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他们的遗产
他们把李斯特和其他几名战士的尸骨用布裹好。
时间紧迫, 空间有限，尸骨只能先放在通讯中心角落。
他们还发现了，为什么机器人0293一直没应答：
接收信号的仪器坏了, 坏了个彻彻底底：一大堆废铁堆在顶层，根根电线裸/露。0293明显不是专职通讯的, 它更像是……李斯特的私人机器人, 就剩它了, 只能叫它守在通讯中心。
一个本该做家务的私人机器人，当然意识不到仪器故障。
即便意识到了, 它也不可能会修。
这些天, 0293一直对着无法接收信号的仪器呼喊。
机器人0293欢快地转了个圈，邀请他们：“客人们，请问你们要去参观城市吗？”
陆听寒颔首道：“带我们去吧。”
他们跟着0293离开通讯中心，走在街道上。0293屏幕侧面的提示灯闪烁，一盏盏灯在头顶、在街道两侧亮起，四下明亮，鼹鼠人纷纷伸手遮住光，又忍不住好奇, 悄悄往外看。
——他们听狄温和杰拉德讲过很多次尔顿。
他们几乎都是新生代的鼹鼠人, 自有记忆来, 就活在阴暗的“巢穴”内, 见到的是城市废墟, 对传说中的繁华城市心向往之。而今他们终于抵达，梦里走不完的长街、华美的路灯和高耸壮观的建筑，通通近在咫尺。
有一个鼹鼠人伸出手推开一扇暗蓝色的门, 里头便是一户人家, 旧沙发、电视、花瓶、茶几凳子餐桌和书架……应有尽有, 陌生又熟悉。他睁大了眼睛。尽管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可是，一股温暖的感觉在心间回荡，他知道，他本是属于这里的。
0293边走边介绍：“现在能源都恢复正常了，包括地下农场也开始运转，如果你们过去，能看到刚长出的小麦。”
陆听寒：“有地下农场，怎么还会饥荒？”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需要查阅资料。”0293的信号灯疯狂闪黄光，几秒后回答，“之前城市的能源短缺，发电机损坏，能源核心不足，也无法运用太阳能和风能，导致农场、医院、指挥中心等建筑的瘫痪。”
时渊蓦地想到主城。
风阳城沦陷后，主城也是资源紧张，常常断电。但因为有陆听寒抢救回来的能源核心，至少，军方和医院还能工作，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李斯特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伽马深渊和德尔塔深渊一同暴动，“繁殖狂热”和“雷暴”交加，光是守住尔顿，他们就拼尽全力了，更不可能外出找到其他补给。最后杀死他们的不是怪物，是这场旷日已久的消耗战。
0293继续说：“尔顿的能源系统坏了。李斯特军队里的5名高级工程师都殉职了，缺乏材料和技术，他们的维修并不顺利。我在17年前陷入了沉睡，其他的机器也是，我在2年前才醒来。”
2年前，差不多是联盟听到帝国通讯的时间。
难怪最开始帝国毫无回应，0293是之后才醒的，一醒来就接收到了“回声”的信号。
难怪“烈日”之前没从地下出现，它的能源也是近期才恢复的。
陆听寒说：“但他们最后还是修好能源了。”
“是的，不然我也不会醒来。”0293边走边说，“我读取之前的数据，了解了李斯特将军他们的经历，同时，李斯特在我沉睡前告诉我，如果我还能醒来，如果那时候尔顿还是安全的，我就向外播报尔顿的坐标。他说，‘只要有能源，这里会是最理想的住处’。”
狄温嘶哑问：“为什么能源修好了，他们还是死了？”
0293答道：“据我的资料显示，积蓄能源需要时间。在13年前，他们修好了一部分的能源系统，但是能源池是空的，他们没等到系统再次运转。”
时渊算了一下，0293在2年前醒来，能源的积蓄比想象中的漫长。
在系统恢复前，他们撑不下去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一个白色的、类似大棚的建筑前。
0293领着他们走进去，光芒耀眼，鼹鼠人纷纷瑟缩在门口，不敢入内。
人造阳光从天而降，带着充足的热量，青绿色的小麦旺盛地生长着，颜色跃动，叫人眼前一亮。
时渊想起了拾穗城的麦田。
帝国建造地下城市时自然想到了粮食的问题，只要有能源，尔顿能实现自给自足。
0293也看出了鼹鼠人的不情愿，站在大棚门口说：“最开始的能源积蓄很慢，我读取了能源池的记录，前8年的能源几乎没有进展，只积蓄了5，然后那5的能源被送进了发电厂、风力厂等建筑，等它们开始运转，我们就有了大量能源，开启良性循环。现在，我们的能源池已达到30的储蓄量，能保证最基础的建筑运转。”
