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六十三章
夜凉如洗, 紫禁城中安静如冰。
德妃和武氏二人被领着一路匆匆而来，魏珠面上端着不变的笑，却一个旁的字都不肯露, 甚至连德妃塞来的银票都不肯拿, 直叫德妃心里原本那股子不安再度浓烈了起来, 觑了眼一旁明显也有些六神无主的武氏, 更是眉头皱得紧紧的。
感觉到德妃不善的眼神，武氏心中不由得更加慌乱。
武氏无脑喜欢胤禛不假, 有着各种各样自以为聪明的小心思也不错，可对于在每本小说里面都被刻画得深不可测, 狠起来连自己儿子都不手下留情的康熙，她却并不敢大意，再是天真单蠢, 她也知道康熙不会无缘无故召见自己儿子一个连玉碟都没上的格格……
该不会是乌拉那拉氏嫉妒她入了德妃的眼, 把先前那些话都传到了康熙这儿来吧？
这个蠢女人！
武氏脑子里东一茬西一茬的, 半天想不出个头绪, 背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被夜风一吹忍不住猛的打了个哆嗦, 而这一回神才发现养心殿已经近在眼前, 再是恨不得直接逃离此地，在魏珠笑眯眯的注视下, 也只能硬着头皮亦趋亦步的跟着德妃进了殿。
二人老老实实的跪下请安, 康熙却并不叫起。
也不看她们, 就好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二人一般，只自顾自端坐在上首沾墨写着大字，偌大的养心殿中众多侍候着的宫女太监也早早就退了下去，只剩下梁九功和魏珠二人, 安静得闻针可见，只剩下蜡烛冷不丁的啵啵声，和笔从宣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二人额头后背都冒出了层层冷汗，膝盖和小腿也传来阵阵酸痛后，康熙才慢慢放下手中的毛笔，端起了一旁的茶盏。
“说说吧，你是个什么来历。”
康熙的语气很平淡，淡到仿佛是在说今个儿的茶泡得不怎么样，可落在德妃和武氏二人耳中，却仿佛是一道霹雳——
德妃伺候了老爷子这么多年，自然懂几分老爷子的性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下一惊，也顾不得会不会御前失仪，猛地转过头针一般的目光直射武氏，这个贱人，亏她心心念念扶她得宠，竟是是根底不干净的！
德妃只当卷入了前朝夺嫡的事儿里，想到大阿哥的前车之鉴，和惠妃如今就差不多跟坐冷宫一样的处境，再想到自己的十四，忍不住浑身发抖了起来，若不是老爷子当前，简直恨不得直接把武氏掐死算完！
而武氏比德妃更加惊惧。
小说里没少写女主被揭穿身份之后的处境，无非就是两种，要么就是当座上宾供起来，从其口中得知未来的走向，规避可以规避的风险，要么就是当作妖言惑众直接抓起来……
她不知道眼前的情形属于哪一种，却也本能的感觉到了康熙语气中几不可查的杀意。
穿越过来统共就没见过胤禛几次，胤禛不可能来救她，也更不可能有旁人能救她，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可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康熙知道多少，想听哪些不想听哪些，更不知道哪句话会不会犯了忌讳。
“武格格，主子爷问你话呐！”
武氏正为以前看小说只留心看胤禛和女主中间的情情爱爱，其他内容几乎都只是一扫而过感到无比懊悔，被魏珠斥了这么一句，不由得又是浑身一激灵，回过神来脑子里更加一片浑浑噩噩，干脆牙一咬心一横。
“我，我来自三百年后……”
小心翼翼看了眼康熙，见对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武氏越发的紧张，也顾不得忌讳不忌讳，只管把自己知道的能想到的左一句右一句的往外甩。
“我，我暑假在雍和宫，就是胤，就是现在四阿哥的府邸旅游，不小心撞到了头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只要上过学的人都知道康熙朝赫赫有名的九龙夺嫡，大阿哥被圈，太子被废，三阿哥被贬，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被厌弃，十四阿哥远远派去了西北，最后的胜利者是四阿哥，就是雍正皇帝……”
“可惜雍正的儿子弘历不是个好东西，清朝就是从他当皇帝之后慢慢开始衰败……”
“后来一代不如一代，清朝末年的时候慈禧太后祸乱朝政挥金如土，被八国联军拿着枪支弹炮打进了紫禁城，又签了许多不平等的条约然后就灭亡了，封建王朝也就结束了……”
“紫禁城成了故宫，和保留下来的王爷公主们的府邸都成了旅游景点，只要买门票就可以进来看……”
德妃听得目瞪口呆，听到其中胤禛将要继承大统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刚想捂住武氏的嘴没想到后面还有更要命的，什么大清灭亡被别的打进了紫禁城，德妃腿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见惯了大世面的魏珠和梁九功也忍不住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凝重。
