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第六八回 声声慢,飞短流长惑谁心
“猫儿, 那位少侠……?”
雨打芭蕉。
“他称是另有要事, 先行离去了。我思来此时身体欠佳,确难把酒一谢重恩, 既少侠欲往城中, 便道三日后, 邀少侠城中望仙楼一会, 好还了他那十坛美酒。”
“嗯……?小子倒是识相,没趁机讨走这刀。”
窗缝暗处见人抬手一弹, 紧接着屋里传来低声嗔怪笑语, “恩情在前,焉有你这般不识好歹, 放肆胡言。”
“那你何不干脆作主, 将刀给了他去?总归白爷也得领这番情面不是?”白玉堂轻嗤,搁下了黑刀, 懒声拆穿道, “你这贼猫分明有心推拒,还要把锅赖给白爷。猫大人装聋作哑起来,白爷亦是自愧弗如。”
“白五爷的刀,展某可不敢信口作主。”展昭老神在在地笑答, 舒展眉宇时额上一点红更是抢眼。
若是旁的物拾又或是金银财宝、寻常兵刃也就罢了, 那少年人救命大恩难报,展昭不惮替白玉堂做这个主。
只是, 他焉能忘却韩沉手中刀柄于白玉堂何等要紧。
白玉堂伸手将人扶起, 心下熨帖之余, 听出展昭话中揶揄,哂道:“此事待再会他时,爷自有话说。瞧在你身体欠佳,白爷不占你这臭猫的口舌便宜。劳碌的猫大人欲在三日后饮酒宴客,还是乖巧几日,想想如何调养伤势罢。”
秋雨缠绵不肯歇,沙沙萧瑟。
村中门前的灯笼熄了烛,好消息先一步敲锣打鼓地传给家家户户,无论有无搭把手的乡亲皆是喜笑颜开、大松了口气道“老天保佑”。顾不上去明园道贺,诸人先踏进家门、倒头睡下。展家宗家大院及各院各户也在雨中裹着一夜未歇的倦容,默不作声地闭了门,井然有序、不闻喧哗。
雨势起伏变化,展府宗家大院漆黑的大门又开了。
远远的,院子深处好似有女人在压低了嗓音窃窃私语,不知谈及何时,偶有抽气惊呼。
丫鬟持着伞恭敬地迎进了两鬓微霜、紧绷面容的中年男人,是从武进镇中复返的展暝。他神色有些古怪,乍瞧一丝不苟,细观却有几分难言的惊慌,因而脚
步也透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沉重急切。丫鬟持着伞吃惊地跟了几步,又被展暝在前厅檐廊挥手屏退。
“……你是说这些箭矢都是蜡头……?”
厅内有人错愕言语,展暝在门外静立片刻,便惹屋中人注意。
展旸好似刚回来不久,斯文清秀的面容上一双略显乌青的眼睛,衣衫尚湿,添了几许疲倦,不复往日骄纵。他与展暝作揖一礼,请展暝进屋慢坐,又抿着薄唇,继续问弓着背的小厮:“可有细细查证?”
“十七爷,昨日小的们在院中打扫了一整日,见大多箭矢箭头古怪弯扁,便收作数捆细细看过。”那小厮不慌不忙,举起其中一只箭矢,卷着袖子轻轻一掰,箭头就被他轻易掰断了,“像是这种,虽做成箭头,芯子却是蜡,院中九成残箭皆是如此,就连卡在假山上的也是,不过上头涂黑,且有些绿莹莹的粉末,小的眼拙,猜是毒物。还有这种,”他又指着另外几只额外捆在一起的箭矢,“除了这支嵌进院中石板,小的费了些力气才拔出,其余这些都是外院墙头两侧拾来,都是货真价实的铁箭。”
这是为何?
展旸迷惑不解,上前接过那蜡头的箭矢。
制作工艺与铁箭并无不同,夜中箭雨连绵恐怕根本分不出是否是铁箭。
中秋之夜令展家众人惊慌失措、狼狈逃窜躲避的,竟八成都是伤不了人的玩意儿。一旁的展暝虽后脚方至,也听了个明白,登时铁青了面色,惊怒非常。这闯宅歹人敢如此戏弄他们展家!何等猖狂!
