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您没感觉
让这双眼猛然一惊, 程安稍有意识回魂。
鬼?
这小孩明明是人啊。
陡然间,程安心底迸发一种威胁,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心尖。
她两忙后退一步, 一道黑气却顿时而至。
无名的冷气从上面发出,直觉告诉她, 这东西恐怕……能杀鬼。
程安定睛一看。
小乞儿还站在神像旁边。
方才眼珠子里的黑色从小乞丐眼眶里渗透出,蔓延在皮肤之上, 像是得了上面病一般花花绿绿, 同时,小乞丐身上冒出无数道黑色的气,化成无数道触手样的玩意在空中飞舞。
程安作为多年老鬼,看得出来。
小乞丐这样子虽然像是得了病,但更像是被什么鬼附身了。
结合巫鬼能诅咒人传播瘟疫一事,对方应该是拥有大型附身力量的鬼。
程安眯了眼睛,手指锐利的指甲尽出, 朝着小乞丐的喉间刺去。
对方此时却爆发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力量,黑线如一道锐剑挡住她的指甲。
上面如同受了什么东西的腐蚀,指甲尖从黑线接触的地方融化, 陡然间, 程安只觉手指力道一弱,灵力似乎也被对方吸走不少。
黑色触手怪再次卷席,程安后撤一步正要避开,可灵力这么一弱, 她速度便少了三分,下一根触手拦住他的去路。
程安准备硬抗时,眼前的触手却一抖,仿佛在极力找回自己的意识。
触手的主人, 小乞儿脸上全是泪痕:“救……”
“轰隆——”
下一刻,雷鸣轰然而至,湮灭神庙屋顶,从天降下,雷霆之力锐不可当,顷刻之间,将小乞丐同神像一道湮灭。
万籁俱寂。
唯有程安安然而立。
阵眼被毁,庙外金色聚灵阵陡然消散。
强撑身体的灵气消散,谢湛终于压制不住胸腔内伤,猛地喷出一口血,从天际向下坠落,如同黑色星辰陨落时划过夜空。
庙外,无头鬼不知去向。
谢湛整个人重重朝地下砸下来,砸穿神庙残余的屋顶,整个人砸入一边的草垛之中。
“……”
时寸因没有灵力,彻底成为一柄普通无奇的重剑,同样坠入地面,碎开一片青石地。
谢湛抬手结果重剑,摇摇晃晃站起身,一个踉跄,差点向前倒去,七窍脸上全渗得是血迹,染满苍白过分的脸上,比程安这只鬼还来得可怖。
程安见到来人的一瞬间,完全没顾忌其他,怨念到了极致,浑身阴气一刹那爆发。
谢、湛!
谢湛似乎察觉到了她无由来的杀气,缓缓抬头,正对上完全鬼化的程安。
他看出她眼底的可怖的寒气与憎恶,心底不受控制地顿住,仿佛寒冰冻结一般。
她想……要自己的命吗?
意识到这一点,无名的痛楚从四骸迸发,如同细绵的银针,一根一根扎进五脏六腑,这种痛楚不断的蔓延,比已经不忍直视的内伤更甚。
即刻,尖锐的利爪再次长出,朝他卷面袭来。
谢湛无视疼痛,撑着身体向前走了一步,不仅没有回避,甚至还仿佛在迎接一般站住身。
他神情依旧毫无任何波澜,甚至还松开重剑,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指甲尖刺入心脏的一瞬,他笑了声,笑声平静淡然。
心脏刺破的痛处,反倒缓和了一直攀爬其上的隐痛,痛得干干脆脆,让人舒服一些。
谢湛抬起手,两根指尖横空而出,捏住她头顶上的一缕黑色阴气,随即指尖一捻,阴气消失不见。
他的手顿住空中,似乎想碰她方才躲避黑气时弄乱的头发,可却在空中顿时三秒,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巫鬼跑了。”
谢湛将缓缓沉下眸,仿佛被利爪刺在心脏的人不是他自己。
方才,他感知到神殿异动,黑线正要附着程安身体之上,情急之下,他并未来得及给巫鬼最后一击,而是转而劈雷降落神庙,直冲自己的神像。
阵眼之中,他留有古凰血,对泡过血池的秽物有天然克制作用。
指甲刺进去的瞬间,程安就觉得不对。
好像,没有用。
她还未来得及思索下一步,便让他这态度逼得冷笑一声,她深深吸一口气,爪子又往前退了三分,还转了一转。
正常神仙,这时候,理应是死透了。
“没有用。”
谢湛唇角又留下一丝血,明明狼狈至极,却还能风轻云淡便说出如何杀掉自己的方法,“除非瞬间全灭神躯,否则……神族永生。”
“……”
程安只想给他一巴掌。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啪”地一声,在破旧寂静的神庙之中格外的响亮。
“……”
神君被人扇了巴掌,这件事情传出去,大概会被天下人笑死。
谢湛没有躲,被力道逼得侧开脸,生生受了这一掌,眉眼之中依旧是淡然如常,似乎他只有这一种表情。
饶是如此,可程安态度却没有任何地软下来,甚至……心中恨意越发之大。
他在干什么?
