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御书房与卧龙殿相连,谢宴清起身也没再耽搁,径直朝卧龙殿去。
到了卧龙殿后,隔着一面书橱,他就看见一个女子正端坐在殿内的椅子上,侧脸精致,仪态清绝。
没想到,这女人倒也有这般安分的时候。
谢宴清正这样想着时,就见那孟嬛甄的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他不禁一怔。
“……”
身后的林孝全见状,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暗道这位娘子胆子真是够大,竟然在等着官家的时候就睡着了。
他急忙上前道,“官家,许是孟才人等的时间长了,臣这便去将她唤醒过来伺候官家。”
“不用。”他制止林孝全,挥了挥手,“出去吧。”
“官家?”林孝全不解。
“嗯?”谢宴清面目清冷的看了他一眼。
“臣告退。”林孝全立刻弓腰,悄声退了出去。
谢宴清又是看了眼还没醒来的女人,突然升起一个念头,于是他走到了殿内一角。
在这里,有一副打造十分精巧的战甲。
这是他还未曾继位时,先皇命人给他量身打造的战甲。
这副战甲随他一同上阵杀敌了不知多少回,饮了不知多少敌我双方将士的血泪。
如今他登临大宝后,已是不能再像是往常那般上阵杀敌。
但这套战甲,却被他极为珍惜的留在了自己殿中。
此刻,他取下了战甲上,一副雕刻着恶鬼的白银面具带在了脸上。
既然这女人说不认识自己,那他倒要瞧瞧,这女人究竟什么时候才露出她的狐狸尾巴!
戴好面具的谢宴清走到了孟嬛甄跟前,就见女人脑袋一点一点的,下巴快要贴在脖子上,挤压的一点下巴肉也堆起来。
这模样,竟还有几分可爱。
谢宴清面具下的薄唇不觉上扬了几分,随后背着双手,弯下腰来凑到女人面前,下意识压低嗓子的咳嗽了一声。
突兀响起来的一嗓子,将半梦半醒的孟嬛甄吓得一个激灵,在椅子上抖了抖,有些茫然的抬眼看过去。
顿时,一张狰狞的脸带着极其凶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鬼啊!”
孟嬛甄尖叫一声,就手忙脚乱的在原地扑腾起来,随后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而跟前的男人眼见着这一幕,竟还下意识后退,离得她远了一些,好似怕被误伤。
“……”
谢宴清心中好笑,就连连夜批阅劄子的疲惫,也好似舒缓了许多,他压低嗓音,“怎么,吓到了?”
孟嬛甄听了这声音,才缓下神来。
她惊疑不定的望着眼前人,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带着可怕面具的男人。
“……”孟嬛甄喘着气,但还是忍着怒意轻斥,“你说呢?”
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谢宴清‘哦’了声,“我倒是觉得挺威风的。”
“……”
她可没看出来!
不对!
孟嬛甄突然反应过来,“你、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你在我的寝宫,你问我是谁?”
“你的寝宫,你是……”
孟嬛甄刚想说什么,悚然一惊,不觉眼眸微缩,惊诧的掩住唇,反应过来后,急忙垂首行礼。
“原是官家当面……臣妾见过官家,方才臣妾一时言语无状,冲撞了官家,还请官家不要怪罪臣妾!”
孟嬛甄此刻是有苦难言。
万没想到,一贯在她心中威严的官家,私下里居然是这样一副面孔。
要不是对方身份在这儿,她真会觉得对方是在耍着她玩儿似的!
但哪怕心中不满,却也只能往肚子里吞,不敢吐露丝毫,反倒还要小心谨慎的恭维着对方。
这种感觉,可真是不好受。
而且,这位官家也太奇怪了吧?
