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唉,这日子是越来越难混了!”
雷城外二里处的一户茶摊前,一个穿着半旧粗布麻衣的老农一手托着手里粗茶,一手撑着锄头发出沉重的叹息。
“是啊!”一旁同是歇脚的柴夫应声道:“今年天气怪得很,前阵子一个劲儿地晒太阳,庄稼也大多晒死,几乎没啥好收成。不想久旱过后就又是涝灾,还偏偏是大邻河决堤冲到了珍溪河一带,连着黔城也遭了殃。”他说到这儿忍不住叹气,“朝廷要填补亏损,就得从咱们老百姓的手里找补,你瞧瞧这阵子的赋税,唉!造孽啊!”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谈时,琮柏正走到茶摊一旁的烧饼摊买些烧饼路上当干粮,于是也听了个大概。
“还有条命在,你就偷着乐吧!”老农此刻已经坐下,他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起了旱烟,他咂咂嘴,随后吐出一口白烟,在烟雾里愁容满面道:“那场洪水带走了不少人,连带着城中又生了疫病,这阵子不知死了多少人来埋,不说那些冒出的新坟,你看那些乱葬岗,唉,不知添了多少孤魂野鬼来。”
“老人家你说的也是,自己和家里妻儿老小的性命保住了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听我在黔城附近的一个镇里当差的表妹夫讲,近来周边衙门的人好多都被征派到黔城去做事了,被招到那儿忙得昏天黑夜不说,还有要命的疫症,我看也是凶多吉少哦。”
他说到这儿,帮他们添茶水的店小二一边倒茶一边附和道:“听说,那病吓人的很!带病的只要和你说会话,眨个眼的功夫你就染上了!偏偏还无药可医,啧啧。”说完又打量四周小声到:“你瞧瞧,这阵子这里路上来来往往的生意人有几个?连带我们这小本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
“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在乎银子啊?”
不想琮柏一旁也在卖烧饼的一个男人出声道:“话也不是这样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不是黔城最近出了禁止出行的禁令,不让买卖人进进出出,其实,风险越大的地方越好赚赚。”
琮柏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削肩膀,水蛇腰,容貌俏丽,皮肤白皙透红的女子正在说话。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女子,但她却作一身男儿打扮,倒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武周民风开化,即便是男子作女子打扮也稀松平常事,故而琮柏未并不惊诧,不过瞧她那一身行头也是非富即贵,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还要往黔城去。
这种时候还要往黔城奔?生意人?
琮柏怕节外生枝未多做停留,只是催促老板赶紧将他买的那份儿烧饼做完,一拿上就匆忙离开,返回去找岚夜他们。
那小姑娘接过自己买的那份烧饼,转而往和岚夜她们相反的方向去了,没走几步来到路旁一辆宽大明亮,由三匹红鬃骏马拖驶的马车前。
这马车前前后后还分别跟了一名护卫,两男两女,马车前坐着一男子,瞧着模样做派,应该是那四名护卫的头领。
“傅荆!我回来啦!”
坐在马车前的傅荆闻声从前室跳下来,替她放下马扎。
“多谢!”小姑娘踩上去才和他差不多高,上车是顺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傅荆耳朵红红,腼腆地回道:“小夫人言重了!”
“海大公子,我回来啦!”她便掀开车帘便喊,“看,刚出炉的烧饼,吃一个?”
车轮缓缓驶动,车驾开始前行。
此刻正靠窗闭目养神的男人缓缓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嫌弃的缓缓说道:“解听梵,你真的很吵!”
解听梵一时语塞,又忍不住悄声回话,反击道:“是是是,四海天下最安静的就是你第二首富海商易啦!了不起哦!”她娇滴滴地用两指捏了个包子送到嘴边轻轻地咬着,染着红寇丹的指甲掐在软白蓬松的面团上,像漂亮的花瓣。
海商易听她这有些失了分寸的话也不恼,见她吃的小嘴流油,便摸出自己贴身的玄色锦帕递给她,笑道:“你这话可说的不对,我很快就要不再是第二,而且第一了!”
“公子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说第一就第一。”解听梵嘀咕道:“说的好似很容易一般,你都念叨了多少年了,不还是老二。”
“你个小女儿家明白什么?”海商易瞥她一眼,“我这么多年久而不得,是因为孔家好歹也是好几代的人的心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要取而代之甚至超越它,就需要徐徐图之。”
“我懂,孔家唯一的儿子没了,那孔老太爷这会儿忙着肝肠寸断,现下正是乘火……
海商易轻飘飘地瞥她一眼,解听梵立刻换了个词,继续说道:“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否则你也不会不远万里,冒着染上疫症的风险到黔城来了。”
海商易翘着二郎腿,轻轻晃着脚尖,眯眼道:“你瞧好吧,等这比生意谈成了,爷回去就让人给你造一棵金灿灿的摇钱树。”
“真的?”解听梵两眼放光,嘴脸的油还没擦掉,看上去像个没吃饱的贪婪的小松鼠。
“真的。”海商易低头捏了包子塞到她嘴里,“再给你挂上猫眼石,绿碧玺,红宝珠,蓝宝石这些?好不好?”
