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无赢家
暗影卫尽是一样的装扮，一身玄衣银绣，腕上绑着皮护腕，脚下踩着踏云靴，一头长发约束地齐整，打眼望去便自有一股英气，行动之间身手也足够利落。
然而就是这样的暗影卫，被人剥了衣衫，冒领了身份牌子，趁着方才街上混乱局势装作暗影卫接近了太子车驾。
可惜败就败在不认得卫信的长相，仅凭着一身衣裳，便将孙靖文当成了当朝太子。
方才上了墙的暗影卫压着手里的弓箭手自房顶一跃而下，将人卸去四肢关节后丢在地上，而后循着自己一队的同袍立在一处，纪律严明之余，清点全部人数也不过耗费了半盏茶的时间。
“五哥——”卫南与卫平此时也由护卫带着，穿过司兵营与朝臣混杂其间的街道，急匆匆奔着太子车驾而来，衣摆鞋面已然染上星星点点暗色血污，只是此时已然顾及不到这些，匕首插入男人胸膛的一幕便发生在二人眼底，原本朝着这边奔来的脚步一顿，再次迈开腿时，面容上已是掩饰不住的惊惶与茫然，脚下步伐也跟着气息一道乱了。
司兵营的人还在收拢俘虏，朝臣们也跟着听见了卫南的那声呼喊，转头望去，却只见着那立在观玉身前的男人胸膛间插着一柄匕首，无力倒下一幕。
为首的苏青延、郑阳庚、陈鹤清三人倒还好，他们距离太子车驾更近一些，但更往后站的那些个，夜色浓重，灯火昏暗中并不知晓立在众人身前的男人并非太子本人，此时见了太子遇刺，惊呼声，护驾声，传唤太医声种种交杂在一起，也顾不得那被扔在街道上卸去手脚关节的弓箭手，一窝蜂似的朝着太子车架涌了过去。
然而不过近前几步，带队的暗影卫统领手中武器骤然甩出，直直指着围过来的群臣：“都退后！”
“无妨，”一道温雅男声自车驾后方传来，而一直拱卫马车左右的暗影卫随之让出一条路，“他们也是关心孤。”
卫信一袭暗影卫打扮，干净利落，四肢修长，带着股温润气质，便是穿着暗影卫装束，却也与四周暗影卫有着天壤之别。
放在寻常时候，他立在暗影卫中便如同被狼群裹挟着的羊那般显眼，只是夜色遮人眼，又有太子车驾在前引人瞩目，反倒是让他躲在马车后面成功避过刺杀。
“如何？”卫信偏头望去。
带队统领面色肃然：“此乃扒了战死同袍衣物借着混乱混进来的的刺客，方才清点过一遍，各伍人手都对得上。非是暗影卫中人。”
卫信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然知晓。
已然扑到孙靖文面前的卫南与卫平一脸茫然地盯着那似曾相识地面容，不知所措，此时听见卫信的声音，也随之看过来，眼底透着微红：“五哥！”
“我无事，”卫信安抚道，“来人，将孙先生抬上马车，速速送去城中医馆诊治。”
待孙靖文被人抬着送走，卫信这才回头，看向涌过来的大臣。
夜色里，火光下，卫信缓缓躬身长揖到底：“信，谢过诸公今日援手之恩。”
这便是要记下如今站在正阳街上，为他谋划诸多的一众大臣的情分。
苏青延等人随之躬身：“不敢不敢，此乃为人臣之本分。”
卫信抬头，望向宫城方向，此时进了长安，眼下却还有另一重难题摆在眼前。
苏青延上前一步，沉声道：“殿下，圣上大行至今，朝中无主，六宫惶恐，如今殿下归朝，还要早做打算。”
卫信缓缓下拜：“还请太师教孤。”
苏青延缓缓摇头，花白头发服帖地束在发冠中，山羊胡也梳理地齐整，一身官袍哪怕是经受方才的一番动乱略有褶皱，此时看去也依旧带着股沉稳之气，一双眼睛如渊如岳，透着成算之意：“殿下乃是大乾储君，如今圣上既去，这天下自然该由殿下做主……入宫罢。”
卫信眉头微皱，旋即省得了苏青延话里的意思，照他这么说来，宫城城门怕是早已落在自己人手里，面上登时便是一喜，俯身一拜：“有劳太师。”
“不敢，”苏青延道，“此乃臣子本分，还请殿下上车，我等速速入宫。”
“善！”
堵在路中的刺客与弓箭手此时皆已被人拖到街道两旁，黏腻地血水顺着青石板之间的缝隙缓缓流淌，而后在低洼处汇聚成一片血泊，随后被车轮缓缓碾过，印下一道暗色痕迹，不多时却又被马蹄逐渐踏碎沾染而去，连带着整个正阳街上都弥漫着血腥气。
