”陆知杭耳尖微动,而后低低地笑了一声,话音中溢满了暧昧柔情。
这般露骨的话,好在是附还耳畔说的,哪怕晏国没有男女大防,云祈也并非女子,落在旁人眼里就要引起非议了。
只是这别有深意的话,陆知杭偏生着还要凑到他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低喃着说,任由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激起一阵阵战栗感。
云祈喉结微动,摄人的丹凤眼中□□翻涌,哑着嗓子闷声应道:“嗯……”
陆知杭将人揽近了些,温声道:“回去再说,这儿人多。”
“好。”云祈微微颔首,用宽敞的玄色长袖遮住身下的反应,眼梢处的薄红烫得有些惊人。
陆知杭的余光瞥见那醒目的凸起,说不清是尴尬还是意动,他还未做好与男子亲密的准备,如今看着这张明艳精致的脸,还没生出什么抵触心理,真要褪了衣裳,就不知该作何想了。
平息下心尖的悸动,陆知杭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僻静的一隅,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再看比方才还要大上不少的雨势,颇为苦恼。
瞧这阵仗,没一两个时辰怕是停不了,只能在这苦苦等着,自九天之上飞流而下的雨滴砸落,还溅了不少在陆知杭的衣摆上,湿气蔓延。
大雨越大,那风就越狂,携着水汽穿堂而过,冷冽的寒意惹得避雨的人皆是一颤,穿得单薄些的人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相公,我瞧你今日出门未带伞,就给你送来了。”远处传来一声满含担忧的女声。
“丽娘,你来的正是时候啊!”接过妻子递过来的伞,穿着布衣的男子喜上眉梢道。
周围的人看着同行之人有人送伞,顿时响起一片艳羡之声。
随着第一位送伞的家属到来,后面陆陆续续又走了几位。
陆知杭倒是想陆昭亦或者符府的家丁能想起来他俩,奈何他们出门前只说了买花灯,可没言及要来沧溟湖赏荷花,便是想送伞都寻不到人。
随着人烟渐少,没了旁人替他们挡些风雨,背上的雨渍越来越多,打湿了衣裳。
陆知杭眺望远处黑沉沉一片的穹顶,沉吟片刻后,温声道:“我去前面的巷子买两把伞过来,你在这等等。”
“别去,淋雨染了风寒就不妥了。”云祈攥紧他的衣角,轻声开口。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傻站在这任寒气侵袭,也不是事。”陆知杭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扯开云祈的手,淡然笑道:“再者,我这衣裳都湿了大半了,再去跑一趟也无碍。”
“我去吧。”云祈眉心阴云渐生,沉声道。
“不过是跑几步路的事,我身子骨好得很,你手上的伤可还没痊愈。”陆知杭摇了摇头拒绝,尝试着劝说道:“再者,你衣物单薄,淋了雨岂不是……咳。”
说罢,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流连在了适才还滚烫一片的地方上,暗暗提醒。
云祈听罢,眼神愈发阴沉了,可心里也清楚,哪怕他确信附近没有眼线,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淋湿了雨,这身轻纱般的衣裳必然贴在身上,无所遁形,被旁人知晓就不妙了。
“在这等着我,咱们快些回去就是。”陆知杭眉眼低垂,不自觉地哄了起来。
“嗯。”云祈松开陆知杭沾了雨水的衣襟,冷若寒潭的眸子里一片仓皇无措。
早知如此,就不将居流屏退了。
陆知杭好不容易安抚好了云祈,一手提起衣摆,另一手则挡在头顶遮蔽淅淅沥沥的雨水,在风雨交加中踽踽独行,很快就被烟雨朦胧了身影。
云祈默默地看着消失在雨幕中的人,好似在压抑着什么,如冰刃般锋利寒冷。
雨势太大,陆知杭也不放心让云祈一人在长亭那独处,三步并作两步,脚不点地的往来时的路折返,穿过几条小巷,两侧开满店铺的街巷很快就映入眼帘。
他的视线略过那些贩卖花灯月饼的小店,左顾右盼地寻着卖伞的店。
此时的斗笠因是竹篾编制而成,根本防不得雨,雨水顺势而下,打湿了鸦色的长发,和那一身素净雅致的白衣,汇聚成流淌过高挺的鼻尖或下颌。
冒着滂沱大雨,陆知杭走在店铺的屋檐下,躲躲闪闪间身上早就湿透,终于在不远处瞧见了一家卖伞的摊子。
只是那摊位前伫立着不少神色匆匆的行人,皆是出门未带伞,如今急着用的。
陆知杭脚下的步伐加快,转瞬间就跑到了摊子前,等前边的人都买完了才掀开斗笠上的轻纱,正色道:“店家,给我两把伞。”
“客官,这……只剩一把了。”贩夫挠了挠头,讪讪道。
今日老天都照看他的生意,可恨出门时艳阳高照,就没带够货来,实在是气人,否则这一趟下来怎么地都能赚够半月的本了。
陆知杭抹去眼帘上的雨滴,这才看到那摊位上已经空空如也,一把伞也无了,不由奇道:“只剩一把,是在哪?”
“咳,自然是我自个的。”贩夫说着就从底下拿出一把略显古旧的油纸伞,笑呵呵道:“这是最后一把了,你多给点钱,我就买你了。”
“多少文。”陆知杭接过那伞,懒得与之讨价还价。
在贩夫报上价后,实际上只比全新的油纸伞要贵上两文钱罢了,陆知杭眼皮都不带眨一下,付了钱就急匆匆的往沧溟湖跑去,深怕晚了一会就让云祈受了风寒。
他在现代时,淋多了雨,也就没放在心上,可云祈此时身上还有伤,眉间用口脂描上的红痕沾了雨不知会不会花。
陆知杭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脚下的步子却半点也没慢下来,紧赶慢赶总算瞧见了前方的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