“拉勾!”解听梵眼睛亮亮地一手把嘴里的包子拿下来,一手朝他伸出小拇指,嘴巴鼓鼓的。
海商易也伸出小拇去碰了她指腹一下,随后手又收回抱住手炉闭上眼睛。
林间的雾气渐浓,一片淡薄的雨云压了过来,这是山雨欲来。
路上的行人渐少,只有一辆拖着一大车稻草牛车正缓缓前行。
琮柏拿着用干荷叶包裹着烧饼赶紧回去,不想却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岚夜。
见他神色焦急,琮柏几乎是立刻意识到是莲佛惜出了差错。
“主子!你怎么下车来了?”琮柏率先发问。
“小莲跑了!我想她往回赶,或许你会瞧见。”
“可我没有看到她……”琮柏说完又一顿,“不,我可能已经和她擦肩而过了,但我没留意到。”
琮柏见岚夜没明白他的意思,便又解释道:“刚刚路上都没人了,但有辆拖着稻草的牛车,莲姑娘应该在那车上。”
岚夜叹气转身道:“走吧,她应该还没有走远,我们去追。”
“莲姑娘身手不在你我之下,而且就算我们追到她,强行将她带走的话,似乎……”琮柏追上去说道。
“谁说我要强行带她走了?”岚夜扭脸看他,“她没有令牌根本进不了城。”
琮柏露出笑,说道:“主子英明!”
“我本就不想来,毕竟小莲上次见面后就怕我带她走。要不是商神佑说的那般真切,我想成全他那片为了小莲的心,才不讨来小莲的这顿骂。”岚夜无奈皱着眉,“让她回去也好,省得等回去了再东窗事发,我免不了要挨骂,让商神佑隐身当了这好人。”
琮柏忍不住笑出声。
岚夜疑惑地看他,问道:“你笑什么?”
“属下就是觉得你怎么跟商神佑大舅子一样。”
琮柏扶上马车,岚夜扭脸看他一眼道:”我视小莲如我亲妹,这身大舅子我还是担的起的!”说罢弯身进去坐下,“走吧,要下雨了。”
另一边,莲佛惜躺靠在牛车上的稻草堆旁,脑子里刚想完岚夜忽然出现,以及黔城出现疫症,还有商神佑昨天怪异举止的这些端倪,接着又盘算着到时候没有令牌也能进城去法子。
牛车主人姓张,是个二十来岁的庄稼汉,憨厚老实的年轻人,见莲佛惜在车后没有动静,便忙道:“姑娘,你可别睡过去了,山里凉,小心风寒呐!”
莲佛惜一听,忙道:“无妨,我醒着呢!不困!有劳张大哥关心了?”
张大哥笑道:“我瞧你这模样,不像黔城人,但又像个城里人。这种时候还要往那城头去,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没什么。”莲佛惜抽出一根稻草捏着转圈,“我的丈夫和姐妹在那儿住,我担心他们。”
“哦,难怪了。”张大哥似乎感同身受的“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重要的人在那儿,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去寻呐。”
说罢他似乎又想起,关切道:“不过现在因为疫症管得严,你有出去令牌吗?没有令牌随意进出,可是死罪啊!”
莲佛惜嘿嘿一笑,答道:“有,我身上要是没有令牌又怎么敢往那儿去,城门口都是守卫,这不是引火烧身嘛。”
“也是这个道理。”张大哥闻声自嘲地笑笑,“咱们庄稼人心直口快,姑娘你别见怪哦!”
“不会!大哥你让我坐你的牛车还分文不取,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两个人就这样聊了一路,莲佛惜也明白了黔城这阵子的境况,终于明白商神佑这阵子是有意伙同着府里的上上下下的人瞒着自己。
天气渐晚,莲佛惜被那牛车顺路捎了一段,不想一柱香后便同那牛车主人分道扬镳。
虽说那张大哥不收莲佛惜的钱,但莲佛惜还是用手帕包了一小锭银子放在草堆里。
她依照原路返回见还路程还远,但现在天色晚不说,还在下雨,依照她现在的视力,道路已经有些看不太清了。
于是莲佛惜打算找出农家或者山洞暂住一晚后,明日再往回赶。
就在她从另一条岔路穿下去的时,远处一对人马正往这边来。
有人?看样子也是往黔城的方向去,或许可以问问能否捎她一程。
莲佛惜心中一喜,忙挥手上前去拦住对方的去处。
好巧不巧,她要拦停的车队主任正是海商易。
对方见路边突然冒出来一人,忙拔刀警戒,朝她斥道:“来者何人,为何阻拦我等去路?”
车队被迫停了下来,车上的解听梵闻声掀开车帘探头去看,嘴里喃喃道:“怎么了?难道是有不开眼的山贼打劫?”
一旁的海商易闭着眼睛闭耳不闻。
解听梵暼到拦路的莲佛惜,又道:“诶,不像啊,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个儿高还挺好看。”
解听梵便说便瞄闭着眼睛装佛陀的海商易。不想车外传来傅荆的声音:“公子,来人像是莲佛惜!”
海商易这才睁开眼,解听梵察觉到他听到这话后波动的情绪,转动眼眸,若有所思。
路中央,莲佛惜忙高声解释道:“姑娘莫慌!我不过一个赶路人,因有急事要往黔城去,不想同我大哥走散了。现在天色渐晚,我一个独身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见诸位是往黔城方向去,还望姑娘发发善心顺路捎我一程。”
那女子见莲佛惜说的情真意切,随又恻隐之心但仍未放下警惕。
不想她还未开口,马车前室的傅荆便喊道:“玖枚,莲娘子与公子是旧相识,你放她过来吧!
玖枚和另一人这才扯动缰绳退出路来让她过去。
莲佛惜走近马车慢慢看清那人是傅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拦了海商易的路。
傅荆跳下来放下马扎让莲佛惜上车,莲佛惜一撩开帘子便瞧见海商易一身秋装,大马金刀地坐着,身边还伴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他挑了一下眉,微笑着同她寒暄道:“哟,小莲娘子,许久未见,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