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每一次菲里德对他付出,或者是主动替他做些什么，他的心里就会浮现一种无法言喻的负罪感。
他不愿意麻烦对方,也不希望他对自己过于用心。
与其他人不同，他能够坦然地接受任何同伴对他的好,他也同样百倍的回馈这些美好的情感。
只有菲里德,他不可以接受。
因为艾伦他无法给予对方更多的回报,只能尽力避免与炼金术师的接触,两人保持在一个合适的安全距离内。
对方明明很早就察觉到了这点，却依然我行我素,始终不求任何回报的继续对他好,这更加让他感到愧疚，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苦恼。
然而一切的缘由,是他曾经答应过老师的一个承诺——他不会喜欢上菲里德，也不会跟他走。
艾伦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时候他还没有长大。
那时候他十分憧憬着菲里德。
除去他偶尔会对自己说出奇怪的话，抱有想要拐带他离开的念头,以及享受被自己殴打的过程以外。
菲里德大多时候是一位博学多才、实力强大、也值得让人信任的可靠长者。
至少有一段时间里,炼金术师在艾伦眼中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他能够回答艾伦每一个问题,能够做到艾伦提出的任何要求,连老师都不得不承认，跟在菲里德身边学习的艾伦,他所吸收知识与独立成长的速度特别快。
菲里德他那万物皆平等,存在即是合理,死亡才是对生命一视同仁的平等观念,深深地影响了艾伦的思考观念。
这让他从小就非常珍惜任何生命，也认为世上是没有什么绝对，并始终坚持贯彻自己认定的信念。
艾伦在有意识地学会思考之后，他懂得了很多事情。
例如他了解到自己大概是个孤儿后，也偷偷幻想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模样的。
母亲，由于他没有见过女性，无法进行任何想象。
而父亲，身边却是有两个模板。
原来他以为自己可能是老师的私生子，可他发现自己长得和老师一点也不像，更何况老师的容貌，艾伦也认为没有什么人能够配得上他。
所以他就放弃了这个想象的可能性，老师就只是他的老师，哪怕不是他的父亲，也是他最亲近重要的珍贵家人。
至于菲里德呢？
其实在艾伦的心中，除了对方有时候让人受不了的奇异性格，大部分时候他好像概括了自己理想中，所有对于父亲的幻想。
他可靠温柔，聪明强大，成熟稳重、认真教导他的时候，极其富有魅力。
他和老师的教育方法完全不同。
老师会放任他全部的自由行动，更多时候是被动的等待艾伦来主动问他。
再面对他的疑问会尽力回答，像是十分期待自己被他所信赖的感觉。
只不过老师好像也有很多事情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所以遇到了回答不上了的问题，他就会露出非常困扰又着急的表情。
然后老师就带着他一起在书海中寻找答案，直到两个人找累了，老师就会抱着他一起睡在书堆上，等醒来后他们就继续找。如果找到了，他们就会非常开心的庆祝一番……这也是艾伦感到最幸福的一段美好回忆。
而菲里德在解答他提出的任何询问时，不但会对问题本身进行清晰解读，还会带着他亲自去体验和了解他的疑点，让他更清楚的明白实践与考察的对比性。
他会告诉艾伦很多很真实的现实，他会教导他如何举一反三，如何学会对自己，或者对他人进行引导。
该怎样去了解一切万物的本质，又怎样才能够抓住核心，将最重要的关键掌握在手。
艾伦像是海绵一样吸收着菲里德所教导的一切，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出了只属于他的独立思考模式。
就这样，炼金术师在艾伦的心里，其实是最贴近他理想中父亲的模样，他也会在内心悄悄把菲里德当做长辈来亲近。
这点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老师。
因为他只要表现出对菲里德态度喜爱、又或者态度亲昵的话，老师的情绪就会变得十分不安。
他那展现出要分分钟要弄死炼金术师的架势，让艾伦感到为难，而炼金术师本人却是心情愉到整个人都像是沐浴在幸福中。
两者情绪明显地剧烈对比，导致艾伦很难判断他该不该明确地继续亲近对方，
他不希望双方为自己的事情发生任何争执，也不想让老师不开心，所以艾伦就一直偷偷把这个心思藏起来。
至少在老师面前，他会尽力表现出排斥炼金术师的模样，直到两人在对方家中独处时，他才会主动去亲近对方。
无论自己用什么的态度去对待他，菲里德总是照单全收，对他包容一切的这点，让艾伦更加忍不住想要去信赖对方了。
然而这样的平衡却在艾伦十岁那年被打破了。
熟睡中的他忽然被惊醒，发现老师竟然不在身边，他担心的跑出去找老师，却无意间看到了他们两个人认真的在战斗。
彼此的魔力像是毫无保留地涌向对方，那个场景过于震撼，让他至今也记忆犹新，更了解到这两个男人真正的实力可以到达什么程度。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还夹杂着电闪雷鸣的背景，让人的心情沉闷又压抑。
艾伦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会对菲里德那么愤怒、悲伤、还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而虽然是双方拼力的战斗，可老师似乎是处于下风的，他看起来并不是全心都扑在其中，反而更像是发泄。
