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风波过后,男孩瘫坐在地上哭,男人憋足了气,踹着桌子发泄,女人则死死盯着张渺远去的背影,目光如阴狠的毒蛇。
三万块钱对他们家庭来说并不算是个小数字,就这么给了张渺,她的怒火简直要冲破天灵盖烧到天花板上去了。
她手里还攥着刚刚签下来的协议,鲜红的指纹印在签名上,昭示着张渺从此和他们再无一丝关系。
女人奈何不了张渺,只好把怒气撒在丈夫头上:“都怪你,当初为什么要和那个野女人生下这个孽种!她就是个祸害,就是来讨债的,这次要了三万,下次再来怎么办?!这种协议我看就是唬人的,法律上会认可吗!”
男人点了一根烟,目光阴骛:“她最好别再来了,否则……世界那么大,少一个孤女,也没人会注意。”
张渺一向什么都能吃,唯独吃不得亏,大清早被人骂了,心中自然恼火。但转念一想,今天不仅要到了一笔钱,从此还与那帮人彻底断绝关系,心情又轻快起来,走路都带风。
只是,到了打工的地方,精品店老板却不像她这般好心情。
临近开学,原本暑期兼职的另外两个女孩,昨天领了工资便走了,张渺虽然答应做完最后一周,但请了假,导致她不得不一个人兼顾看货架和卖花两个任务,简直忙的脚不沾地。
她看到张渺,流露出看到亲人一般亲切的目光,长舒一口气:“你可算来了,今天差点没把我忙死。”
张渺却没急着干活,拿了张板凳在她身边坐下:“加点钱呗,之前三个人看店,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一个人就要多干半份活,暑假最后几天又忙,我干一天拿一天半的工资不过分吧?”
老板皱起了眉头,叫苦:“你在我这里做了那么久,咱们俩亲似姐妹……”
张渺打断了她,狡黠一笑:“别说亲似姐妹,就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老板:“……”
但她低头看到了张渺那双早就该光荣退休的帆布鞋,又想到最后一周,确实很难找到兼职学生,心头一软,答应下来。
张渺得了准话,眯眼笑着,手脚麻利地将精品店货架整理好,又把今天新到的鲜花剪好,包好,摆在店门口卖。
老板平日里都把店交给兼职的打理,自己没来过几趟,现下看到了张渺坐在店外卖花的身影,不由心中感慨:“果然是人比花还好看,难怪一月能收到‘冤大头’那么多花。”
下午下了一场大雨,傍晚时分,蚊子纷纷出没,嗡嗡的吵得难受。
这里的蚊子狠毒,张渺在小腿上涂满花露水,依旧被咬了好几个大包。
不多时,周骋又来了,这次,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一双簇新的名牌运动鞋停在了花束前面,周骋居高临下,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张渺。
他的语气高高扬着:“昨天在小操场偷看我打篮球的是你吧?哈哈,感情之前对我爱答不理都是欲擒故纵呢,我就知道我长得那么帅,肯定……”
张渺并未把他的话放心上,目光落在那双洁白的运动鞋面沾着的泥点子上,心中觉得可惜。
她等周骋说完,低头嗤笑一声,在脑子里组织好阴阳怪气的讥讽。
忽然,另一双运动鞋撞入她的眼眸中,连带着那些冷嘲热讽,一并从她脑子中撞出去。
纯黑的亚瑟士,只有侧面的标牌,是浅浅的金色。
干净,内敛,但又和这双鞋上那修长矫健的小腿一样,有着仿佛下一刻就能一跃而起的狠劲。
张渺未抬头,只提起上眼皮看他,片刻后,带上了一抹笑意。
沈律的无框眼镜映在了那双深邃如黑夜的大眼睛中,是两个小小的光点,光点的主人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内眼角尖的像两个钩子。
沈律拍了拍周骋的肩膀,低声说了句:“走了。”
这是张渺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很难用或低沉或清澈这样的词来形容,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秒。
周骋嘴里念念有词,但他似乎很在意沈律的话,只好作罢,哼笑看了眼还在发愣的张渺一眼,转身走了。
周骋今天没买鲜花。
一只蚊子落在了张渺纤细的小腿上,被她下意识拍死,留下一道红色的血迹。
张渺忽然脑子中闪过一道白光。
她薄弱的语文能力终于想到了一个用来形容沈律声音的合适词语。
就像——-
“干嘛呢?“花店老板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发呆的张渺:“回魂啦!没看见眼前有客人吗?”
