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出门不吉
程安朗声念道:“道生万物, 三清本源,其剑清正为上……”
她逐字念完,却见江如星沉默着坐在原地, 一双星目盯着她看。
“你不是没记住吧。”程安皱眉。
她知晓江如星过目不忘, 莫非过耳, 就没了那能力?
“…记了。”江如星半晌才吐出这两个字。
“那便好。”程安朝他一笑, “好好练,咱们今日就此告别, 日后有缘……”
“你为何……帮我?”江如星并没有让她离去的意思,而是抿着唇,相当倔强道。
“交个朋友。”程安勾着唇角,笑容坦荡,“自然,也是想让你欠我个人情,日后, 我若有难, 可别忘了拉我一把。”
“我有什么能拉你的?”
江如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 眼底都笑得发红,“我不过紫霄宗弃子。江峰主酒后乱性,凌辱凡女所得。资质平平, 碌碌无为,人人都巴不得我死。”
“资质平平、碌碌无为?”程安念着这四个字,摆手道,“可别说笑了。光说这过耳不忘,世上就有多少人求不得。何况你说要在未来报仇雪恨,又怎会真觉得自己资质平平?”
话落,她也不顾江如星听进去多少, 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道:“好好练,你就是未来剑仙。”
“……”
江如星再回过神来,程安已消失不见,如自己做了一个美妙的梦境。
桌上的吃食还在散发着热气,他握着铁剑,立在原地,凝着桌上那壶喝了一半的花雕,一股脑往嘴里灌,辛辣酒香冲得他脑子发昏。
酒坛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未、来、剑、仙?
这是江如星头一回听到这句话。
程安不知道,若是上一世,江如星也曾在这时期听见这句话,也不会最终踏上堕魔枭首的路子。
——今日不宜出门。
程安告别江如星,看着面前一窝蜂的一身紫霄宗仙袍的修士如流星雨般自天空划过,后知后觉地陷入沉思。
见了鬼了,这些仙人成群结队下来过节的?
她敛却气息,故作轻松地放慢脚步,同街市小摊卖花饼的摊主交流。
“这个怎么卖?”
“六钱一块,两块十钱。”
程安从储物袋中正要摸出银子,却发现自己带的都是整银,摊主有些为难地看她,示意自己找不开。
“两块,包起来。”
一串铜钱被放在摊上。
“……好嘞!”
闻声,程安僵在原地,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说要两块的,并不是她,而是……
程安盯着边上这个穿重袍玄服的男子,重剑不在他身边,面色依旧冷峻,见她视线落向自己,也垂眸望她。
有鬼吧,绝对有鬼吧!
小摊将花饼包好,递给谢湛,他却将油纸转手递向程安,示意她接着。
程安额角冒了点半是尴尬半是紧张的冷汗,朝他勉强一笑,不留痕迹后退一步:“多谢公子解围,无功不受禄,这花饼,还是公子自己留着吧。”
“程安。”
“……”
她今日真就不该出来。
于是她只好转过身,手不自觉凝出一把冰刺:“神君要如何”
谢湛神情还是没什么温度的凉意,目光触及她面纱上的莲花刺绣和残留的鬼王气息时,有一瞬几近无法察觉地停顿。
是修祈的东西,这般特殊浓稠的鬼息,只能出自他之手。
程安和修祈,已经到这种关系了?
他不自觉伸手,想将那块碍眼的面纱扯下,程安却稍稍向后退了一步,面露警惕,他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
“……”
谢湛觉脑袋似乎有什么在难以平复地叫嚣,凡人时的十来年光阴历历在目,一如这些日子他在玉宸殿不日夜处理公文时,吵得人有些头疼。
一旦停下,便愈演愈烈,如一把火烧得人难受。
杏花苑的笑声,结实的大杏树,定胜糕的甜香,明媚的春光和笑脸,都不会再有。
南诏之后,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她过去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吗?
为什么…放下了。
他不再去想这些事情,放平缓语气,试图让自己显得没有那样生硬。
“跟我走,带你去一处地方。”
程安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即便她在感到神力向她卷来的第一瞬间,祭出数根鬼刺,向前飞速刺去,可极寒的神力却绕着她的胳膊,无形中将她整个人都老老实实捆了起来。
鬼刺啪嗒一声碎成冰消失在空中。
“你做什么!”
