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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第六九回 笼中恨,雨织天地滚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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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之父, 究竟何许人也?

    阴云盘踞, 远处青山绵亘多清静, 城中烟火万家声鼎沸。小乞儿提着短棍、敲着破碗、赤着脚,晃晃悠悠地趟过小水洼,低声交头接耳。衣衫褴褛的乞丐歪歪靠着墙根打了个哈欠,眨眼的工夫,有人往他身旁舂米用的石臼上边角一坐,提着酒坛豪饮一口, 将酒坛递去,“总舵可有来信?”

    “哪儿那么快。”墙根的乞丐不客气地灌了一口酒, 啧啧撇嘴,“便是飞的再快, 你不也得想想咱那老帮主来去无踪的,哪个晓得啥时候有信。”

    来者用短棍挠了挠后背, 面无意外,也跟着道:“也不知帮主想什么, 竟为这么桩小事去……”

    “话不能这么说, ”乞丐打断,抱着酒坛一抬下巴,指向不远处一座座热闹的茶楼酒肆,“我在这听了几日了, 别说帮主有心打探, 连我都生了好奇。这常州遍地江湖人, 都想知道南侠展护卫之父何许人也, 故事编了一箩筐、吵嘴的险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愣是没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帮内既无人能打探出此事,可见此人神秘,帮主寻老帮主那也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这头低声说着,一行人蹙着眉匆匆而过,领头的正是七青门的隗宜。

    他好似在同另一位同门师兄弟边走边商议什么,嘈杂街巷掩人声,只隐约三四词:“……苏州……展昭……古剑巨阙……其父却好似……”仿佛也在探讨满城江湖人困惑的事。

    墙根坐的乞丐冲另一人摊摊手,好似再说:你瞧,全江湖都盯着呢。

    另一人哑口无言,坐着挠了挠头,半晌又道:“帮主他不是与那南侠有些交情?渝州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真想知道南侠之父来历,南侠就在常州,去问南侠岂不是更直截了当?这背后偷偷摸摸查算个什么事儿!也不似帮主往日作风……”

    “……我怎知!我又不长在帮主肚子里!你有胆子你去问,别打扰老子喝酒。”

    “草,我有胆子我还在这儿跟你琢磨呢!”

    山风拂叶,人声细碎,问却不得答。

    可谁能知,莫说这稀里糊涂的江湖人心下

    猜测不断,便是展昭自己,也何尝不糊涂。

    明园鸟雀排排站屋檐。

    且听温声言语:“……便有托你辛苦跑这趟了。”

    “展爷言重,横竖也是回城,哪儿称得上辛苦。白家布庄素来有差使人往返送信,五爷早有吩咐只管听候展爷差遣。”少年人的嗓音轻快应答,规矩郑重、又带着几分干脆利落的精神气。不多时,高高竖着马尾的阿昌快步出了屋,也不逗留,直奔园外,偶见一二腰携短棒的小乞儿在巷里巷外玩闹。

    这对视片刻,阿昌已然翻身上马。

    马蹄笃笃建院。

    展昭这才推开一侧窗子,轻叹了一声,好似困惑地喃喃:“父亲……”

    他坐在书房之中,目光从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上一一掠过。那面山水别致、花鸟绰约的屏风仍在原地,分寸未挪;桌上砚台墨干,还搁着一只毛笔;镇纸的玉雕是一只伸腰的狮子,头顶被摩挲数次有些圆润光滑……处处寻常,洒扫干净、鲜有尘埃,仿佛还等着它们的主人下一刻前来。这都是忠伯在家中时,日日亲手打扫、不许府内下人入屋,方能如父亲生前一般。

    而这书房里,他寻不见丝毫线索,倒是在书页夹张中发现了一张女子画像。

    父亲不精通丹青,但寥寥几笔,仍勾勒女子垂首弄花之姿,清清冷冷、又含着柔和笑意,仿佛九天仙女,一旁还促狭地题了字:“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展昭呆了许久,指尖摩挲着纸页,似能碰到她的音容笑貌。他低声笑了一笑,像是在揶揄,可嗓音温柔,“父亲,母亲何曾这般笑过。如此埋汰,若叫她知晓,怕是要冷面闭门、三日不许你进屋。”

    书房静悄悄,风与尘作声,不闻旧人答。

    “少爷……?”展忠从屋外犹疑探头。

    展昭仔细将画像收起,好似等待已久,抬头笑道:“忠伯,你且进来。”

    展忠鲜有的有些局促,双手交握,踏进屋来,低垂的眼睛几次抬弃去瞧展昭,微微发红。他尚是自恼羞愧、无颜面见展昭,若非他出了岔子、看丢了孩子,又怎会害苦少爷被歹人所伤。

    “忠伯,且近些。”展

    昭又道。

    展忠知晓展昭听不清、也不能远视,眼中更红,忍下嘴边哽咽,顺从上前,“少爷有事寻老奴?”

