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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钓鱼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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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但是苏慕容远在钦州还要揣测朝中风向变故,连带着身在朝中的一干臣工们,也被这么个消息震得失了声。

    昭武帝在世时的最后一个年关,以中书省一干辅政大臣为首,门下省以掌管帝王内库、内朝为首的内监领事以及御史台等为主的一干大臣,佐以户部上下官吏,于庆安二十三年年底封笔之前对户部各类账目进行过一次清算——此事每逢年底都要这么经上一遭,是以皇帝内库到底是个怎么样外人不得而知,但国库如何,朝中政要大臣心下一清二楚。

    且于年前的清算账目上,除去各地税银、税粮之外,朝廷所营盐、铁、茶、马、酒等诸多进项合起来便有近两千万两的银子入了国库,若再加上税粮折合而成的税银,共计乃是三千五百万两银。

    以国库历年所积,便是账目上有所损耗,所余留之数也该有三万万两左右——说国库不丰、朝廷无音完全是无稽之谈!

    是以以太师苏青延、首辅郑阳庚、枢密使陈鹤清、御史大夫文重远为首的一众辅政大臣以势迫人,命户部尚书强开国库,清查账目……然而也就是这么一个举动,所发现之事,硬生生将整个大乾的天给捅了个窟窿,引出这么一桩引而不发的祸事。

    卫信一身玄衣龙袍,临风而立,就那么站在廊上看那座三层高的海晏阁,眸色深沉。

    “海晏,海之大度,谓之能容,晏之晴朗,谓之安闲……”卫信的声音被风吹拂着,消散在风中,“可惜,到了朕这里,算是什么都没有了。”

    观玉手持拂尘,立在卫信身后低眉垂眼,恍若未闻。

    “观玉,你说,我拼了命都要活着回来接手的这么个皇位,值得么?”卫信叹了声,面上是近乎无奈地笑,“兄弟不睦,君臣相争,如今……连本该一道接手的国库,都被人搬了个七七八八。”

    “都说皇帝是这世间顶顶尊贵的人,结果呢,朝臣的讽谏几乎指着朕的鼻子骂,就这朕得受着,出了事,百般推诿,一推四五六,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错,到了最后,朕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朕当傻子似的,推出来个替罪羊,就算是把朕给糊弄过去了。”

    “没事,朕不气,这都是些小事——可如今呢?”

    “这位于前朝的国库被人搬空了,户部还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卫信说着说着,怒极而笑,“我还道是蒋弥远为着我父皇送葬受了那么一场风雨得了风寒,热毒不去这才想着递了折乞骸骨书,却没想到是急流勇退——没一个人,能来支会朕一声。”

    “没事,挑朕的毛病,有事,就找替罪羊,栽赃嫁祸,无所不用其极,要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都挡不了的祸,那就辞官走为上策……”

    “——怎么,是只觉着朕性子太软,不会杀人是么?”

    身后跟着的宫人侍女,都已经跪了一地,观玉微微垂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卫信咬牙,冷笑一声:“那些个小事儿,朕不跟他们计较,但今天,要是不能给朕一个交代——朕不介意当真就这么当个暴君。”

    “与其让他们将朕架在半空当个傀儡,做个身不由己、软弱可欺的帝王,不如让朕疯上这么一把,”卫信的手按在汉白玉质地的围栏上,掌心是带着麟纹冰凉的剑鞘,那是一把天子剑,一把吹毛立短削铁如泥的御制宝剑,从他带着这把剑出来,就没想过再让那些个欺君罔上的东西活着再从宫里出去,“让人指着鼻子骂,无非就是不怕朕——不怕也好,今天,朕就让你们长长敬畏之心!”

    “走!”

    海晏阁地基起的并不高,但整体三层楼的高度,哪怕是放在整个宫里也不多见,斗拱错接,飞檐反宇之下,是重兵把守之地:

    上面三层,按其规格,分为三部,其中多为不耐潮湿之物的储放之地,多为税绢器物,地下则设有地窖,用以摆放税银。

    如今的海晏阁地上三层依旧,但地下摆放税金的银库却库门大开。

    苏青延、郑阳庚、陈鹤清、文重远四人带着户部一众,正在库内说着些什么,回头却见卫信带着人进来,须臾地惊讶过后,众人齐齐施礼:“见过圣上。”

    卫信没有理他们,只是放眼四望,昔日挤挤挨挨堆得满满的箱笼里该有的库银,如今只剩下薄薄一层,眼见着连箱子底、架子面都未能覆盖上一层——整个海晏阁下方乃是一片银窖,每一个银窖呈拱形内凹式排列,三面为壁,安放架格,架格内置银锭,中心则是摆放整齐的箱笼,箱笼门大开,内里是摆放齐整的银锭。

