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伽马深渊
沙尘暴又大了, 在城中鬼哭狼嚎。
好在飞行器靠近后，信号稍好，陆听寒和宁副官联系上了。
他简单讲了情况, 说遇到了幸存者, 可能暂时无法回到飞行器。
宁副官简直是狂喜“是、是帝国的人吗？！ ”
“是的。”
“是不是他们军队来了！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陆听寒说“不, 暂时不用……情况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他顿了一下，“我和时渊没有危险, 不过需要时间。你们找安全的地方避一下沙尘暴，稍后再联系。”
宁副官很疑惑，还是说“收到。”
他扭头，告诉池咏歌和道格拉斯这个好消息，一时间飞行器满是欢呼, 道格拉斯挥舞扳手，差点一下子砸到池咏歌脚上。他们都没见到“幸存者”的模样，若是见了, 恐怕就不能无拘无束地庆祝了。
陆听寒关掉通讯器, 天地间又只有风沙声了。
在这小小的屋子里, 怪人们在扭动, 簇拥着同样面目可怖的老者。
狄温沙哑开口“在你们的印象中, 帝国最后是怎样的？”
陆听寒沉吟两秒, 回答“在联盟和你们失联前, 帝国应当还有13座大型城市未沦陷, 战况比联盟要好。”
狄温怪异地笑道“哦！那是‘鼹鼠’还没开始繁殖的时代。”
陆听寒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讲”的手势。他盘腿坐了下来, 左手一伸, 立马钻过来一只时渊。
这些被叫做“鼹鼠人”的人畏光。
于是, 陆听寒和时渊待在黑暗里, 陆听寒搂着时渊, 时渊抱着尾巴，听狄温讲了帝国的过去。
狄温说“每当感染生物来袭，我们总会躲进地下。如你们所知，地下城市让我们对抗深渊时，有了很大的优势……直到伽马深渊开始躁动。”
——联盟与帝国的深渊命名不同。联盟以数字指代境内的深渊，而帝国用古字母，比如“伽马”、“阿尔法”和“西格玛”。
狄温继续讲“伽马深渊的感染特征是‘繁殖狂热’。但凡被它感染的生物，都会陷入无尽的繁殖浪潮中……它们的性成/熟周期被缩短了几百几千倍，生育能力也大大加强，只要活着，就会永不止息地交/配和繁殖。”
“在伽马深渊的感染群中，刚开始是大量的兔子，接着啮齿动物占了上风，只要出城，哪里都能见到松鼠和豚鼠群，靠近水源的地方，也被河狸占满了。”
时渊晃了晃尾巴尖“为什么是啮齿生物？”
狄温转动浑浊的眼，看了看时渊，扭曲的脸皱得更厉害了。
出于本能，她非常戒备时渊。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警戒和敌意。
迟钝如时渊都发现了，他的尾巴尖往下垂——
陆听寒及时揉了揉他的脑袋，解释道“啮齿生物是哺乳动物里繁殖最快的，繁殖周期也很短。”
“好吧。”时渊一被摸头就忘记狄温了，“我知道啦！”
狄温深深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目光带着探究。
然后她说“啮齿生物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它们本就是穴居，善于在地下活动，几座地下城市接连沦陷。好在大型城市还撑得住，我们都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在214年的3月，鼹鼠来了。”
“鼹鼠并非啮齿目，比不上它们的繁殖能力，可有一支鼹鼠族群变异了。它们进攻性强，同类相食，大量吞吃感染后的啮齿生物，等我们察觉时，它们已经吃掉了近三分之一的啮齿目。二者的基因融合，最后鼹鼠也有了恐怖的繁殖能力……”她闭了闭眼睛，“我不知道，你们有没听说过一座叫‘拉科努’的城市。”
时渊抬头，看向陆听寒。
陆听寒回答“是那个‘齿轮之城拉科努’么？”
“是的。”狄温说，“帝国四成以上的机器人，都是拉科努造出来的。它是个超大型的地下城市，固若金汤，”
她尖锐地笑了两声“它被联盟空军轰炸过三次，根本毫发无损，从那以后，拉科努的居民都把联盟人叫做饭桶。”
陆听寒这次外出很少带肩章与勋章了，但他到底还是穿着军装，一眼能看得出他是联盟军人。狄温这话着实不友善。
陆听寒面不改色，点头道“我有所耳闻。”