张渺猛地回过神,原本已经有了雏形的形容被扼杀在摇篮里。
她嘴角抽了一下,心里偷骂了句这来的不合时宜的客人,脸上却只得挂上灿烂的笑容,将一束花抱给面前的人,晃的那人一阵心猿意马。
远处,周骋在和沈律说张渺:“我一开始就觉得她喜欢我嘛,要不然怎么会在我每次买花的时候,都笑的比向日葵还灿烂呢?害,这小姑娘看着单纯,没想到那么有心机,居然想到这样高端的手段吊着我,要不是我昨天在小操场看见她,我还回不过来神呢……”
沈律忍不住轻笑,递给他一瓶水:“润润嗓子。”
周骋拧开后狂喝几口,又举证出各种“细节证据”,再一次坐实了张渺早已对自己情根深种的结论,接着摸摸面皮,使出浑身解数压住想炫耀的心情,强做担忧:“你说我会不会遇上绿茶了?普通的女孩哪里这么有手段。”
沈律却并没有如之前一般忽视他,停下脚步,轻轻一挑眉毛,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步行街上的嘈杂似乎在这一刻定格了。
空气湿度接近百分之百,雨水清澈中透着腥味,逼人审视自己的内心。
周骋愣了一下,而后伸了个拦腰,不再是之前那副活宝的样子,长叹一口气道:“其实我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她,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想去征服一下罢了。”
他谈过很多女朋友,但从没有超过一周的。周骋早就已经认清了自己——只是喜欢追女生的过程,一旦到手,顿觉索然无味。
树叶在路灯下投出一片斑驳时,小操场传来一片欢呼声。
今天打篮球又是沈律他们队赢了。
周骋开心地大笑,走到对方队长面前,得意洋洋:“愿赌服输,我们连赢了三天,你抢到的那双限量版球鞋归我了。”
对方队长“切”了一声,语气很不屑:“还不是你耍赖皮喊过来沈律,要不然就凭你们还想赢我?”
周骋浑不在意:“咱们一开始又没说不能请外援。”
连比五天,前两天自己带的队伍都熟了,他迫不得已去请沈律。
对于沈律,周骋的感觉很复杂。他们从小在一个别墅区长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就算不是好兄弟,也得是普通朋友。但一向好人缘的周骋,却无法把沈律也当成朋友。
沈律给他的感觉很远,并非是别人家优秀的孩子那种庸俗的远,也并非是没有共同爱好没有共同话题那种距离的远,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开感,好像世界在沈律所站的地方和别人所站的地方裂开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沈律是世界那端的人。
周骋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限量版球鞋,喜笑颜开,吵吵嚷嚷着邀请大家去吃宵夜。
沈律摆手拒绝,淡淡对周骋说:“别忘了当初承诺我的。”
周骋忙点头:“小事一桩,我肯定说到做到啊。”说罢还心中感慨,看不出沈律对那个继母的小孩倒挺好。
沈律转身离去,镜片后眼神晦暗,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花店到了打烊的时间,有几束花在外面摆了好几天,都快蔫巴了也没卖出去,并且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卖出去了。
花店老板指着那些花束,对张渺说:“这些丢了吧,或者你拿回家插花瓶也行。”
张渺想了想自己那四处漏风的小破屋,哑然失笑,不得不说,和这蔫蔫的花还挺配。她没有拒绝,帮忙收拾了货架和花束,便锁门回家。
却没想到,刚走两步,看见了一个瘦高的身影。
张渺心中一动,叫了一声:“沈律。”
夜里的步行街繁华褪去,脆生生的叫声便在深紫色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沈律转过身,看向抱着花的女孩,倒是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张渺见沈律停住了脚步,便笑眯眯地走了过去,直到距他三四步远。
两人打过三次照面,但她是第一次站的离沈律那么近,才发现自己堪堪到他的下巴。
沈律鼻端萦绕起淡淡的花香,还有几丝若有若无的花露水气味。
一种独属夏天的混合香味。
他的神情有些放松,散漫问道:“有事?”
但即使是散漫,也带着点潜藏着的“绷着的感觉”,就如他名字中的那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