它露出一个电子笑容：“之后的能源积蓄只会更快！李斯特将军告诉我，到了坚持不下去、他们没法再战斗的时候，他会下令战士自尽，只要没活人了，怪物就不会那么容易找来，城市还会活下去的。”
它快乐地转了个圈：“所以恭喜你们！你们拥有了一座安全又可靠的城市！”
狄温用手挡住人造阳光。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麦田，那绿油油的色彩中带了点嫩黄，生机勃勃。
她说：“这是他的……是他们的遗产。”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问0293：“李斯特将军有没有、有没有提过一个叫‘艾丽西亚’的名字？”
“请稍等，正在搜索记录中。”0293的屏幕闪烁，“……已查询过记载的对话，没有关于‘艾丽西亚’的记录。”
临死前都带着那金怀表，偏偏半句不提她的名字。
仿佛李斯特还是那个木讷寡言的军官，就站在她的面前，藏着一个秘密，永远不说。
“……”狄温笑了。
他们离开大棚，又去了尔顿的每个角落。
0923走过的地方，沿路都会亮起小灯。它说这两年它经常巡逻，就像这座城市的管家，尽心尽力，保障每一处的正常。
时渊看到了轰鸣的发电厂，无数他没见过的机器在运转，把电力输送向城市。地热发电厂、火力发电厂和风力发电厂正在工作，其中，风力是地面未损坏的风车传来的，而火力由开采石油和煤炭的机器人提供——它们也恢复了工作。
他看到了好几处大型温室，分别种着白菜、萝卜和土豆，采摘机器人把成熟的植物摘下来，送去食品加工厂。食品加工厂只有四分之一的区域在运转，把植物加工成罐头，堆积在仓库。他们去到仓库时，罐头放满了两个大型货架，都是这两年的成果。
他还看到了黝黑的自动炮台、可怕的激光武器，就像他在主城城墙上看到的一样，军用设施的能源优先级很高，它们无时不刻都在运转，保卫这座城市的安全。医院虽然没亮起灯，但只要他们想，基础仪器也可以使用。
鼹鼠人东张西望。
就像时渊刚进城时，他们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心，时不时钻进路边的房屋、店铺一探究竟，发出惊叹声。
“狄温！”他们喊道，“城市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他们还说：“我们以后是不是能永远住在这里？！”
“我喜欢这里！这里比巢穴好多了！”
“杰拉德老师没有骗我们，城市的房子到处都硬邦邦的，是个很好的地方！我想要留下来！”
“这是什么，是你说过的‘面包店’吗？那边是不是‘咖啡店’！”
“还有这个是什么是什么？我好像捡到了一个相机……应该是叫相机吧，就是能把人的样子留下来的那种机器，我在书里看到过的。”
他们有无穷无尽的问题，狄温笑着，一一给他们解答了。
尔顿太大了，他们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才把城市看了一遍。
陆听寒确认了尔顿的防御完好无损，的确适合“深潜”计划。
在第五天晚上，众人聚在尔顿的小广场。深夜的地底很冷，而供暖系统太奢侈了，也没必要，他们这几天都是点燃篝火取暖。
火光明亮地跳跃，时渊裹着陆听寒的大衣，坐在篝火边，一张嘴就是一阵白雾升腾。
鼹鼠人还是怕光，躲在稍远的地方挤成一团。他们兴奋地交谈着，讲今天又去了哪里哪里，见到了漂亮的教堂和大理石雕像，而屋子里的床都是那么柔软，一觉能安心睡到天明。
而池咏歌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布鲁诺——那名自愿注射抑制剂的鼹鼠人，不那么怕光了。
布鲁诺一步步走向篝火，直到火光落在了他的眼中。仔细看去，他手臂上的黑色皮毛隐隐有了脱落的痕迹，脊背似乎也不再那么弯曲。
他呆呆地看着火苗。
它跳跃着，很温暖，是橙红色的，把无边的黑暗烫出了一个洞。
这是在地下的一轮小小的太阳。
他热泪盈眶。
陆听寒把确认尔顿安全、宜居的消息告诉联盟。
指挥中心里一片欢呼声，人们激动地站起来，尖叫、欢呼、互相拥抱。在这一瞬隔着千万公里，他们分享相同的喜悦。
“狄温！”鼹鼠人还是叫着，“我们真的能在这里住下来吗？”
“嗯。”狄温捧着一杯热水，“我们暂时先住着，等联盟可以模仿深渊的信号了，我们就可以永远留下来了。”
鼹鼠人欢呼起来。
他们说：“我们回家啦！”
“是啊。”狄温说。
时渊看过去，也不知是不是火光太明亮，还是热水氤氲的白雾太朦胧，他觉得狄温眼中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她笑说：“是啊，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