他当时想要跑过去挡在老师面前，去保护老师。
可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动不了，就像是中了石化的魔法一样，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互相伤害。
最终还是老师落败了，但炼金术师却没有更进一步，就好像只是两个人的争执有了结果。
“认清楚事实吧，格雷，你藏不了他太久的。”
“走开！不要对吾说教！”
“格雷，以你现在这种逃避的姿态，是赢不了我的。”
“闭嘴！吾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你会觉得后悔，说明你已经开始学会情感了。”
“…说了滚开啊！吾想一个人待着！！！”
“好。”
炼金术师毫不犹豫的转身，临走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艾伦站着的位置。
当时菲里德看向他的眼神里，似乎带着歉意，像是不小心吓到了他而感到内疚，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言不发地消失了。
之后他就感觉到自己可以动了，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艾伦他已经冲上去扑进了老师的怀里，用力抱住了他。
那时候他才意识自己还远远地不够强，至少他没办法在菲里德的手里保护老师。
雨似乎越下越大，大贤者却没有打算用魔法隔离雨水的行动。
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身体被浸湿，目光中仿佛失去焦距，飘忽迷离，时候是再放任自己的思绪游离天际。
艾伦觉得这样不行，他忍不住脱下外衣后，双手将其在老师的头上张开，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去替他遮风挡雨。
或许少年的行为触动了银发贤者的神经，他目光落在了心爱弟子面露担忧的脸上，用着几乎不可闻地声音发出了一声询问。
“你会跟他走吗？”
他从来没有见过老师这么虚弱的模样，好像他只要点个头，那双眼睛里的光就会永远消失一样。
艾伦毫不犹豫地摇头。
“你会喜欢上他吗？不……该说你已经很喜欢他了吧。”
银发的贤者难得露出脆弱又无助的表情，他像是自嘲般说道。
“哈，这是肯定的吧，无论吾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本该就是属于他的事实，吾不过是个………”
“我不喜欢他了。”
第一次如此果断地打断老师的话语，艾伦极其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喜欢菲里德了。”
他目光坚定不移，象征是表达决心的态度。
虽然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让年少的艾伦内心浮现出一股非常难受的感觉，眼睛也有种无法理解地酸涩感。
“只要让老师难过的事情，我就不会去做的，所以……”
可他更不希望看到老师难过，他一定要告诉老师他的决定。
“老师，别伤心了，我永远不会跟菲里德走，也不会喜欢上他的，更不会让他走进我的心里……我保证。”
只要老师开心起来，他愿意什么也不要，他可以放弃一切。
“我的心里只有老师一个人就够了。”
如果没有老师将他捡回来抚养的话，他根本连存在这个世界的资格都没有。
“小艾伦，你是吾的小傻瓜啊……”
然而老师当时的眼神里，即是苦涩，又是感动，好像在他的回答里找回了丢失的光彩。
他扬起了一抹满足而幸福的地笑容，将他的弟子拥入了怀中，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当初是艾伦对菲里德第一次产生了不能靠近他的念头，他不希望在看到老师难过的样子。
哪怕事后老师跟他解释，他们当时只是单纯发生冲突后，吵得不过瘾后又打个架罢了，可还是给艾伦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阴影。
那时候大贤者认为艾伦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但他能够说出那样的话，他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但他却不知道艾伦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打定决心不会再去靠近炼金术师了。
否则就是违背自己的承诺，对当初老师说出决意的背叛。
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只有老师而已。
之后无论菲里德对他有多么好，他都不会回应对方，也不会再去主动接近对方，保持一个足以能够让他保持冷静理智的思考距离。
他依旧会跟着他学习，也会对他的行径做出往常一样的反应，却开始下意识的反复提醒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哪怕面对炼金术师再多的无私付出，艾伦也只能用其他自己可以做到的方式去进行补偿。
除了喜欢上菲里德，将他放进心里这件事，绝对不行。
………………………
或许是这药池的味道过于熟悉，在艾伦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回想起了很多与炼金术师曾经的过往。