难道其他人侍寝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她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让谢宴清瞧了,不禁又想到之前她在自己跟前那打商量的模样,两厢对比起来,竟令人觉得颇是有趣。
不管此人是不是真的在欲擒故纵,但对谢宴清来说,只要她安安分分,那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容忍。
想到此,他轻轻发出一声好似愉悦的声音,转身道了句。
“不知者无罪,起吧。”
这话听了,孟嬛甄不觉松了口气。
她本来觉得跟大业最尊贵的男人相处,总归会有很多注意的地方。
但从上次在栖凤殿时官家为她解围,以及这次的事情来看,官家并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人。
但……他带着面具见人,这点又让人觉得十分奇怪了。
孟嬛甄心里对这位官家的印象,此刻可以说是十分的矛盾了。
眼见男人朝内而去,孟嬛甄抛却脑中杂乱思绪,立刻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侍寝……
她脸颊一红,赶紧调整自己的心绪起伏,恭敬而又快步的跟了上去。
却没想到,跟前的男人不知怎的,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在前方站定了。
孟嬛甄垂着眼,都没反应过来,便一脑袋撞了上去。
撞得她头晕眼花,一个踉跄的倒在了地上。
但更加令人尴尬的是,她出发前被青竹强硬塞过来的那个荷包,又一下子掉了出来。
‘!’
孟嬛甄大惊失色,慌忙的伸手将荷包抓起来想要藏住。
可此刻,跟前的男人已是转过身来,将她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顿时不敢多做什么了,忙跪下来开口请罪。
“官家恕罪,官家恕罪……臣妾一时没注意,竟撞到官家龙体,臣妾实在是罪该万死,不可饶恕……但请官家千万要息怒,不要因为臣妾的举动,而影响龙体康健,那样的话,便是臣妾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是死不足惜啊!”
孟嬛甄将自己的态度放的极低,只希望官家能看在她这么识大体的态度上,不予追责。
短短片刻,孟嬛甄后背冒汗,脑子里想法转了一圈又一圈。
谢宴清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孟嬛甄‘啊’的声,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茫然的抬起眼,一接触到对方仅露出来的那双深邃眼眸,便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自然是……为官家侍寝了……”
“……”
谢宴清闻听,面具下的神色不觉淡了几分。
他视线下垂,放在孟嬛甄双手抓住,极力想要遮掩的荷包上,“这是什么?”
“没、没什么……”
孟嬛甄心头一紧,下意识又将那荷包往内收了收。
这动作,反而叫人瞧了越是起疑。
谢宴清,“拿过来”
孟嬛甄还想挣扎,“官家,这是臣妾的私人物品……”
“是你给我,还是我亲自动手!”
孟嬛甄脸色苍白下来,知道是怎么都不能遮掩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将荷包递了过去。
谢宴清从她手中将荷包接过来,等看清里面的东西,他眼底的情绪便又淡漠了几分。
随即,将那荷包扔在地上。
顿时,里面的红枣、花生、桂圆等物如花般散落一地。
那些物什滚动的轻微声响,就如蚂蚁在孟嬛甄的心头攀爬,浑身都紧绷着升起一股战栗。
而跟前的男人许久未能做声,只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下方的女人。
好半响,他才轻描淡写的问道,“做什么用的?”
男人话语虽轻,却无形中带着一股慑人心魄的压力,令孟嬛甄心中又惊又怕,身子抖了抖,结结巴巴的回着。
“官家,这……这只是臣妾带在身上,想要沾一沾福气的东西罢了……臣妾不知官家不喜,若是不然,臣妾定然是不会碰这些东西丝毫的……”
孟嬛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就好好的,竟然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就算她是真的有什么想法,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她越想越是委屈,眼眶不觉红了,泪珠在那双美目之中盈盈打转,叫人看的是我见犹怜。
谢宴清下意识转过了视线,薄唇抿了抿,才又问,“你就这么想侍寝?”
孟嬛甄本来就思绪紊乱,闻言就连思虑一番都没有,便脱口而出,“当然!”
这话一说,她顿时就后悔了,可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咬了咬唇,干脆继续道,“臣妾既是入了宫,成了官家的女人,那为官家侍寝,便是臣妾的本分!既然官家您问起来,那臣妾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妥当的想法!”
她顿有片刻,又道,“如果官家觉得臣妾冒犯了,那臣妾便任由官家处置就是!”
