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打赌
苏诀不是一个会允许自己任人摆布的人,在知道学校能住校之后,他从董琴家搬了出来。
他努力让自己融入正常的学校生活作息,成绩也提上来不少。董斯年见不到他,自然没法再去找苏诀的麻烦。
苏诀平时在学校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休息的时候会出去给别人当家教,按时计费,收的比市场价低一些。
他学习好,长相清秀,洗的发白的衬衫穿在他身上,都透着一股凌雪的傲气。
又或者在需要的时候会给学校后厨搬东西帮忙,收的钱比他们找小工要少,有活了他们自然会想到他。
一来二去,虽然辛苦,但日子也过了下来,苏诀还存下不少钱。
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因为日常花销和苏良才要过钱。
唯一一次,苏诀找爷爷借了一笔学费,在毕业后,算好利息一并打回爷爷卡上。
爷爷对他很好,只是实在没办法管他,这些苏诀都知道。每年过节,苏诀总会找到董良才不在的那几天,拿自己挣来的钱买点年货去陪着爷爷过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有效的陪伴胜过所有的虚情假意。
爷爷对他好,他知道。
爷爷和董良才,在苏诀心里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哪怕他们有非常直接的血缘关系。
日子虽然过了下来,但那道后天人为造成的隔绝屏障,在苏诀和同龄人之间设了一道高不可攀的厚实墙壁。
苏诀和任何人都走不近,他像一个刺猬一样,还不等人靠近,就猛地缩回自己的蜗牛壳里,他怕极了与人相处。
再后来,付卿舒在苏诀十八岁那年回国。
付卿舒找到苏诀的当天,他蹲在后厨,身上围着围裙,手上拿着刮皮刀,熟稔地处理着手上的土豆。
汗水从男生俊美的脸颊滑落,他顺手抬起胳膊,在额头上擦了一把,转瞬接着认真干活。
苏诀看到付卿舒,眼眸深处的想念小小地动了一下,像是冬日燃尽的柴火堆里闪烁的那最后一点零星火光。
接着,他转过身去,继续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付卿舒把他带回家,想尽一切办法补偿他,但是付卿舒发现,苏诀变了。
变得连自己这个做妈妈的都不认识了。
后来付卿舒想明白了,在儿子成长中最重要的那么些年,自己一直缺席又失职,她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诉说苏诀的不是?
她只能竭尽全力又想方设法补偿苏诀。
但苏诀骨子里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到真正的苏诀,像极了南北极的冰川,终年不化。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那个成绩极好又懂事的孩子,早就已经死在了她转身弃之于不顾的那片狼藉里。
苏诀高考的成绩非常漂亮,但长久的心理疾病让他无法承担任何高精尖的工作,亦无法通过心理测试。
他最后只能将就着填了国内的师范类大学。
一毕业就以最好的成绩入职宁大一中。
那年他二十三岁,入职第一天在走廊处遇见了一个刚转学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抱着一摞新领到的教材,在楼梯拐角处不下心碰掉了他刚打印出来拿在手上的教辅材料。
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苏诀,苏诀在那抹神色中捕捉到一丝纯粹的善良。
那是他名义上职业生涯里的第一个学生,小姑娘非常聪明,情商很高,唯独数学学不好。
她叫林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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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欢窝在苏诀怀里,听着他一点一点掰碎揉开这些陈年过往。
苏诀的语气很平静,甚至他情绪里都是平稳的,波澜起伏都不存在一样。他好像在说一件和他没有太大关系的普通事情。
林欢听着却真的很难过
她的苏老师,原本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应该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他的学习能力很强,知识面广,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如果他以前没遇到这些破事……
密密麻麻的痛像丝线一样紧紧缠着林欢胸膛下的一颗心,一刀接一刀在上面细细地凌迟。
她现在就后悔,那会儿看见董斯年的时候怎么没上去扇他几耳光。
看着人模狗样,实则畜生不如。
苏诀花了好长时间才从回忆里抽身出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欢趁他走神,已经压着他的肩膀,整个人/跨/坐在他身前。
素色的长裙沓在纯黑的西裤上,映出妖娆的美感。
卷发到了肩膀,随着她的前倾,落在苏诀肩侧,遮盖了他的半边脸庞。
林欢白皙的手抬起苏诀的下巴,从上到下,顺着他的额头、眉角、眼尾、鼻梁,一路吻了下来。趁苏诀不备,她撬开他的牙关,细密又小心,在里面攻城略地。
给予爱人迟到好多年的安慰。
她身上带着花香,明明身处寒冬,却如临春日幻境。
林欢心里盛着的苦的坛子翻了一个接一个,苦楚交加,叠出彻骨的恨。
苏诀按着她的后脑,兀自加深了这个吻。
他在寥无人烟的绝境里走了太久,终于还是等来了他想要等的那个人。她身披阳光与爱,一步步靠近、接近他,凭借单单好感二字,真切的情涵盖太多太多。
苏诀缓缓闭上眼睛,清澈的泪珠顺着眼角落下,胸中是冰川雪原坍塌、融化。
哪怕迟到好多年,久到那些伤疤早已如同跗骨之蛆般存在,但他依旧感谢林欢。
谢谢她来,谢谢她没走。
林欢头一次发现,吻不仅可以是情/欲的催化剂,它更是一剂能够安抚爱人受伤患处的良药,苏诀原本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下来。
他双手环抱着林欢,下巴埋在她的锁骨间。
林欢抽出一只手,抚上他的头顶,慢慢揉着:“没事了,有我在,苏老师不用害怕。”
苏诀抱着她,许久未动,在林欢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苏诀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可不可以,让我再抱一下?”