这个男人此刻依然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渡过治疗的阶段，还是如同往日一样，不求回报的为他付出。
他感到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由得想起了心中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的答案。
这艾伦难得认真地问了一句。
“菲里德，你到底想要从未这里得到什么？只是为了我的身体的话，值得吗？”
自己身体的价值作为试验品而言，这么多年也未免太过于耗费他的心血了，艾伦都替他感到不值。
“我想要看到你能够活下去，也期望能够看到你获得幸福。”
炼金术师用指腹来回轻轻擦着他的额头，似乎在将什么药膏涂抹上去，清凉舒爽，同时低沉地声音回响在他的耳侧。
“我想要的太过奢侈，我认为值得，那就够了。”
他语气很认真，就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名的宣誓。
这样的菲里德是艾伦从未见过的模样，让他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进行下去。
更无法对菲里德说出任何一句带有否定意义的话语。
艾伦不清楚为什么他自己会这么想，可直觉就是如此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在现在进行拒绝他的行为或语言，否则会对他造成一种无形伤害。
不能给给予对方回馈，还会伤到对方的行为，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难得的，黑发青年陷入了有些不知所措、又难以处理的莫名情绪中。
内心反复提醒自己，不可以心软，不能够被他迷惑。
他答应过老师的，永远不能喜欢菲里德，只有他不可以。
炼金术师看着艾伦那矛盾而为难地的表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伤感的回忆一样，轻轻叹了一口气，主动替对方解决这个烦恼。
“艾伦，无论你对我做出任何行为都不用感到为难。”
菲里德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艾伦没有避开。
还是记忆力，那样冰冷的体温。
他从原来起就喜欢这么触碰自己的脸，或者握着自己的手，以及深深拥抱着自己。
艾伦想，只要是他这样做，能够稍微感到满足的话，他不会拒绝对方的任何触碰。
菲里德说，他热衷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不会逼你做任何决定。”
“我喜欢你的温度，比任何生命都让我感到更温暖。”
“艾伦，你的身体是属于我的，只有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永远记住，也别去否认，这是唯一能够伤害到我的地方。”元宝小说
明明又是这样擅自做主的话，可是为什么他想要反驳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艾伦想，他果然还真是没用啊。
内心感叹自己的没出息，他下意识抬眼与对方视线相对，不禁一怔。
“你可以继续讨厌我、远离我、抗拒被我接近。”
菲里德的声音平静无波，神情却是很认真，就像是说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实。
“我永远不会像你索取什么，艾伦，你只要别拒绝我想要给予你的一切。”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里后，艾伦忽然觉得鼻子莫名地有些酸涩，就好像是因为看到他被这样对待而产生的本能反应。
他总是不断提醒告诫自己，菲里德是非常危险的，一旦接近他，自己的身体就会容易失控，也有可能会对老师的承诺失言。
艾伦直觉并没有错，不仅仅是身体，他的意识也渐渐开始无意间会对他卸下防备，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那么多戒备的心思，再多的暗示在听到他的这句话的时候，却让艾伦觉得自己对菲里德真的很过分。
他能够对任何人都可以很友好，却只会在面对菲里德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要随意发脾气的心情。
虽然老师也会惹自己生气，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小时候，在他模仿中获得了更多属于负面的情绪后，他就会在菲里德面前无意间释放，也不担心他会生气。
炼金术师根本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脾气。
在他的面前自己可以很轻松的随便做任何事请，除了会伤到自己的那种，其他都不会被干预。
甚至有时候他会做出一些无理取闹和任性的孩子气行为，哪怕现在想起来也会让自己脸红的幼稚举止，可炼金术师总是毫无怨言包容他的一切。
他就像是艾伦曾经幻想过，那宛如父亲一样的角色。
艾伦想，或许自己的未来里，真得为对方赔上一条命，才能抵消这些年对方为自己所在的一切吧。
可他还是要保护老师，这种无以为报的感觉太糟糕了。
所以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直接告诉对方了，他曾经所做出的决定。
