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张渺经过这么一番波折，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都已经到凌晨两点了。
但她定睛一看，李奶奶家的灯居然还亮着。
李奶奶戴上她的老花镜，正在院子外面来回走动着。她看到张渺回来了，脸上闪过欣喜的色彩。
张渺快步走到李奶奶身边：“李奶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她话音未落，李奶奶责怪的声音便砸了下来：“哼，还不是担心你啊，这么晚了都不回家，这里那么偏僻，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张渺笑着安慰她：“现在是法治社会，哪儿有那么多坏人啊，”她还抬起胳膊，故意秀了秀自己的小肌肉：“再说，我多大的力气，奶奶你不清楚吗？真遇上了坏人，谁打谁还说不准呢。”
李奶奶气笑了，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真坏人是你能打得过的？你这孩子就是太天真了。哎，还有啊，我告诉你过多少次了，言行举止要淑女一些，不要老跟个假小子似的。算了，幸好这次没事，原谅你了，以后可不许回来那么晚……”
她虽然一直冲着张渺絮絮叨叨，但脸上的关切之情怎么都藏不住，还拉着张渺来到自己家里，拿出两个粽子给她：“我今天包了粽子，冷了也好吃，你回来那么晚肯定饿了吧，赶快吃了去睡觉。”
张渺看着李奶奶慈爱的脸庞，脑海中又闪过了今晚那位“生物学父亲”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她这个孽种的样子。她低头冷笑，觉得这世界简直是荒谬透顶。
李奶奶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没有看到张渺这细微的表情，把她送出门时，还一再叮嘱：“以后要是真碰上什么情况回来晚了，一定要找个男同学送一下，小姑娘独自走夜路太危险了。”
张渺回到家，吃完了粽子，静静地再床上躺着，透过窗纱看天空中挂着的月亮。
她轻轻笑了一声。
还真让李奶奶猜对了，其实，她今天本来是有男生送的。只是她没有让沈律送到这里。
说地方偏僻路程远，不好意思那么麻烦人家是假的，她巴不得和沈律多呆一回儿。
真正的原因简单又可笑——因为不体面。
她并不怕沈律知道她没钱，她在花店兼职过，平日还送外卖，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经济困难。事实上，张渺也知道，贫穷是这个世界上最藏不住的东西，越藏着掖着，越显得可笑。
她只是不想让沈律知道她那么可怜。
独自一人，无依无靠，住在荒凉的市郊，房子四处漏风，屋里家徒四壁，一如她惨淡的人生。
张渺不敢想如果沈律来到了她真实的住处，自己要怎么面对沈律。这就像是要拿一把大锤，强行凿开她用古灵精怪伪装着的坚硬的外壳，将里面暗淡无光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铺展在沈律面前。
张渺能坦然承认自己对沈律的好感，却也十分清楚，自己只是想和沈律，有段短暂又美好的交集罢了。
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亦不会让任何人住进自己的人生。
张渺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她回忆了一下职高的学习环境，觉得去不去影响实在不大，索性收拾了一下去了附近一家黑网吧，一直工作到中午，才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去学校。
别的学校，学生都是上午上课的时间精神抖擞，午休的时候安安静静，技校则恰恰相反。
一上午的数理化课程养足了学生们的精神，午休时间没有老师，一个班的学生简直想干嘛干嘛。
追剧的追剧，聊天的聊天，吃零食的吃零食，还有的干脆逃课没来。
宋春晓一如既往地坐在位置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写小说，但这次她的设备高端了一些——平板电脑和蓝牙键盘。
张渺在她旁边坐下，看到如此高端的装备，啧啧道：“太认真了吧，要把写小说当成终身事业啊？”
宋春晓一边打字一边回答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写写文。”
夏日刺眼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整个教室只有天花板上四个老旧的吊扇在吱吱呀呀工作，那一丁点儿的风也是燥热的。
张渺看到自己桌子上摆着几张纸，两张是去年期末考试的数学试卷，还有一张是全班同学的数学成绩排名。
张渺看到了排名，大吃一惊。原来，去年高二的期末考试，宋春晓考了一百二十分。去年期末用的是全市普高统一的试卷，他们所在的省份，数学满分也就一百五十分，宋春晓的这个成绩，哪怕放进普高也很耀眼啊。
