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第七十六章
别看胤礽天天叫唤着身体不好, 甚至大选拿着这个当招牌推了儿子出来挡枪,但时光荏苒,成了小老头之后的胤礽依然活蹦乱跳身体倍棒, 反而一向身体康健的严晓晓前些时候染了风寒, 叫他逮着见天的絮叨。
“此番巡幸塞外虽正值五月, 可草原上早晚凉得很, 斗篷夹袄都要多带些,还有那惯给你请脉的御医也一并带上, 还有叫太医院多给你备些梨膏梨汤,再有……”
严晓晓被念叨得头晕, 不过是一场风寒,好了都有两三个月了,哪来的这么多话好说?
瞥了眼立在一旁帮着她收拾东西, 又一边捂着嘴偷笑的几个儿媳妇, 严晓晓很是有点别扭, 都是当曾祖父曾祖母的人了, 她还是个小孩子不成?传出去都叫人笑话, 严晓晓很是有些难为情, 但又知道胤礽是担心自己, 只能瓮声瓮气:“知道了知道了。”
“你最近不是老是说嘴里没味儿吗?草原上也没有什么旁的新鲜吃食,来来去去不是牛就是羊, 到时候只怕你吃得腻歪, 我还叫御膳房给你做了些零嘴儿, 什么果脯梅子,我尝了尝酸得掉牙,也就你才喜欢……”
还零嘴儿,真当小孩子哄呢!
严晓晓挺吃这一套, 但又不想被小辈看了笑话,看着胤礽这副没完没了的样子,终是忍不住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前朝的事儿都忙完了?巡幸塞外的人都定好了?怎么老是盯着我这儿,我都去过多少次塞外了,这还能不知道?”
“这能有什么没忙完的,年后就已经定好了的事儿,再不然还有弘皙弘昊他们几个,哪里还事事都要我看着,当然是紧着你这儿……”
胤礽一脸莫名其妙,却又说着说着突然福至心灵。
都说老小老小,人老了就越发的像孩子,看着自家媳妇别别扭扭的样子,和一旁看着自家婆婆有点不乐意了,连忙开始装忙的儿媳妇们,胤礽心里觉得好笑,却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顺着来,“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嘛,等会儿你又嫌我烦。”
严晓晓轻轻哼了一声,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心里却有浓浓的温情弥漫。
说来,这是几辈子以来,她当皇后当得最轻松自在的一辈子了,既不用像顺治朝乾隆朝那样一天天的斗脑残,殚精竭虑的为了皇位谋划,也不用像皇太极或是雍正朝那般劳心劳力,后宫统共小猫两三只,一个比一个老实的只关着宫门过自己的日子,前朝的事儿有胤礽有几个儿子,再是麻烦的事儿传到她这儿便差不离已经解决完了,竟是只用由着性子怎么舒坦怎么来就行。
这样一年两年十年几十年的过去,再回想当时,那些叫她愤怒叫她痛心叫她的烦恼的记忆竟都慢慢变得模糊了起来,唯有眼前这平淡却并不无聊的日常显得格外的真实,看着被堵了嘴,只好左摸摸右摸摸,正低头探了探水温给她换了杯茶的胤礽,严晓晓嘴角浮起了一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到了塞外,他们很是忙碌了一阵。
因为早些年重用戴梓,从枪杆子上强硬了起来,这每年都少不了的围猎演武自然也带着一丝震慑的意味,毕竟蒙古除了一直与朝廷亲近的科尔沁部,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好几十号部落,便是少不了既要震慑又要拉拢,然这些却并不需要胤礽太过费心,弘昊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跟着处理了二十多年的政务早就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胤礽和严晓晓宴请完诸部首领及家眷后,后面的自有弘昊来接手,这是胤礽表明的态度,也是进一步为弘昊将来铺稳路。
余下的许多空闲时间里,胤礽带着严晓晓满草原的四处溜达,他们俩年纪都大了,自然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纵马射箭,只一人一匹马漫无目的的慢悠悠闲逛,看看风吹草地见牛羊,看看漫天繁星挂夜空,看看一抹夕阳红似火,自有一番独属于他们的乐趣。
这些年他们一起去过不少地方,热河行宫,木兰围场,东巡南巡……
虽然没两岁就得封皇太子一辈子养尊处优,但胤礽却从不是矫情的人,带着严晓晓下了地插了秧感受了农户的不易,也去了茶楼听那些文人士子的激烈辩论,听他们一边称赞朝廷一边痛斥陈弊,又或是在路边叫上两碗馄饨听百姓们说说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平凡趣事,叫严晓晓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自己生活了好几辈子的朝代,也重新认识了这个在她跟前日常只有三岁的胤礽。
这样的日子很快活,只是却总有尽头。
每年老爷子和仁孝皇后的生日祭日,胤礽都是风雨无阻要去景陵亲自祭拜的,再是帝王陵寝也总是阴冷潮湿,胤礽又年纪越大越絮叨,巴巴的跟汇报工作一样在那儿絮絮叨叨了一个多时辰,便是回来就病了。
胤礽精神不太好,说话也有着浓浓的鼻音,却还是跟以往一样哄着她,“我没事,你别听那些个太医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只怕担了责,有个一分就要说成七分,不过是寻常风寒,几日也就好了。”
严晓晓一边给他喂药,一边给他擦着头上冒出来的虚汗,破天荒的没有生气,反而也跟哄孩子一样哄着他,“是是是你说的是,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张嘴啊——”
胤礽有些奇怪自家媳妇居然没有因为他没听话多穿衣服骂他,却也对这种少有的温柔关心来得开心,老老实实喝了药就睡了过去,只是他到底是七十多的人了,越是平日里没病没痛的人,病起来就越是麻烦,于是并未像他所想和严晓晓所期盼的那般慢慢好起来,反倒是十几日过去越来越严重了。
“皇上到底怎么回事,不过一场风寒怎么会到现在竟是起不了身了?你们若是能治就好好治,治不了马上给本宫换人!”