一个怪人突然怪叫了几声，抖动身上的黑皮毛。狄温回头，轻轻呵斥“安静！布朗尼，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那人很听她的话，安静地退回了房间角落。
狄温再次看向两人，说“我就长话短说了。啮齿生物泛滥时，拉科努一直很安全，没有怪物能穿过它的地下防线。但是鼹鼠就不一样了，它们畸变后有极强的破坏力。有一天深夜，整个拉科努都在沉睡中，人们被牙齿啃食钢板的声音吵醒——鼹鼠来了，城市防御在成千上万只鼹鼠面前，跟纸糊似的。”
“所有出口都被鼹鼠群占领，他们最骄傲的铜墙铁壁成了牢笼，整个城市没有一个幸存者，全都被鼹鼠活活咬死了。”
狄温的嗓音嘶哑“很像是中世纪的鼠疫，对不对？只不过，它们比老鼠凶残上万倍，把城市当做了它们的粮仓。”
陆听寒沉默了两秒“很不幸的故事。”
“……那是噩梦！那是屠杀！”时隔多年，狄温的声音依旧藏着怒火，“拉科努成了鼹鼠新的巢穴，在两周的繁殖季之后，它们又涌向下一座城市。人们不断死去，不是被鼹鼠吃掉，就是被它们彻底感染——直到，直到‘鼹鼠人 ’出现了。”
“所谓的鼹鼠人，就是被鼹鼠咬伤后的人类。我们变异了，却没有死，感染在某个临界点停住，把我们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狄温说，“大部分的人性情大变，就像他们一样！”
她回头看了一眼，立马有个怪人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向她伸手，含糊不清地叫到“狄温！狄温！”
狄温拉开腰包，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扔进了鼹鼠人之中。那群人瞬间沸腾，低吼着扑在一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是生肉被连着骨头咬碎的声音。
时渊想起他看过的一部纪录片人类有种建筑叫“动物园”，饲养员把一桶桶生肉扔向猛兽，而猛兽茹毛饮血。
狄温就像那个饲养员，只不过她喂养的是人类。
狄温看向他们，眼神说不出的复杂“他们喜好生肉，性格就和野兽一样，只拥有最基本的语言能力——状态好的时候，他们还能和你说上一两句话，要是状态不好，和动物也没区别。”
陆听寒说“你也像被鼹鼠感染了，可你和他们不同。”
“我是少数幸运儿，”狄温说，“和我一样的鼹鼠人也就只有三四个，他们待在家里呢。”
她似是叹息“鼹鼠人刚出现之时，大部分人不承认他们还是人类，也不允许他们住在城里。他们不会伤人，可还是被大批量地杀死，一方面是粮食不够，养不活那么多神智低下的人，一方面也是人们对异端的恐惧，他们想着，万一呢？万一哪天鼹鼠人发狂了，是不是也会把人类吞噬殆尽？”
时渊猛地想到了深渊监视者。
联盟人们害怕监视者，也是害怕他们有一天会发狂。
人类对未知是恐惧的。
他们怕什么？怕看不出眼前的是人是鬼！哪怕优异而尽职如陆听寒，也是在漫长的考验中，一次次证明了自己，才获得了群众的信赖。
监视者熬过了多年的守望，鼹鼠人熬过了痛苦的感染，而他们都要为与众不同付出代价。
大部分人还是尊敬监视者的，但，鼹鼠人就完全不同了。
狄温“随着一座座城市沦陷，鼹鼠人越来越多，人们追杀他们的气焰也越来越高昂，尤其是在国王……”
她停顿一下，含糊带过了这一段，再次露出笑容来。她的五官凑在一起，浑身长满黑色皮毛，笑起来的时候和“亲切”搭不上边，越笑越狰狞，甚至比怪物还恐怖。
她说“鼹鼠人能轻松在地下活动，当地下城市再次受到鼹鼠的攻击，能逃出去的，全部都是鼹鼠人。”她的笑意更深，嘴角快弯到了耳朵，“不论如何，最后活下来的是我们。感染是我们的诅咒，也是我们的祝福。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早就死啦！”
陆听寒微微垂眼，问“除了鼹鼠人，帝国还有幸存者吗？”
“没有。”狄温干脆地回答，“死绝了，就剩我们了。”
“……”陆听寒看着她说，“联盟有一个名为‘回声’的计划。我们花了五十多年，创造了一个能最高程度抗深渊干扰的频道，试图联系帝国。在那个频道开启的一年后……我们收到了来自尔顿的呼叫。”
狄温猛然一愣，几乎尖叫道“尔顿？！首都尔顿？！”
“是的，尔顿一直在呼叫我们。”陆听寒说，“不知为什么，尔顿一直听不到我们的呼叫，他们保持了每半个月呼叫一次的频率，直到今天。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尔顿。”他打量狄温错愕的神情，“看来，你们也不知道。”