“我好想你,欢欢。”
想你在那些日夜因为我吃的苦;想你因为我而在手上留下的伤;想你不顾一切奔向我,想你在知晓我的过去还愿意陪在我身边……
可能连林欢自己都不知道,她十七岁那年的不经意心动,是苏诀二十三年人生里的第一束光。
苏诀抱了林欢许久,久到林欢半边身子都开始发麻,苏诀才松开手。
他冷静下来,那点脆弱已然融在了说出口的话语陈词间,他捧起林欢的脸,沉声道:“抱歉。”
林欢点点头没说话,越过苏诀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关上门,留苏诀一个人在房间里。
心灵的疗愈更多的还是要交给当事人自己。
苏诀洗漱完毕后,蹲在床脚把那些散落的照片整理好,只是这次没有把那些照片再塞回保险箱。
他打开门,走到书房里,把那本相册放到了书柜的最显眼处。
本已被痛苦淹没的情感历经时光洗涤,焕发出爱的璀璨光芒,那些尘封的恨意依旧存在,只是爱宽恕了恨,成为了比恨更重要的存在。
回到房间,苏诀躺回床上,薄薄的窗帘上印出一个弯弯月牙。
苏诀试着关了房间里的灯,他深吸口气,准备关掉最后一盏床脚的落地灯,房门外响起“咚咚”的两声敲门声。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床头。
片刻后,苏诀清了下嗓子,把自己原封不动扳回床上,靠在床头后开口道:“进。”
林欢抱着枕头和被子,比起平时全妆的妖冶,洗完脸后的素颜看上去更加清纯。她一张小脸被枕头和被子遮了六七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里面艰难地探了出来。
她站在门口,小声说道:“你手机没电了,我来给你送手机。”
看着她的样子,苏诀心中发笑,哪儿有送手机还搬着被子和枕头一起过来的?
苏诀下地趿着拖鞋走到门边,把手机从林欢手里抽了出来,调笑:“谢谢林小姐,手机我收到了,非常感谢。”
他上下打量着林欢,狐疑道:“林老师是想半夜搬着我给你准备的被子和枕头夜逃吗?”
苏诀的声音轻极了,“夜逃”两个字被他刻意拉长,装了磁带般的嗓子一捏,莫名带上揶揄。
林欢:“……”
刚才抱着她不撒手的是谁来着?
心间一席风掠过,带走了苏诀原本有些沉闷的情绪。
他接过林欢手上抱着的被子和枕头,腾出半边床,放上林欢的被子枕头。
林欢走过去,伸手环住苏诀的腰,整张脸都埋在苏诀的背上,不让他转过身来。
要说的话有点肉麻,林欢不敢看着苏诀的眼睛说。
林欢的脸上还是没过一丝不好意思,待到张口时,话音里满是让人安心的力量:“林老师很厉害,林老师来陪你,有林老师在,不会再做噩梦。”
苏诀动作停滞,片刻后,他轻笑一声:“嗯,小林老师是最厉害的。”
林欢拎起被苏诀扔在床头的手机,纳闷道:“手机没电了,你都不给手机充充电?”
苏诀走过来,越过林欢,从她手上拿过手机:“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声音低了下去,听上去有些失落:“也没人会记得我的生日。”
诚然,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已经在身边,别的人可不都不重要了吗?
林欢握着充电线的手抖了一下,转过脸来,脸上的笑阴森森的:“确实,苏老师不回我消息的时候估计我也是不太重要的吧。”
数学老师的理智拯救了他。
苏诀一秒都没耽误,从林欢手上接过充电线,连忙往手机上一插,郑重的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他站在林欢面前,比林欢高出不少的苏老师流氓似的堵着林欢不让她上床睡觉。
林欢反手摸上墙壁,关掉卧室里所有的灯,站在黑暗中勾住苏诀的小拇指,说道:“苏老师,要不要我们打个赌?”
苏诀被她勾着,突然陷入黑暗的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紧张。
他缓了一会儿,才道:“嗯?”
林欢踮起脚尖,双手搭到苏诀肩上,凑近他耳边,悄声道:“我赌很多人都记得你的生日。”
话音尾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了苏诀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