比起其他人的反应，康熙依旧极为淡定，“太子为何被废？”
“我，我不知道……”
武氏只看以胤禛为男主的小说，又哪里知道太子的事，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但是后面没多久又复立了，好像因为说是大阿哥弄了什么镇魇才导致太子之前不对劲，所以太子被复立了，大阿哥被圈了，但是后来又被废了……”
“被废之后呢？”
“好像是疯了……”
康熙神色未变，但养心殿中谁人都感觉到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慈禧太后又是谁？”
“后，后面一个皇帝的生母，皇帝继位后才成了太后……”
武氏连太子的事都说不明白更别说隔了那么多代的慈禧，就连中间隔了几个皇帝都数不明白。
“八国联军又是什么？”
“就是八个国家，有沙俄，有日本，有法国……一共是八个国家打进了紫禁城……”
“他们如何到的大清？为何会八个国家联合在一起？用的何种枪支弹药？”
“我，我……”
武氏有心想证明自己有用，却是搜肠刮肚连编都编不出来，越发的说不出话。
康熙见她这幅样子，倒也不失望。
耐着性子听了这么半天，康熙最先确定的就是武氏确实不是原本那个武氏，虽说他先前未曾见过，可经过内务府层层筛选，不说旁的至少规矩是半点都不能错，既能被选中还进了老四府上，就绝对不是眼前这个礼仪规矩粗糙至极，说个话都颠三倒四的模样儿。
至于她是不是如她所说的那般什么来自于三百年后，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乍一听似乎还像那么回事儿，可再一问基本都是一问三不知，便是民间编个话本子都比这要来得仔细，如此，就算真的来自三百年后又有什么用处？退一万步只凭着她能说出来的那些，依着她的说法胤礽被废了之后才闹出镇魇的事，也是错漏百出，竟是除了妖言惑众之外全然没有半分可用之处。
而若是得了指使有心来搅浑水的……
康熙再是不考虑老八，也没觉得老八眼光差成这样，笼络人都知道挑福全、佟国纲、阿灵阿这些来，总不至于往自己兄弟伸手就挑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就为了讲些前后颠倒的鬼话吧？
而老四也不至于用这样不入流的招数来以退为进，毕竟这些话看着都对他有利，可实际上足以让他惹尽猜疑，到时候胤礽疑他，皇父疑他，对他是百害而无一利。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
瞥了眼瘫倒在地的德妃，康熙眼中划过一抹毫不遮掩的嘲讽。
“皇上，皇上……”
武氏眼见着康熙挥了挥手，示意魏珠把自己带下去，不由得顿时慌乱起来，她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可人总有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就挣扎了起来。
“按你说的你的时代人人平等，不管男女皆可以上学，你也读了十余年书，却什么都一问三不知，谓之钝。”
当皇帝的当老子的，最不愿的就是自己还没老还没死，儿子就开始为了屁股底下这把凳子手段尽处，得知近日里这块心病与儿子们无关，且自身既无用处又无威胁，不由得让康熙心情好了几分，也多了几分少有的耐心。
“心中无国眼里无家，既无心怀天下的大义亦不能安守本分循规蹈矩，是为愚。”
“明知自身不足，不知谨言慎行偏偏异想天开，目无规矩妖言惑众，妄想搅动前朝后宫风云，此为贪。”
“一个贪心不足的愚钝之辈，朕自是不能让你继续留在朕的儿子身边。”
武氏过去没少做梦自己一朝穿越会怎么样，结果老天爷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唤，真的让她穿越了，她满心期盼着能跟胤禛谱写出一出千古绝恋，可在这一刻在康熙平淡至极的语气中，她突然梦醒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沉迷的那个四爷并不是历史上的胤禛，她所期待的清宫也并不是眼前这个清宫。
她不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大学生，读的也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专业，那些穿越女无所不能的庄稼增产、研究炮弹、制药治病，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块肥皂，她都不会，这样的她在这样的权利漩涡里，什么都不是。
对于注定要成为皇帝的胤禛，她也许……并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她搜肠刮肚想要反驳康熙的话，却嘴巴一阵开开合合，终究说不出半个字。
康熙的目光并没有在被带下去的武氏身上多做任何的停留，而是看向了仍瘫软在地一动不动的德妃，也不管她有没有反应，兜头就是一句——
“说说吧，你又存的是个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