“不不不——不不，不可能的！”狄温错乱了，揪着自己惨白的头发，“尔顿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一定是幻觉，你们——你们在骗我！！”她尖叫着，露出口中尖锐的牙齿。
她到底也是鼹鼠人，激动时难以压抑兽性，暴露出狰狞的一面。
陆听寒依旧镇定“我们没有必要骗你们。”
狄温死死揪着头发，小声又沙哑地尖叫着，念叨着什么“尔顿！怎么会是尔顿！”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什么“他们早就死了！”
良久之后，她才稍微平静，收敛了獠牙。
她缓缓道“……时间不够了，我们要先办完事情再说。”
陆听寒问“办什么？”
“我们是出来找东西吃的。”狄温讲，“就在这个小城里，可剩了些宝贝。”
陆听寒“你是指地下小镇？”
“哦，你们竟然去了那里！”狄温的眼中闪过讶异，“但我说的不是这个。这里——这里有另一个秘密。艾丽西亚以前经常来这个小镇，她要是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那可会大发雷霆。所以小镇旁边有个皇家仓库，装满了上好的食材，随时能换洗的裙子，各种珠宝钻石的首饰，厨师、乐师、医生和化妆师，什么鬼东西都有，就等着她发号施令，随叫随到。”
陆听寒明白了“你们要去那个仓库？”
“是啊，”鼹鼠人又在叫唤了，狄温再次丢出两块生肉，让他们争着啃食，她继续说，“普通食物早就坏了，我们想要的是罐头和医疗品，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军火。现在我们该出发了，要是天亮了，我们就来不及回家了。”
她看了看陆听寒和时渊“你们要一起来么？或许在路上……我们还能谈一谈尔顿的事情。”
陆听寒看向时渊，等时渊冲他点头了，他说“好，我们一起去。不过——”
狄温“什么？”
“你为什么知道艾丽西亚的秘密小镇和仓库？”陆听寒问，“你是皇室的吗？”
狄温一愣，嘎嘎嘎嘎地笑了起来“我？我谁都不是，只是世界上最看不起小公主的人！我——我最恨的就是她。”
她龇了龇尖牙“快走吧，去小公主的藏宝库，我们可没时间废话！”她尖锐地狂笑，“跟上我们！如果你们做得到的话。”
她发出几声古怪的叫，鼹鼠人纷纷动了起来，竟然都钻到了地下！
他们就像那些在地下活动的怪物般灵活，如鱼得水，快速掠过地底，偶尔也会探头，手脚并用地在地面奔跑，等呼吸够氧气了，又一个扎猛子回到地下。
狄温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们两人，拖着干瘪的身躯，同样钻进了地下。
“我们跟上去。”陆听寒和时渊说。
时渊“好呀。”
时渊想往外头走，又被陆听寒拽着尾巴拖回来了。
陆听寒重新帮时渊罩好军装外套，用袖子绕了一圈，挡住口鼻。这样下来时渊顶着他的外套，只露出乌黑的一双眼，和一条欢快摇曳的尾巴。
陆听寒把时渊牵了出去。
鼹鼠人在地下游动，浑身黑毛，佝偻着脊背，指甲和牙齿都分外尖锐，簇拥着、追随着狄温向前，奔向曾经极尽奢华的仓库。皇室不再，军队不再，最终是他们这些畸形的人类活了下来。
沙尘暴铺天盖地，携着浓郁的夜色，侵袭了整个世界。
唯一的光源是陆听寒手中的强光手电筒。
他们急匆匆地跟上鼹鼠人。隔了一会儿，陆听寒发现时渊很安静。
这个安静，并非不说话的安静。而是时渊的尾巴尖很长时间没晃动了。
——陆听寒明白，这代表时渊要不是在思考，在纠结，就是在难过。
他凑近时渊问“你在介意狄温的态度？”
“啊？”隔了一层军装，时渊的声音闷闷的，“不是，我在想伽马深渊的事情。你可——你可千万别被它感染了啊！”
陆听寒的神情柔和“怎么突然担心这个？如果鼹鼠要来了，我会知道的。”风声更大了，他又凑近一些，几乎是咬着时渊的耳朵讲，“再说，这不是有你罩着我么？”
“不，我这次真的很担心。”时渊还是忧心忡忡，“它的感染特征是繁殖狂热，你要是得了，我就完蛋了。”
陆听寒“……”
陆听寒“…………”
时渊又说“而且我真的真的不会下蛋啊。你只能一直狂热下去了……”他尾巴纠结地蜷了起来，“虽然，也不是不行吧……啊！”
陆听寒给了时渊脑袋一下“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