宫城处的一场攻城战堪堪结束，地面上四处凌乱的箭矢，残肢断臂乃至于沿着城墙烧起来的箭楼，无一不昭示着战局的惨烈。
只是在卫信与一干大臣到来之前，宫城前已然站了两班人马正在对峙。
却见郑王骑在马上，身披赤狐斗篷，身后跟着的数位武将，皆是一身披挂，装备齐全，此时都已经持了武器，蓄势待发。
郑王对面的却是赵王。
赵王一身暗色武服，身后跟着数个暗影卫打扮的护卫，此时利刃出鞘，眼睛微眯，直勾勾盯着对面一众人马，虎视眈眈。
剑拔弩张，不外如此。
然而让他们同时看过来的，却是卫信由远及近的车队。
暗影卫在前开路，而后分列两侧与司兵营的人一道护卫着数辆马车，一行人不疾不徐，晃晃悠悠地朝着宫门而来，浩浩荡荡，蜿蜒绵长。
赵王脸色隐约变了，而一旁骑在马上的郑王则嗤笑一声，极响亮地骂了出来：“废物就是废物，天时地利都占了，结果屁都没有捞着。老二，你就活该是老二，这一辈子都得被人压在头上，翻不得身！”
“说得好！”赵王冷笑一声，“我是老二又如何，有些人，生得再早，不也是被人后来者居上？如今更是为人做了嫁衣裳。”
“事到如今，谁也不知谁能笑到最后，”郑王冷笑一声，态度却比先前缓和些许，“但只要老五不死，你我就只能是他脚下的踏脚石，不如你我暂且联手，先将他给料理清楚了如何？”
赵王没有说话，只是偏头看着自宫城内迎出来的冯帆，面上神色渐渐沉了下来：“大势已去，你我在长安，已无胜算。大哥，我这当弟弟的，最后再奉劝你一句，早为自己的后路做打算……”
车马粼粼，朝着众人逼近，最后在距离二人不过十丈远的地方停下。
郑王没有说话，依旧高坐马上，倒是赵王翻身下马，带着身后数十个玄衣打扮的暗影卫迎了上去，于宫门前众目睽睽之下，拂衣下跪：“臣，恭迎太子殿下回朝！”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朝……”
数十人的声音，在宽阔的宫门前，硬生生喊出了上百人的气势。
宫门前地势开阔，哪怕是夜里，因着先前攻城的缘故，四下里也落得不少尸首与火箭，此时正灼灼燃烧着，硬生生映亮了宫门前大片铺了青石砖的场地，也映亮了跪在宫门前脊背挺直地赵王与昂首坐于马上，呈对峙状高高在上的郑王。
被拱卫在最前方的马车车厢门打开，最先下来的却是太师苏青延，而后才是已然换回正装的卫信。
卫信与赵王卫常四目相对，隔着不远的距离，但除了能看清身影之外，再看不清什么其他细节。
但卫常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朝他下跪以示臣服，认他这个储君……
卫信微微颔首，招来观玉，低声吩咐几句，而后便见那大太监一路小跑着朝卫常奔了过去。
不多时，自宫门而出的那队人马便到了众人跟前，为首一人正是五城兵马司的孙督尉。
一切不出郑王所料，然而郑王卫康脸上却毫无喜色——孙督尉身后跟着的，乃是暗影卫总指挥使冯帆。
大乾人皆知，暗影卫乃是圣上手里的一把刀，唯有圣上方可指使……
自李登围城至今，暗影卫一直按而不发，偶有奔走，也大多是赵王卫常手下——然而今日，暗影卫总指挥使冯帆站出来了。
卫康的眼神不由落在身侧带着一干人半跪着以示臣服的卫常身上：是了，他手里掌管着诏狱，与暗影卫指挥使只有更为了解，所以才会在孙督尉一行人尚未走至近前时，率先转了风头。
但要他就这么下马，学着卫常一般低三下四地跪在老五面前卖好……他卫康做不到！
孙督尉带着人，自卫康身侧径直而过，并未分给昔日主子半个眼神，浩浩荡荡近千人的人马，跟在他与冯帆身后，整整齐齐分列两队，呈把守之势停在卫信车驾前不远处。
孙督尉与冯帆一道翻身下马，落后半步跪在被观玉扶起的卫常一侧：“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朝！”
夜色里，恭迎太子回朝的声音再三被呼应着响起，不仅昭示着整个长安城封禁围城的落幕，同时，也意味着皇位之争的尘埃落定——再有不甘，长安围城之下，落到最后确实也是再无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