她说完,便直起身子,闭上眼挺直了脖颈,一副随君处置的模样。
那满脸不甘又倔强的表情看在谢宴清眼中,令他不觉皱了皱眉。
作为大业皇帝,谢宴清早就清楚了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责任,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如同寻常家男子那般,能与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如同普通夫妻那般恩爱,生子……
可哪怕清楚,但每次看见后宫这些女人为了想要诞下他的子嗣,而费尽心思的模样,他心中仍是会产生一些抵触与厌恶。
孟嬛甄与他相识之初是个意外,最开始他也将孟嬛甄当成后宫那些惯用手段的女人一样,根本懒得去多做理睬。
但接触下来,他以为孟嬛甄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终究是他多想了。
“呵……”
好半响,谢宴清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呵。
“好,既然这是你真实想法,朕便成全你,起来。”
“官家……”孟嬛甄睁开眼,茫然抬眸。
她看不清跟前男人的神情,只觉得男人浑身的气息淡漠的令人害怕。
“起来!”
在她还不知如何回应时,男人再一次轻斥。
孟嬛甄身子颤了颤,咬唇起身,“啊……”
她刚起身,男人就突然上前,伸出长臂一把将她轻易的捞起,打横抱了起来。
孟嬛甄惊呼一声,猝不及防下,急忙伸手攀住男人的脖子。
还没等她说什么,男人已大步走到了床榻前,将她扔到了龙榻之上。
这一摔,摔得孟嬛甄疼痛不已,但却不敢有什么不满,又赶紧爬起来。
而男人站在榻前,那一双深邃眼眸透出清冷淡漠的光芒,死死的盯着她。
盯的她心尖颤动不已,“官、官家,您这是……”
“你不是想要侍寝?朕成全你!”
男人说着,倾身便朝她压了过来。
‘砰砰砰……’
孟嬛甄紧张的整个心脏直跳,她看着男人的脸,又脱口而出,“官家,您的面具……”
难不成,他连被侍寝时,都带着这一副玩意儿?
谢宴清身子一顿,离她稍许远了些,“你要朕取下来?”
孟嬛甄被他这一问,也有些慌乱的垂下视线。
她怎么觉得,这男人好似很不高兴的模样?
难不成,自己不该去管他摘不摘面具的事情?
她乱糟糟的想着,口中却急忙改换道,“没、没……一切都听官家的……”
带着面具也好,本来就只是例行公事,不看见他的脸,或许还能好受些。
只是男人却不这样觉得,他淡淡道,“既然爱妃想看,那朕摘下又何妨……”
这话说的,孟嬛甄莫名觉得,透出了一股不怀好意的感觉。
她也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心理,听了这话,哪怕心中极度不安,却也下意识抬眼盯着对方抬起手来,摁在了面具下沿。
眼看着男人就要将面具取下来,外面却突然传来林孝全急促的声音。
“陛下,有急奏!”
霎时,龙榻四周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片刻。
可很快,孟嬛甄眼前豁然开朗,就见男人抽身离开,已是大步朝外走了过去。
“……”
孟嬛甄茫然四顾,有些懵了。
紧接着,她急忙也跟着起来,简单的理了理仪容,她拎着裙摆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就见男人立在门口,浑身散发威严气息,对着林孝全开口,“说!”
林孝全看了身后跟来的孟嬛甄,小心的凑到男人耳畔轻言。
不一会儿,男人什么都没说,抬腿便朝外走。
孟嬛甄见他真走了,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是跟上去还是留下来?
两难之间,她忙抬声唤了下,“官家……”
男人身形一顿,稍侧了侧脸,从面具下透出来那股低沉嗓音道,“今夜到此为止!”
随后,男人便再没理她,步伐沉稳快速的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林孝全去时,对着满脸茫然的孟嬛甄道了句。
“孟才人,有急奏上禀,官家今夜许是没空了,孟才人若是困了,便早些安歇了吧。”
孟嬛甄回有一礼,领受了他的好意,“多谢大人。”
等到林孝全点点头离去后,孟嬛甄才又退回了卧龙殿内。
望着空荡荡的卧龙殿,孟嬛甄半响无言。
这侍寝侍候到一半,什么都没发生,正主却走了,这样离奇的事,应该也只发生在她身上了吧?