大概是他所能了解到，对方对他唯一提出过的要求。
“我活着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属于你的。”艾伦说。“等我死后的话……身体就随便你吧。”
如果得到他的身体真的能够让对方开心的话，那么他会说服老师，让他长眠后的一切都归菲里德所有。
无论他想用自己的身份做什么也好，那都是他的事情了。
尽管他始终认为炼金术师在他身上花费的一切实在是过于不值得。
本来艾伦以为自己表态后，炼金术师应该会高兴才对，可菲里德的神情却是始终平静自如，不动波澜。
就在他烦恼着，该不该再次询问对方到底还想要什么，只在他能够做到的前提下，他会尽力满足对方回馈他的付出时，菲里德却忽然开口了。
“好了，别再想这些会让你劳神的烦恼。”
他的声音轻柔平衡，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等你恢复健康后，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陪你算所有帐。”
……啊，又是这样。
艾伦有些颓败地叹息道。
这个人为什么能够只对他这么的包容，也不打算给他机会。
算了，如果他真的想要结束这个话题，那么他就配合下去好了。
空气又陷入了安静中，只有流动的水声提醒着艾伦他还在接受治疗这个事实，而他依旧像是从小到大那般，静静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自己有多久没有直接看到他的眼睛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动了心思。
艾伦抬起眼，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摘掉了他的眼镜，菲里德没有避开，任由他动手。
从小他就不会拒绝自己对他做任何事。
不管是打他、凶他、对他发脾气，或者是在他身上玩耍，菲里德全部接纳了他的一切。
艾伦不由之主地忽然想起，他也好像很久没有直视过他的脸了，记忆中的相貌还是那样散发成熟可靠的气质吗？
他又拨开了他的刘海，露出了炼金术师那张丝毫不下于双生子的英俊面容。
菲里德其实长得很有男人味，五官深邃，英挺帅气。
只可惜他平日里从不好好打理自己，任由凌乱银灰色长发与金边的玻璃眼镜几乎遮挡了他大半张脸。
也没人会不要命的去替他整理，或者拨开刘海一探究竟。
小时候艾伦还会看不下去的给他折腾一下，长大了之后，他就发现无论怎么给他打理好，菲里德只要沉迷实验后，出来那便会重新恢复面部全非的样子。
而他本身似乎觉得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方便，艾伦也就任由他去了。
不过他如果想要替对方收拾，菲里德也不会拒绝，还会很高兴。
时隔一年后，当他又再次看到了炼金术师那与记忆中没有区别的熟悉面容，艾伦的精神一瞬间有些恍惚。
许多零碎的片段从脑海一闪而过，心口微微抽疼了几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忽然喊了一声。
“菲里德。”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希望我是什么人？”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一句话，也无法理解菲里德为什么这样回答。
金色的双眼中，闪动着茫然无措。
是的，他到底想从菲里德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这种感觉莫名其妙、又本该如此，仿佛自己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菲里德了。
他下意识的用手勾起菲里落在他面前的一缕银灰色长发，缠绕在指尖上，摩-擦。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菲里德的头发应该与老师一样，都是银白色的才对，而不是这种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的灰色。
他不该是这样的，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念头，让艾伦有些难过，可他又无法说明。
啊，果然，所以他才很讨厌和菲里德单独相处，那总会忽然出现一些让他难以掌控的心慌感。
可到底……是为什么？
艾伦发现他越是去思考，大脑就会越加疼痛，甚至渐渐影响到他正常的思维状态，这让他感到强烈地不适。
然而这样难受的状态，直到一直冰冷的大手覆盖上了他的眼睛，炼金术师在他耳边低语，几乎是如同下达命令般的指示。
“别想了，继续睡吧。”
不需要去烦恼，不必去怀疑，那些只会给你带来压力。
带有魔力指引的影响下，艾伦的意识也再度渐渐失去，他感觉自己又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无力再去回想起来。
深紫地眼眸更加深沉了些，封印突破的速度太快了，他用尽了手段却只能修补到这种程度。
艾伦还是会被灵魂上的残留的记忆影响，甚至对他的本身产生了疑问，这很不妙。
“还不是时候。”
等你想起来一切，决定接受真相，我才会真正的告诉你全部。
否则在你没有足够的承受力之前，我绝不会让你有丝毫涉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