“可恶之极!”展暝咬牙恨道。
展旸却又拣出那只小厮指明射入院中的铁箭,心下迟疑。
他若所记不差,那夜嵌入石板的只有第一支直奔展昭的铁箭……展昭躲闪之下,飞箭扎进青石板的缝隙,威力恐怖——若非如此,众人又怎会对来袭的箭雨毫无怀疑,就连展昭与白玉堂也忙于救人,顾不上细看箭矢异样。而墙边那些箭矢,显然也只是冲着展昭独一人去的。那夜之景甚是凶险,于展旸而言,可谓是平生未有,自是记忆深刻……展昭为引走箭雨,保全展家无辜老少,岂知正中下怀,真正提
着伤人害命利器的敌手皆在此后等着!
厅外风雨大作。
展旸握着两支箭僵站在原地,心下忽冷忽热,古怪地生出不安预兆。
此事……
此事究竟何处古怪?
这伙贼子为何故意造出两种箭矢,是材料不足,还是……?
他急急往外走,隐觉当将此事告知展昭。
“阿旸?”展暝的叫喊困惑地将他拦住,“你一夜未歇,欲往何处去?”
展旸登时醒悟,回头去问展暝:“堂兄可是刚从县衙归来?闻说孩子寻回,不知展昭堂兄可还在官府?”
“你欲寻展昭?”展暝拧眉,也不明白展旸的打算,只冰冷如实道,“我离去时,他仍在官府。昨夜重伤正是昏迷不醒,郎中道其耳目受伤,此时不能听声视物,你若有事寻他,待几日之后罢,不必此时扰人安宁……”他顿了顿,眉头夹得更紧了,好似在想着了什么,显得面色有些僵硬,将旁余赘言也吞回了肚子。
“……”展旸一怔,面露错愕,“不是去寻孩子,堂兄如何受伤?以堂兄武艺……”
展暝面上抽搐了一下,仿佛为此不快,冷冰冰道:“他招惹江湖草莽,祸及幼儿,自己又能落得什么好?”
言罢,他轻轻一甩袖,“既孩子平安无恙,旁余之事也不必我等管束,你眼巴巴地跑去作甚?他明园可无人欢迎。”展暝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又想起那夜白玉堂凭空摔在展家脸上的巴掌,讥讽道,“省了这份心,展大人身旁少不了人,万事自能料理,哪里须得小小的展家,回头又叫人疑心我等谄媚他的权势、帮点小忙也要上门邀功。”
“……”展旸哑然,只能目送展暝离去。
罢了,或是他多想……再过两日,待展昭身体好些再上门告知不迟。昨夜才生了龃龉,此时上门恐怕还要惹那位白公子不快。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闻屋后有人唤他,只能搁下了箭矢。
阴云笼罩常州,雨小了,成了绵绵细雨,像极了天地间不可言喻的愁思。
马车从县衙迎着风雨归府,常州也就寂静了数日,不见各方动静。
只有鸟雀飞落枝头、交头接耳
时,仿佛在谈笑城里镇外各处,这太平潮水下的暗波汹涌。
歇了一桩虚惊一场的拐人官司,还有那数桩邪刀杀人的传闻堆在武林作无头公案。
听闻是一个少侠当夜过北山夹道时,巧在狼口抢下孩童性命,正眼红觊觎那“古刀鸿鸣”的江湖人无论是真心实意相助,还是浑水摸鱼、另有企图,感慨“孩子无恙”的幸事不提,一时纷纷摇头叹气运气不佳,惋惜救了孩子的人非是自己。虽说他们也算的个个夜中牟足了劲、帮着寻人,白玉堂与展昭定要领情欠下这笔债,但此夜相助之人数不胜数,又有救人者“珠玉在前”,这情面想来也微不足道了。
想归想,也无人就此调头离去,为抢宝而来,总有几分计较、几分侥幸、几分贪婪。
因而此事一了,数日风平浪静之下,一众人又绷着心弦,暗中搜查打探起展骁与鸿鸣刀的下落,又或是互相提防着,猜忌着鸿鸣刀再次易主之时,该是刀了何门何派、哪位高手掌中。然而短短三日,城中风云又变,雨早早停了,天色阴重,却不知何时传出一些旁的高谈阔论来,颇有风雨欲来之意。
茶楼酒肆纷声不休。
边角僻静处,坐了两个年轻姑娘,生的一双相似的面貌,姿色寻常,只一左脸生痣,一右脸生痣,便也混淆不得,正是前几日于展昭、白玉堂有过几面之缘的双生女子。二人此时各捏着一把团扇,托腮摇曳,神色疏懒无意作声。再细观,便知二人目光轻触交换之余,正在留神一听旁桌言语。
“……你说奇不奇,那南侠展昭,到底是师承何人,竟是无人知晓?”