张渺用手肘碰了碰正在码字的同桌，问道：“你也是偏科生？”
宋春晓光顾着写小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但坐在她们后桌的一个男生，却是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张渺。
他带着一副厚厚的眼睛，平时课间和自习时总是把头埋得低低的，闷头写作业，属于是非常刻苦但对学习没多少天赋的人。
男生对张渺说：“你难道不知道宋春晓是全年级第一吗？她每一门成绩都很好，当初中考的分数能上重点高中，但是偏偏选了咱们学校。”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宋春晓，坐在重点高中窗明几净、学风优良的教室里，心无旁骛地刷题。
张渺看着宋春晓画着浓妆的侧脸，认识到眼前的同桌或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但她并没有探知别人隐私的习惯，倘若宋春晓不想自己说出来原因，她自然也不会问。
午自习很快就结束了，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课，但英语老师并没有来。职高的校长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慢吞吞走进升学班。
他在前面清了清嗓子，目光一扫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学生，眉头皱了起来：“怎么那么多人没来上课啊？”
一个男生笑哈哈地说：“大叔，这可是职高啊！”什么原因你不懂？
校长没有再问令自己尴尬的问题，开门见山公布消息：“今天来是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年市教育局实行教育改革，决定给技校里有升学希望的同学们一个好好学习的机会，让他们加入普高。与我们学校对接的，就是市一中，所以，从下周开始，升学班的学生会被分配到一中不同的班级里，和他们一起冲刺高考。”
他话音一落，教室里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唉声载道。
绝大多数学生来职高都是混日子的，虽然一不小心在高二的期末考试中发挥超常，进入了升学班，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有一颗好学上进的心。
一中啊！管理那么严！还都是些无趣的书呆子，他们才不想去呢！
但另一部分人则非常开心。
张渺后座的男生当即乐的题都顾不得做了，简直要喜极而泣：“天呐，那可是一中啊！要是能去一中，我将来说不定也能考个本科！我爱市教育局领导！”
他自己高兴玩，看到张渺却皱着眉头，不由得好奇：“张渺，你就不开心吗？我记得你成绩还可以啊。”
张渺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一中的老师可比技校严格多了，去那里多影响我逃课赚钱啊。”
男生看着他，满眼的不赞同：“你怎么那么短视呢？现在就算你兼职赚钱，能赚多少？而且以后你进入社会，没有学历，只能做底层的工作，又累又不挣钱。但要是考个好大学就不一样了，有了学历，以后才赚的多！”
张渺没再和他说话。
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那男生觉得她短视，是因为他现在并不缺钱，可以为未来做考虑。但要是他现在就处于没有钱完全不行的状态呢？他还能说出这些话吗，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未来的她就算能赚到再多钱，能将那些钱拿回来送给现在的自己不成？
晚自习开始前，张渺又翻墙去一中送外卖。这次她并没有看到沈律，心中有微微一丝失落。
但她想一想便释然了，一中毕竟是重点高中，管理也严格，沈律一个靠关系进去的差生，要是天天逃课，那还不得被老师家长剥一层皮？所以说，没逃课挺好的，可以少一顿骂。
张渺兢兢业业地送着外卖，直到……
沈律居然也点了外卖？
张渺嘴角不由得翘起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有关注到的弧度，心思也瞬间变得有些轻飘飘。
不过，她送外卖的时候一般都是放在教学楼后面的花坛角落，让学生们自己去找外卖。
这么一想，就算手里拿着沈律的外卖，又有什么用呢？
张渺有些不甘心。
送都送这一趟了，要是不借此机会钓一下，岂不浪费。
八月底，一中花坛里的石蒜纷纷盛开，一大片火红火红。
张渺心中一动，开始掐石蒜花，手起手落间就掐了四五支，找了根草扎起来，塞进沈律的外卖袋子里。
于是，来小花坛取外卖的沈律，就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女孩猫腰躲在花坛的月季丛后，正在一支一支地采花坛里的红色曼珠沙华。她微卷的头发被晚风吹动，仿佛是正在盛开的黑色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