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纷乱现

    时已将近宵禁，莫说近些时日长安城中风声鹤唳，各处戒严，百姓无人敢随意出门，便是寻常时候，这个时间路上也该没多少行人了。

    喧闹声，呼喝声，兵刃碰撞声在寂静的长安城里乍然而起。

    巷子阴影里，有鬼鬼祟祟的身影缓缓退去，待转过了与正阳街相连的小巷，那人一身灰褐色下人打扮，拔腿便朝着赵王府上奔去。

    四下里，与这人一般打探消息的却不止赵王府一处。

    那人在赵王府门前扣了两下，里面门房便将门打开，见了灰褐色一身短打的人也不曾开口问些什么，只是往外看了看，趁着四周无人，赶忙将这人放了进去。

    夜色愈发深沉，那探子对赵王府里的布局显然清楚地紧，不需人引路，一路便寻到了赵王书房所在。

    屋里，灯烛明亮，赵王正坐在案前与人说着什么，见探子脚步匆匆停在门口处欲要行礼，便挥了挥袖子：“直接说，现下怎么样了？”

    探子躬身道：“按王爷的吩咐，已经动了刀刃，现下正阳街上已经乱成一片。”

    “好，”赵王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浑水才能摸鱼，钱督尉，你怎么想？”

    钱督尉脸上露出一抹奉承的笑，只是看上去略显得僵硬：“自然是王爷怎么想，小人便跟着怎么想。”

    “那便请钱督尉，呈一份投名状上来，”赵王不在乎他笑得勉强，眼底透着股狠辣，“这城门今天不管开还是不开，咱们都得做两手准备。”

    “若是城门未开，那杀伤朝臣的这盆脏水，就泼在我那十四弟身上，李登是他舅舅，不管怎么着，他这场面都难以收拾，”赵王沉吟着，对上钱督尉带着潮湿汗意的脸，“若是城门开了，那咱们就做一只藏在树叶里的黄雀，管他是鹬是蚌，暂且先拿了好处再说……钱督尉，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做得好，日后本王给你升官加爵，做的不好……”赵王一笑了之，“诏狱里，不差拿你家里人来练手。”

    钱督尉缓缓从椅子上滑下，双膝着地，一双眼睛望进赵王眼底，带着种破釜沉舟之感：“小的一切都听王爷吩咐，一定，一定办好王爷交代的事！”

    “好，我从来不苛待功臣，”赵王起身，拍了拍钱督尉的肩膀，“不管成与不成，我总会让你们一家团聚，别忘了，本王还指望着你以后升官加爵呢。”

    赵王笑着，从书房里离开。

    而他身后，钱督尉犹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成了，赵王饶过他一家老小，升官加爵；不成，不用赵王动手，周王一脉自会让他与父母妻儿一道命丧黄泉，轮回路上相聚。

    “六哥，咱们现下怎么办？”卫平凑近了卫南，低声叨咕着，“五哥现在还被他们拦在城门外，正阳街上现下已经起了刀兵，李登的人跟五城兵马司的人打起来了。”

    卫南将手里的毛笔搁置在一旁的笔山上，看着自己笔下的那张花鸟图，良久吐出一个字来：“等。”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卫平急的团团转，“咱们兄弟几个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不让人轻易欺压咱们不是……如今五哥已经被封了太子，只要他上位，咱们以后何必再这么忍气吞声，给人伏低做小？”

    “所以，才更要谋定而后动，”卫南叹道，“你说，李登凭什么以一个禁军统领的身份，当真便封了整个长安？”

    “先出头的椽子最先烂，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但李登还是站了出来，”卫南冷笑一声，“十四可能是个傻的，但李登傻么……还是说，你觉着李氏一族都是傻子不成？”

    “六哥的意思是说，李氏别有目的？”

    卫南一默，再次叹了口气，“你啊，你啊……李登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有人逼着他出头，那就容不得他退缩，估计潞州李氏一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如今他封了长安，待五哥一死，他又占据了宫城，到时候拥十四登基，也算是一条出路。”

    “不成功，便成仁，”卫南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带着些许冷漠，“事到如今，轮不得他潞州李氏再行退缩。”

    “五哥跟十四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要么登上帝位，坐拥天下，要么，便只有死路一条，”卫南喃喃自语，“父皇一如既往的心肠冷硬啊。”

    “六哥，”卫平道，“你也知道，不成功，便成仁——如今咱们都已经跟五哥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若成仁，你我就算活着，怕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为今之计，赶紧把五哥弄进城，让他早点登基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是有个妾室么，”卫南道，“好像是姓姜，底下献上来的女人。”