同桌之人连连点头,也低声议论起来:“内功心法且姑且不论,那天下第一轻功燕子飞,可是传闻之中的秘籍!虽说江湖一直残本四散,不少门派手中藏了一手,但说实话,练到他这份上,独一个罢?这没个师承说不过去。”
“他九年前凭空冒了出来我就觉得古怪!”有人拍掌称是。
同桌第三人凑近了些,半手反遮面,神神秘秘道:“且还有一事古怪,诸位不知可有猜测……”
“你是说那……!”一人高声
,又瞄了四周嘈杂的大堂几眼,压低了头小声,“古剑巨阙?”
“不错,这几日的消息,相比各位也有所耳闻。”
“那手掌古刀鸿鸣的少年人,正是他展家儿郎,与展昭那可是同族血亲!隔壁邻里,叔侄相称,关系匪浅!你们就说说,他展家人哪来的本事,神兵利器扎堆了长呢!”
“短短十年,连出两把上古宝器,展家倒像是个宝库了!”
“比旧年那江湖四家五宗十三派还了不得了,江湖百年也不见哪家哪派有他展家这么威风!”
嘀嘀咕咕、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语似赞叹、又似酸语,在酒楼里合着酒香飘远,悠悠进了大街小巷,被吵嚷的吆喝声时常掩去,又传三过四,连绵不绝。
“……嘿,你可莫说四家五宗十三派!此番常州众英雄豪杰聚集,不说八十一门,难道没他恒山派、魔山派、黑山派的事?更不必提莲花宗小魔女死的好不凄凉。他们要有上古神兵,何苦搅合这场风云,闹得如此下场。”
一人拂袖,有些不高兴道:“少危言耸听,小魔女松半莲身死传的邪乎,谁知是不是有人以讹传讹,吓唬我等莫要掺和夺宝,好占那渔翁之利。”
“正是正是!”数人颔首赞同,相视而笑的目光里各怀鬼胎。
“倒是你说那魔山派,”一个老头捻着胡子故作高深地笑道,“此番被撅了好大的脸。”
“前辈是说被展家……?可我听说,展家本是个书香门第,专出酸腐书呆、满嘴之乎者也。”
“不错,一个赛一个弱不禁风,除了展昭,根本无人习武。”
“那展骁,我师兄几月前在扬州曾见一面,提那神兵简直是暴殄天物,武艺还不如我师门下刚入门三月的小弟子。”
“他要有本事,鸿鸣怎会几次易手?”有人冷眼讥笑,甚是尖酸。若非如此,又岂会引来趁火打劫的江湖草莽,心觉此间有机可乘。“你可曾听闻展昭手中巨阙易主?生来刀剑客,谁不视作性命。在下便把话搁在此处,在场诸位谁敢去抢南侠展昭手中的巨阙?”这话说的直白刻薄,也不知挤兑何人,总归饮酒客里都被刮了好大一
个耳光。
一时酒楼里有了须臾的沉默,所有交错的嗡嗡响忽而不约而同地停滞。
有人轻咳了几声,以掩尴尬,相继之间又三三两两、生硬地聊了起来:“……不过那事我亦有耳闻,魔山门的弟子不是因鸿鸣刀上门讨过人?啧,无人能挡,要不是有人瞧不惯魔山派这强人所难的土匪作风,展家怕是叫魔山派给端了。”
便也有人打圆场,“魔山派一贯作风强硬,这回还死了个长老,自得讨个说法,否则颜面何存。”
“不过这回,魔山派也是真丢了脸面,差点在武林中抬不起头。那仗义执言的年轻人,本事不小,也不知什么来头,竟敢在魔山派面前叫嚣。”
“那还不是因着展骁确不在府上,否则魔山派怎会松口。”
“那小子什么来头我不知,嚣张是当真,前几日可是连十绝亭的脸面都踩了。”
提起十绝亭,数人抽气噤声,更有挤眉弄眼地怪罪此人口不择言。倒是偏僻一隅,手执团扇的双生姑娘眯起眼。一个用手指轻轻叩起了桌面,若有所思;一个抿唇而笑,却眼梢低压、有些讥诮。
酒楼之中这风言风语几番变化,又兜兜转转绕回了展家——
“……可话说回来,这展家一个能用的也无?”