    自银窖窖口至摆放银锭的架格之间约莫有两尺的距离,而后设立金属质地的大门,将海晏阁底这一片七七四十九处银窖尽数封锁,没有中书省的文书,没有圣旨,没有户部尚书印鉴,除了每年税金进库与年底清算之日,谁都别想进到这里面来。

    然而就是这么个地方,如今存在地库中的银粮十不存一,架格上的银锭稀稀拉拉,箱笼里的银锭勉勉强强遮了个底,与其年前清算之时充盈富裕地模样可谓是天壤之别。

    卫信带着人在地库里走了这么一遭,面色愈发难看,而那早先递了乞骸骨折子妄图致仕归乡的户部尚书蒋盛,头上更是冷汗淋淋,战战兢兢,几乎瘫软在地:“圣、圣上……”

    “朕问你,”卫信收回目光,看着蒋盛的眼神已经像是看死人,“国库内,还剩多少银两?”

    “还、还剩八百七十万两,”蒋盛跪在地上,涕泪直下,“若,若是圣上尚未操办登基大典,尚能凑够千万两之数……”

    卫信冷笑一声,一脚将其踢翻:“你的意思是,朕登基的不是时候——还是说,朕,就不该登基?”

    “罪臣不敢!”蒋盛一个激灵,几乎趴在地上,哀嚎出声,“罪臣万不敢有此意啊……”

    “不敢,你们还能有什么不敢?”卫信踩在他胸前,看着他那张满是苦楚褶皱的脸,“只要不事发,只要朕不问,你们就能一直把朕当个傻子似的蒙在鼓里——朕登基前国库里就只剩这么点银子,结果你们硬生生能拖到朕登基大典都办过了,还不曾告知朕一声。”

    “若非太师他们强开国库,你们还想瞒到什么时候,”卫信冷笑,“难不成,你们还能拖到今年年底税金入库,慢慢抹平了这笔账么?”

    “圣上,”苏青延叹了口气,站出来,“如今,还是追查国库税金失窃一案为重……这么一大笔银子不可能这么凭空消失。”

    “查,当然要查,”卫信道,“但照着他这么个拖延的法子,怕是这老鼠都已经把嘴边的油都给抹净了他都不知道。”

    陈鹤清一双眼定在卫信手里一直捏着的天子剑上,看得出卫信此次来势汹汹:“圣上,蒋盛毕竟是先帝老臣,士可杀不可辱……”

    “不可辱?”卫信掀了掀嘴角,“好,朕不辱……来人,把他给朕钉在这地库里,把朝臣们也都叫过来看着,朕今天,就在这,将这人给千刀万剐了——以儆效尤!”

    “陛下——不可!”

    “朝廷那头,如今是个什么风向?”老者手里捻着鱼食,将其挂在鱼钩上,一甩手,看鱼饵于半空中划过,最后直直坠入水中,让人再也看不见踪影。

    “还在查,”

    “把尾巴扫得干净点,实在不行,就把这盆脏水往吴王、郑王、赵王身上一泼,”老者悠悠然笑了起来,“都说浑水才好摸鱼,如今这水,还不够混。”

    “是。”

    “郑王与赵王那厢,安排的怎么样了?”

    “都在咱们预料之中,”男人垂首,微微一笑,很是有些自得,“赵王尚未回返封地,但文书已经一封封往封地那边送了,下面传来消息,赵王欲招兵买马,拥兵自立。”

    “好,”老者白眉微微一动,手上用力一挑,将鱼竿提起,却见那鱼钩上已然挂了一只约莫四五寸左右的草鱼,麟甲光滑,鱼腹发白,哪怕被老者牵着鱼竿提起时,那有力的鱼尾尚还在半空中弹跳着,试图挣脱吻上扎着的鱼钩回去水里,“他要人,咱们就给他送人,他要钱,咱们就安排几个商贾,给他送钱。”

    “左右,这钱也是出自昭武帝给他们遗留下来的国库,败的是昭武帝遗产,乱的是他大乾江山,”老者眼看着上了年纪,手脚却利落地紧,一把抓住那挂在鱼钩上的鱼将其取下,反手便扔进了一旁的鱼篓里,“乱吧,乱吧,乱世,才能出英雄,乱世……才能出明主。”

    “可殿下那里……”

    老者哼笑一声:“他身上流着的,是天家血脉,又是由我一手教导至今……他不想、不愿又如何,待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待这天下再无宁日,待……他无路可走之时,你说,这天下争,还是不争,还由得他想如何便如何么?”

    男人微微沉默:“……可大人,他毕竟是皇子,论身份,殿下才是……”

    “我知,他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他是主,我为臣……但那又如何?”老者摆了摆手,嗤笑一声,“他生来,就该是高坐庙堂的九五之尊,待有朝一日,他若能将这君臣身份落了个实在——我,哪怕是被千刀万剐,也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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