    “你是说婉婉？她怎么了，”卫平还没反应过来，“承安将军家的义女……也就是说的好听，除了算是良籍之外，跟他府上的歌姬没什么区别，哪怕是放在承安将军那，也说不上什么话。”

    “你后院的女人，还要我替你照顾、查个底细么，”卫南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她家里有一父一兄，父亲早些年是承安将军府上的门房，后来姜氏跟着你回府，央着你给安排个活计，当时这事儿是我过的手。”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我给安插到城门卫上了。”

    城门卫说着好听，实际上就是每日开关城门的吏官，虽不入流，但也算是个铁饭碗，每日除去早晚开关城门之外，清闲的紧，算得上是干领俸禄不做活的差使。

    按照长安城布局来说，北地为宫城，宫城之地乃是禁军所掌，没有城门卫一说，而除去北面的宫城之外，东西南三面各有三座城门，各个城门处的吏官随城门卫安排，一旬一轮，不会让某个小吏一直呆在一处地方。

    “你是说……”卫平有一瞬的惊喜。

    “算算日子，昨日初十，今日，你那小舅子也该轮到正阳门了，”卫南指点道，“城门虽不开，他们这些吏官却是要守在各个城门口的卫所里——找个人告诉他们，看清时机，只要咱们带着人一出现，他们若能打开城门，迎五哥进城，日后不用五哥，咱们兄弟俩都能保证让他飞黄腾达。”

    “无心插柳柳成荫，如今也算是咱们能捏在手里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卫平登时便是一喜：“还是六哥靠谱！我这就着人带着银子去找他，凭他一个怕是开不了城门，但要是能收买跟他一道的……想来开城门这事儿，稳了！”

    “再着人去正阳街一趟，太师与一干首辅大臣约莫着还在正阳街上——现成的人情，白捡不白捡，”卫南道，“这人心啊，向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情分不仅得让五哥知道，也得让外人知晓。”

    “我懂六哥的意思，”卫平兴奋道，“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不多时，几个灰衣仆从自南王府侧门而出，无视宵禁，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奔波而去。

    郑王府上，郑王正与程氏女对弈。

    房间里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暗香馨暖，灯烛幽幽，就连棋子落在棋坪上的声音，都带着某种悠然韵律。

    “表哥不急么，”程芮将一子落下，抬头看向面前的郑王，“今日朝臣齐聚，想要强开城门，迎太子归朝，一旦太子进了长安，入主宫城……那这天下便当真和表哥无缘了、”

    郑王一笑了之：“先前让你盯着的人，现下如何？”

    “五城兵马司其一的司马营跟着太子去了钦州，如今回来被堵在城外的却都是些暗影卫，”程芮道，“两位督尉跟着一众辅政大臣去了正阳街，其中就包括正当值的楚督尉，还有一位孙督尉是咱们自己人，剩下的那个……钱督尉，一个时辰前去了赵王府，至今未出。”

    “看来，我那好二弟也打着浑水摸鱼的算盘，”郑王轻嗤一声，“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程芮抬头，看向郑王道，“既然赵王想将太子毙于城门，咱们不妨等着，收集了赵王的罪证，一举将赵王与太子尽数踢出局去？”

    郑王摇了摇头：“不妥不妥，这时候就该借刀杀人，暗度陈仓。”

    “太子殿下一路奔波，怕是经历了不少刺杀，李登都已经将整个长安给封了，又有我那二弟派了人去刺杀，若是这都还不能成……”郑王笑了笑，“反正我这几个弟弟，总是要废掉几个的，死了谁不是死呢？”

    “借刀杀人我懂，”程芮若有所思，“暗度陈仓……怎么个暗度法？”

    “我问你，禁卫约莫能有多少人？”

    程芮答得仔细：“两千五百余，若是满编，得有三千左右。”

    郑王的手在棋坪上点了点：“那他今日，又带了多少人出来？”

    程芮悚然一惊：“王爷是要……”

    “不错，”郑王含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废了老牛鼻子的力气，去抓潞州李氏的痛处要他们封禁长安是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来一出移花接木，让这宫城，换个主人管管，”郑王叹道，“既然李登已经将人给带了出来，那么此时的宫城势必是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通知孙督尉，让他先前藏在长安的兵甲，如今到了用的时候了。”

    “论理，我才是父皇长子，就算不是我，也还有先皇后所出的老二，哪里能轮得到老五来当家做主？”郑王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不给我的，我便只能自己伸手来取了。”

    “出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