“嘿,可别说,嘴皮子功夫挺硬!只是魔山派弟子素来得理不饶人,又仗着武艺逞凶,那展家人就是能说开了花儿又能怎样。”
“这可就奇了!便当真是展昭和展骁如此运道,年纪轻轻闯荡江湖就逢此奇遇,得了上古神兵?”
“只他一个还有几分可信,展昭打从初出茅庐,那武艺,在座谁敢说能敌得过他展昭?别说现在,十年前,你们谁敢?”这人顿了顿,又摇首道,“可那展骁算哪根葱,刚才那位兄台不也说了,几斤几两,全江湖人有目共睹!”
几人啧啧称奇,心头各有疑惑未解。
只是相视的目光里谁也不敢做这出头鸟,轻易点破那点狐疑。唯有相熟的同门弟子、又或交情甚笃的友人,暗中流传起一个新鲜说法。
谈的不是旁人,正是早年的南侠、如今的展护卫;论的也不是别
事,就是前几日展家丢了孩子……一众江湖豪杰各生提防,私下猜忌痛骂哪家没皮没脸的,竟出此毒计,劫持一个无辜小儿要挟,气煞人也!万万没想到,事儿未了结便先得信,跟鸿鸣刀那是一个铜板的干系都扯不上!
是他展家早三十年的恩怨。
一众江湖人缓过了初时的茫然错愕,这空闲几日,自有人嘀咕打听能有什么仇什么怨,竟是隔了三十年。
细想来,展昭也该是二十四五的年纪,那三十年前,岂不是连打娘胎都算不上!
既有人质疑,想当然也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一句空穴来风,满嘴跑马信了十二分。少不得好事之辈削尖脑袋、挖空心思钻研,渐渐也传出点“确切之闻”,说展昭没出生,那不是还有他老子。街头巷尾传话的江湖小子也是言之凿凿:“那南侠展昭不是一直说他那身武艺还有古剑巨阙承自其父?”
“既是从他父手中来,其父自当是个习武的江湖侠客,欠几笔恩怨情仇也不足为奇!”
众人一听,心说言之有理。
父债子偿,可不就千百年来天经地义之事。
“展昭他父母双亡、独行江湖,不说天下尽知,也知者不少罢!”
“传了武艺与神兵,自然也少不了旧债了。”
这天下人多多少少笃信那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哪怕是刀头舔血的江湖草莽,纵一身肝胆,心头未尝没有这点惧怕。乍一听闻,事不关己,又牵着一把让人心动的古刀鸿鸣,自是隔岸观火频频点头。可真是飞短流长似□□,转到哪儿算哪儿,旧日有几多不信,今日就能有如何笃定,一个个都是诸葛孔明在世、见微知著了。
可问题是——
“展昭他爹究竟是谁?”