严晓晓从前觉得在病床前拿着太医撒火是件很蠢的事,可直到到了自己身上,她才懂那种无能为力又无法抑制的怒火,可太医院又能有什么法子,若是能好他们第一个就希望胤礽好,眼下里却是什么法子都试了个遍,尽了人事也只能听天命了。
胤礽病了好些日子,大多时候都有些迷迷糊糊,常常说着说着话就睡了过去,而今日却格外有精神,甚至还起身喝了足足一整碗粥。
严晓晓心中盼望奇迹发生,可到底是红了眼,深吸了口气才压住了喉间的哽咽,“我昨个儿就叫厨房里炖上了鸡汤,这个时候正正好喝,你好些日子没好好用饭了,喝上一碗也暖暖胃,再有你一贯喜欢的豆卷儿、鸡丝卷和苏子叶饽饽也一直备着……”
往日里严晓晓总嫌胤礽絮叨,眼下里自己却也忍不住啰嗦上了,胤礽却是没有一点不耐烦,笑着听她说完一边嘟囔着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一边仍是顺着她吃了好些,直到实在吃不下了才摸着肚子起身,“走,咱们消消食去。”
严晓晓自然没有不应的,起身就要搀他,却是叫胤礽把手一握直接带到了自己臂弯里,“我又不是走不动路了,哪用得着你扶,前几天听王朝卿说毓庆宫的花儿开了,咱们看看去。”
胤礽人看着精神,脚下却多少有些无力,好在乾清宫和毓庆宫隔得并不远,二人你扶着我我靠着你也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毓庆宫作为胤礽的潜邸,装载了他从幼时到继位为新君之前人生里的每一段时光,便是弘昊封了皇太子也只给他另择了地方设了东宫,毓庆宫依然完好如初的保留着,推开门挥退了里头负责日常维护的宫人们,胤礽眼里有留念也有不舍。
指了指院子里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的秋千,“这还是那时候大婚前我特意叫王朝卿找了宫人来修的……”
严晓晓自然知道这个,听到这话不由得眼里也泛起了一丝笑意,“哪有太子妃见天在宫里荡秋千的,最后还不是便宜几个孩子了。”
胤礽也跟着笑,“当太子妃荡不了秋千,当皇后却荡得,你坐上去我来给你荡。”
严晓晓哪敢这个时候还叫他花这些力气,看着他精神头比方才短了些,反而将他按在了秋千上,“等你大好了我什么时候不能荡,只你要记住还欠了我一次荡秋千,可要快快好起来还我才行。”
胤礽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情形,也想留点力气跟她说话便也不跟她争这些,只由着严晓晓拽着绳子轻轻的荡着,微微的风从他脸上吹过,倒是叫他的心也静了下来,朝中的事他早就安排好了,弘昊继位的事早在病中也已经吩咐妥善了,他们各有各的家,有妻子有孩子未来的路还长,唯一叫他放心不下的便是妻子。
说来,他们相伴了足足五十多个年头了。
从他还是个少不更事,自我感觉挺好的少年时,她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一步步的点醒他,在老大欺人太甚的时候维护他,在他因为额娘而心中悲痛的时候抚慰他,生了三个孩子,连带着不是自己亲生的弘皙,也一个个培养成了才,若无她,便无他。
“我其实有一个从来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许是背对着严晓晓,看不到对方面上的表情更好开口,也许是时间不多想把那些叫他在意的事儿都说完,便没等严晓晓说话,就听他慢慢说起了那个早几十年前做过的那个梦。
“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就跟梦里一样浑浑噩噩下去,到被废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其实被废倒也没什么,当太子日日提心吊胆,当皇帝何尝不是日日劳心?只是一辈子劳劳碌碌,却什么也没得到,母子感情,父子感情,夫妻感情,兄弟感情,一切皆是空,自称孤临到了了竟真的是孤家寡人,何其痛苦何其孤独,还好……”
“还好一切并不是那样……”
“我还记得当年你曾问过我,是不是因为你比武氏有用才对你好,你可真是聪明一世偏偏这上头是个傻子,哪有因为你有用我就把自己给搭进去的,好歹我当时也是堂堂皇太子,真是好事做给了瞎子看,好话说给了聋子听,偏偏还不能跟你生气……”
“凡是喜欢总是从互相欣赏开始的,你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是……”
严晓晓手里荡着的秋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心里酸酸胀胀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样,没等她回过神来,又听到胤礽声音极轻的说了句什么,她下意识贴耳过去,却只感觉到薄薄的唇轻轻贴在了她的颊边,夹裹着深深的温柔留下了一句——
“我心悦你,谢谢你这辈子让我过得又快活,又幸福……”
“你个不开窍的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