孟嬛甄想想觉得都有些好笑,又为自己先前那一番铁血直言而感到十分后悔!
要早知道有这一出,她先前逞什么能?熬一熬不就过去了?
只是现在这个情景,那接下来,自己是该离开卧龙殿,还是回了秀雅轩去?
她一时间徘徊不定,咬唇在殿内有些焦躁的走了几圈,便决定还是先留下来。
毕竟,今夜自己是来侍寝的。
能不能侍寝,和侍寝成没成功,是一回事。
可要是自己走了,官家又回来了,而自己这个侍寝的人却又不见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林孝全说了,官家今儿夜里有可能不会回来了,但孟嬛甄还是不敢冒险去赌一赌这个几率。
大不了,自己在这儿苦守一夜便是了。
官家不在,孟嬛甄不敢随意坐卧在龙榻,她便找了个地儿坐下来等着。
等着等着,夜色便越来越深……
而此刻,乾元宫臣疏阁内,几位大臣正在内里围坐一团,喋喋不休的讨论着什么。
谢宴清推门入内,大臣们齐齐看过去,就见带着白银恶鬼面具的天子跨步进来。
众人都是一愣。
察觉到大臣们的视线,谢宴清才反应过来什么。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将面具摘了下来,神色沉稳的入了桌案后。
“诸位爱卿,说说情况吧。”
“是,陛下!”
几位大臣不敢多问什么,赶忙上前见礼。
而后,便你一言,我一嘴的将事情交代出来。
今年春,南方发生洪涝,十多万百姓流离失所,许多难民一路北上,但饿死的不知凡几。
谢宴清早就拟定了赈灾对策,可没想到下方官员中饱私囊,竟私吞灾款,致使赈灾不及时,由此引发连锁反应,难民被人煽动暴起,如今已有两支难民打着旗号要起义。
虽然被及时摁压下去,可究其根本原因,还是赈灾不及时的缘故。
谢宴清听罢大怒,一掌将桌案拍的发颤,寒声道,“贪官该死!传令下去,但凡此次吞侵赈灾银两的贪官污吏,一律抄家处死,罪三代……”
谢宴清发怒,众大臣颤颤应是,又有人上前有些为难道,“官家,可如今国库一时难以拨出第二批赈灾银款……”
大业前些年鏖战已久,将国库损耗的有些严重。
如今边境也是不太安分,每年都要拨下大笔军款以维持军需。
而今年初才拨了大批军款与赈灾银,此刻要拿出第二批赈灾银,的确是来不及。
谢宴清面色沉稳,顿有片刻才开口吩咐,“先紧急筹备国库银两,再将所抄的贪官污吏家财统一送往南下……孝全!”
随侍的林孝全出列躬身,“臣在。”
“命豪绅士族等开仓放粮……命南司指挥使率军离京,快马加鞭赶往南下沿途所在,同时传令下去,不得随意哄抬粮价,以上若有违者,斩立决!”
一众大臣闻言,纷纷对此提出其他建议,直到将策令完善为止。
臣疏阁内,众人忙的热火朝天,卧龙殿内,孟嬛甄等着等着,便一觉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身子忍不住冻得打了个颤。
她吸了吸气,发觉竟是鼻塞住了,嗓子也有些难受。
她伸手托了托脸颊,举目四望,发现殿内还是只有她自己一人。
难不成,官家当真一夜未归?
她爬起来,刚想走,就发现腿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一瘸一拐的走到殿前。
打开门看了看天色,橘红的太阳在东边薄雾笼罩的山头探出一角,已是清晨了。
她问守在外面的侍卫,“官家一夜未归?”
得到准确的答案,孟嬛甄静默了一会儿,才出来四处走动了一下。
在殿内呆了一整夜,虽然什么都没做,可心神紧绷下,加之没有好好歇息,她浑身上下也着实难受的很。
她走到乾元宫另一边,正好就看见一个男子静默在台阶上,闭目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更巧的是,这人孟嬛甄还认识!
他怎么在这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