这江湖上,百年来可没有第二个姓展的侠客闻名天下。
“莫不是行走江湖时隐姓埋名……?”有人嘀咕。
既拿着古剑巨阙,那定是在江湖上极为惹人注目才是。偏偏三十年前在江湖奔走的诸多前辈要么退隐江湖、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一口咬定确无什么其他展侠士提巨阙——约九年前,展昭横空出世,引来诸多议论,
今日又翻面重来了一回。只是这回,又添古刀鸿鸣,谁都疑心不是两个少年郎的气运惊天,而是展家有异,藏了“古怪”。
不知是谁先提起的——
说到古剑巨阙,江湖人好神兵,百张口舌左右琢磨不出展父根底,话锋渐转,难免相互间要论论打造神兵的春秋名匠,欧冶子。史载他与人为越王允常铸五剑,名曰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而后又为楚昭王铸龙渊、泰阿、工布三剑,每一把都是上古闻名、技艺精绝的宝器。
江湖草莽或是目不识丁,但这宝剑的史说可是不少人是说的头头是道。
“上古八荒名剑,竟是除却承影,其余皆出自欧冶子之手。”
“不提轩辕剑,越五剑中湛卢可称天下第一剑。”
“此剑曾入唐初名将薛将军手中,可惜如今流落女流之辈……”
“诶,慎言!茉花村丁家庄到底是将门之后,不可招惹。”
有人唇角一掀,讥诮发笑“怕了丁家”,又或呛声争执“女流之辈又怎么了”,闹哄哄的一片,直瞧得掌柜的胆战心惊,生怕众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坏了他这桌椅杯盏。旁的江湖人许有懒得凑热闹,便懒靠桌旁饮酒,继续道起江湖事:“……说来,我还听闻去岁唐门有人提着残剑胜邪。”
“当真?何人如此胆量,敢提那把恶气冲天的邪剑!”
“这人你们定是早有耳闻,就是那掩日教的妖女秦苏苏。”
“竟是她?!”
众人错愕,心下向往的英雄豪杰登时在脑子里面目全非。坐在一块儿的正义之士纷纷又是惋惜、又是痛骂妖女祸害武林,道秦苏苏这红颜祸水,惹了不知乱事!此时又身揣残剑胜邪,恐怕恶气难洗,来日必成武林大患。更有年轻之辈沉不住气,初闻这魔教妖女名头,只觉与明州十绝亭的艳十绝该是无二人物,当即义愤填膺道迟早该灭了这两大魔教,还武林一个清静太平。
容九渊持着拂尘从酒楼大堂匆匆而过,略含诧异的目光也轻轻掠过数桌端的君子模样,却嚼起口舌再背后辱骂个女子。
因常说相由心生,世人一贯以貌取人,又擅捕风捉
影、耳食目论。可天下之人本不擅观相。他神色并无动容,只一抖袖子,身不沾尘,提步上楼去了。只在楼梯口一转弯,见个簪着花纱、穿着素雅的姑娘抱着一把琵琶驻足而立,歪着头,仿佛在凝神好奇倾听楼下的吵嚷。
她被他吓了一跳,抱着琴往后缩去,犹如受惊的小白兔,瞪大了眼睛娇娇软软、楚楚可怜。
“姑娘可无事?”容九渊一抬拂尘,轻搀了一把,低声关切。
这姑娘与他笑笑,目触容九渊澄澈清静的双眸,登时两腮通红、连连摆手:“无事,多谢。”
言罢,她不做纠缠,先抱着琵琶快步调头进了尽头一间厢房。
“……”容九渊眉毛微蹙,顺着酒楼走廊,望向尽头阴沉沉的窗子,唇瓣嚅嗫,欲言又止。这位姑娘,面相弱柳扶风、眉宇情软,怎双目利似勾魂,叫人背脊发凉……他未想出个头绪,忽听低吟,面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扭头寻去,“师兄?”他扶着门轻轻一震,屋内的门闩脱了,容九渊轻易推门而入。
酒楼厢房自是一张圆桌。
桌无酒菜,而身着深灰色道袍的年轻人正靠在桌上,双手作枕,似是陷入深眠。
容九渊轻步上前,抬手一抚叶观澜发顶和紧锁的眉心,指尖挨着那一道金红色的竖痕。叶观澜低哼了一声,好似这温热的指尖比烈火更灼烫,令他刺痛地抽气。
“师兄?”容九渊唤他,“醒醒,师兄。”
“疼……”叶观澜抱着拂尘趴着,委屈巴巴又惶惶不安地梦呓,“娘……我不去……娘、我好疼……”
容九渊怔怔地收回了手,看着叶观澜惊惧地颤抖起来,满头大汗,面色如霜如雪,“娘……!”他像是要缩成一团,缩在一个噩梦里,声音越来越含糊,疼的冷汗直流,疼的倏尔流下泪来,“求求你……我不去、我好疼……娘……”
容九渊有了一刹那的手足失措。
他呆立不动,约是从未有见过这个嬉皮笑脸的师兄孱弱如斯的模样。
“……师兄,醒来。”
容九渊试探着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脊,嗓音愈发轻软,“师兄,你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