她试着用力挣脱,却发现完全动弹不得。
偏生寻常人看不见神力,只能看到程安对着空气原地手足舞蹈。
摊主老头甚至很是关切地问了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无事。”替她回答的是谢湛,他面无表情,却很无耻道,“内人旧疾复发,不碍事。”
“您有大病……”程安欲骂的话刚到嘴边,便让神力消在空中。
“是夫人啊。我就说嘛。”摊主老爷子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回家哄哄。吃了这花饼啊,保准就开心了。”
“多谢。”
程安:……
虽说她之前在鬼界深渊吃了不少怪物,可时间摆在那里,她现在的道行,最多也就数百年,欺负一下紫霄宗凡人仙门弟子还好说,遇上千年道行仙鬼大佬,勉强能跑。
谢湛这种道行万年的神族老怪……
呵呵。
被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就这样五花大绑捆着往前走,程安又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垂在身侧的掌心紧握成拳,却在掐出一个血印子的时候让神力强行掰开。
谢湛走在前,不咸不淡:“修祈留在你身边的鬼侍,我已全数斩杀,即便留下鬼息印记,也不会有人看见。”
“……”
程安冷着脸色,屈指一弹收回自己一路留下的鬼气。
谢湛一路捆着拒不配合的程安,顺着紫霄山台阶一节一节向上,紫霄宗门弟子不知去向,生布青苔石阶两侧,一路都没有人或仙的踪迹。
紫霄宗为仙界剑修之宗,每每一段石阶边上,都有一处巨大的剑池,剑池上七零八散插着各式未成形的剑刃,光是走过,便是寒气森然。
这还是程安头一回进紫霄宗内部。
谢湛走在前面,不发一言,直到紫霄山山顶,脚下一切缩小成点,排在地面如同棋盘上的棋子时,方才停下脚步。
冷风从他们身侧呼啸而过,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带着肃杀与凛冽,无端让人冷静下来。
从天上向下看,整个京畿,越发像有人精心绘制好的阵法,每一片瓦每一砖错落有致,建筑鳞次栉比,似乎布在所谓的点上。
而在下方难以辨识的灵力流向,在这里,能看得一清二楚。
确实,下界整座京畿的灵力虽然看似杂乱无序,但是总体却都汇聚一个地方——赵王宫?
记下地方,感觉身体两边的束缚松开,连带声音也能正常发出,程安看着面前一片云雾,反倒不打算跑了。
跑也跑不掉。
她冷着脸:“神君抓我来此处,不会是过来吹风的吧。”
“……从前,答应过你。”谢湛嗓音很平,却透着一种难言的遗恨。
“我怎么都不知道。”程安莫名其妙。
“那年春天。”
程安好不容易才从记忆里将这件事从记忆里翻出。
似乎是她第一世为人时,谢湛出征,自己备了护心镜救了他一命,班师回朝时,他问自己有什么想要的,那时自己说想去京畿鼎鼎有名的紫霄山上看看。
可惜不过数日,谢湛又走了
而且,程安也没来得及等到对方回来履行承诺,就病死在了杏花树下。
“嗐,都过去几百年的事了。”程安扯唇一笑,“神君还记得呢。”
凡世如虚影,不过幻梦一场,这不是他谢湛自己亲口说的吗?
“记得。”谢湛合了合眼,“不如说,一直记得。”
他很早之前就希冀自己忘了。
可惜他记忆力素来不差。
从前他总希望这种惹得人心烦气躁的往日平复,现在重来一遍,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他有时候觉得,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看着从前一幕一幕不停在识海里倒映,像常喝一碗没放糖的苦药,日子长了,也习惯了。
甚至于……他似乎有些上瘾,感觉好像这样,自己也更像是个人。
“善剑的事。”谢湛声音很沉,也有些干,“对不起。”
他是指善剑闯入玉宸殿险些杀了程安之事。
程安没料到他会同自己道歉,心底微惊,抬头看他,对方眉眼冷然依旧。
于是思忖片刻便道:“仙门是查出什么了?总不会这事情也能赖到我鬼界身上吧。”
“是鬼。但不是鬼界之人。”
“您和我打哑谜呢。”
程安皱眉,想走,可是山峦插入云海,云雾拦住她的去路。
得,不让走。
云雾笼罩山巅,下方人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也听不见紫霄山的声音。
“数万年前,我曾灭杀一族……”他说起一件事来。
这件事程安早就听那个带着面具的鬼神曲无谋说起过。
谢湛以一人之力,缔造诸神黄昏,自己灭自己族,愣是让整个远古神族现在几乎毛都不剩。
谢湛灭族天经地义,程安屠城理所应当,世上太多奇奇妙妙的缘分巧合,她也不想去问为什么,也懒得探究。
便简单道:“略有耳闻。”
“我记得住神族每一个人。”谢湛声音很凉,带着血腥杀气,“他们怎么死的,我也都记着。”
哦,那您记忆里可真不错。
“所以……?”
谢湛说起一个很诡异的事实:“世上,没有任何一位神,名作修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