以为这样便能抵消了从前她被雷劈死的痛楚?
这样便无所谓了?
摆出这样的姿态,他在给谁看?
程安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极力在同穿杂在体内将要暴走不受控制的阴气对抗,脑海之中,不断得浮现诸多杂乱的想法。
他不是至高无上,冷心冷情,绝对公平的上古神君吗?
从前到现在,他任何时候,对自己有过公平了?
人界的时候是,鬼界的时候是,就连仙界,也是。
不过同世人一样,都是听谣言便信她肆意杀戮世人的女魔头。
不,他心里,就没有公平二字。
小乞儿明明是被人附身,他却依旧能将对方灭杀雷下。
生灵人命,他又何时放在眼上?
程安向后退了一步,一根一根,缓缓将手指收回,似乎冷静一般,全身恢复正常。
谢湛见她平息下来,眼底恢复清明,眸色颤了颤,竟然无名有种庆幸。
可随即,他在对上那双纯澈清明的眼睛之后,全身血脉却似被什么人抽空,只有空落落的感觉。
那双如同某种精明动物般通透的眼底里,满是难以掩饰厌恶憎恶。
“神君之虚伪,实在让人折服。”
程安还是在笑着,可态度是同样堪称虚伪的温和,不咸不淡冒出这一句话,转身便走出神庙。
“……”
这一次,谢湛没有拦她,只是垂在腰间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
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默如同一尊雕像,静候心脏伤口愈合,其上传来的隐痛,一阵又一阵,近乎让人难以忍受。
“叽叽——”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一片狼藉的神庙废墟之中,莫名传来这点声音。
谢湛抬了眸,一只羽翼尚未长开的雏鸟瑟瑟缩缩从他坠落的草垛里爬出。
方才被雷鸣正面卷席击中的小乞丐完好无损地睡在草垛里。
鲜少有人知道,神君虽执掌雷劫,但他的雷,无法杀灭生灵,对器物有天然的摧毁作用。
阴兵名义上是生灵,实则是阴兵令这一物体所化。
他大抵猜得到程安为何会突然变脸。
他的雷云同天罚一致,程安应当认为……是他杀了自己。
但是猜得到又怎么样,前一世的雷劫,说白了,是他害了程安一遭。
死后数百年,修祈在下界虎视眈眈,他被迫留在玉宸殿疗伤,未曾注意程安的动向,以致于最后让她泡入血池,作为厉鬼出世。
后来的偏见,误会,也都是他的错。
归根结底,是他,一手杀了程安。
杀了那个当年明明身体虚弱,却还是要爬上杏树上说要给自己摘杏果的姑娘。
谢湛缓缓坐下,靠在神庙废墟般的墙壁之上,忽然低低笑了。
笑声苍凉之中透着几分怆然。
他手持重剑,再度起身。
“叽叽叽——”
秃着毛的小鸟张开肉翅,似乎在谴责谢湛毁了它的家。
“……”
谢湛抬起指尖,轻轻将雏鸟夹在指尖,声音沙哑到近乎无法听的地步:“我赔给你。”
这句话,他不知是在向谁说。
程安没有料到谢湛竟然真的放自己出来了。
她独自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办。
照谢湛的话,那只无头鬼没死。
这就很麻烦了。
程安坐在无人的茶摊上,撑着脑袋陷入沉思。
若是无头鬼就是巫鬼,还好说一些,但要是有两个人参与南疆之事,那谢君平还是危险。
刚刚那个小乞丐身上的黑气,似乎还总是有朝着她蔓延过来的趋势……
程安心底一愣,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
总该不会,这东西不仅能附身凡人,还能控制鬼魂吧。
要真是这样……
程安觉得后背微微发凉。
小乞丐被附身时毫无预兆,她之前给他丹药时,什么都没有发觉,如果真的避开厉鬼对阴气的感知,附着在生灵身上……
那她鬼界的鬼要是也被附身,岂不是也神不知鬼不觉?
她揉了揉额心,将这个离谱得想法退下去。
上一次,自己好说同鬼界各位同僚生活那么就,也没见过谁身上有异样。
她叹息一声,指尖渡下一层阴气,在桌面上画出一张地图出来。
南诏离酆都不远,只有不到一百里路,以她现在的速度,最多不过一天时间。
去酆都城,或许能找到修祈。
她有许多问题要问他。
血池也好,巫鬼也好,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越想,程安心底越发凝重。
修祈……
她摇摇头,合上眼,避开自己心底的怀疑。
他不会骗自己。
可万一,万一他真同自己隐瞒了什么……
程安向前趴在桌面上,脑仁有些乱,双手轻轻抱着肩膀,几分无力蔓上心尖,她不知如何对待这个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天大地大,她可真就不知道哪里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