    展昭怎会不知老仆心思,他不便起身,只望着展忠温声开解:“忠伯,云瑞性子跳脱,是我与玉堂平日自负无碍,未有叮嘱教诲。”孩子年幼,甚至称不上开智,自是凭喜好做事,这般灾祸错处怪不到孩子“不听话”上。恰恰相反,此番出事,全然是他们二人为人父亲教养不当,令其忧、令其恼、令其惧,言传身教时多有纵容,方才酿下祸端。

    “少爷……”展忠不禁抹泪,哽道,“少爷你不必劝慰,云瑞少爷年幼不知事,到底是老奴看顾不力。”

    展昭喟叹,心知老人家心中郁结难开,踯躅片刻,索性改口:“欲问忠伯一句旧事,忠伯可还记得,父亲与母亲是哪一年成亲?”

    “当是……”展忠强作精神回忆,“有二十六七年了。是,是,大中祥符六年,快年关时,那年冬日湿冷,婚事办得匆忙,夫人舟车劳顿还得了风寒。”

    “匆忙……”展昭低语。

    展忠登时噤声,仿佛被展昭这句重复吓着了。

    为何匆忙?

    展昭仔细打量展忠神色,到嘴边那句话又咽了回去,不忍惊扰老人家。

    他早有猜测,是白玉堂一语点破梦中人的“苏州”,是幼时那些关于母亲“闺中污了清名”的荒唐耳闻,是雨下檐廊母亲喃喃的那句“阴差阳错的心结”。婚事匆忙,定是父亲临时起意要娶母亲为妻,家中别无长辈,父亲或许未及弱冠,这才有些慌乱。其中起因,定是那桩不曾澄清的传闻。

    父亲二十七年前在苏州,方能为此事、为母亲出头,决意求娶。

    那时,父亲正值年少意气,一心江湖,焉可论安定成家……

    苏州……

    乱事源于此,他必得前去苏州一探究竟。

    只是母亲嫁来常州后,与苏州吴家可谓是了断干系。她一次未提,不知外祖家中如何,多年不曾往来、倘使他贸然拜访委实唐突。展昭心下思虑翻覆,知晓此事虽定要弄个明白,也欲速不达。且他本是公务在身,边关走货一案尚

    无头绪,在常州逗留本是为等待消息、以及查实“鸿鸣刀”一事……展昭暗叹屋漏偏逢连夜雨,没一桩事能搁在一旁虚耗光阴等候,他却尚在家中养伤。

    他略一摇头,甩去脑中混乱,念着常州了事,再往苏州行,若能在那之前寻得展骁与鸿鸣刀再好不过。

    在此之前,还是要弄清父亲的旧怨。

    思及此,展昭不由想起那位跟在宋十六娘身侧的年轻姑娘。她被他们一并带回明园,得两日照料,昨日已然苏醒,一见展昭与白玉堂,却是垂泣、惶惶一跪,如何问话都惨白着脸不肯答复——

    “宋姑娘,”展昭拦住满目愠色的白玉堂,温声道,“我二人无意旁事,只想知晓她可是当真是宋十六娘,与我父亲又有何旧怨。”

    “……二位侠士莫再相逼了,我……我本是……师父二十年前捡的弃儿,”她自言名作宋秋,泪眼婆娑,句句哽咽,“双亲因我是女娃,狠心要将我溺死,是师父偶然路过,救我性命。师父养我二十载,同我有再造之恩……此番,我违背她意将孩子带走,已是忘恩负义……”

    展昭沉默,白玉堂却冷笑出声:“你二人为莫名其妙的旧事绑走垂髫小儿,还值得说项不成?”

    “……”宋秋滞住、面色煞白。

    “险些害死数条性命,叫无辜稚子命丧狼口,却连何仇何怨都说不清。”白玉堂口舌不饶人,字字利如剜心刀。

    “我……我……”宋秋张口难言。

    白玉堂唇角且挑,越怒越笑,彬彬有礼地讥诮:“便你幼时获救的是条性命,旁人便是林中泥、狼口肉,二位可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善人。”

    宋秋跪在原地,浑身颤抖、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声泪俱下:“此事怪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自是你的错,”白玉堂抱着胸也不进前,字句轻巧,却声势夺人,逼得人窒息,“江湖规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却没见如二位大善人这般,百般心计留给一个话都说不清的无知小儿!”

    “非是如此,非是如此!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宋秋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又像是被白玉堂紧逼

    之下劈断了心防,溃不成军,“秋娘无意为师父狡辩说项,她旧日虽是庄肃严苛,却也不曾……可她今日却犹如疯魔,决意报仇雪恨……那日,她带走两个孩子,并无伤二者性命之意,恳请二位信秋娘此言,师父是自知不敌二位,方才欲拿小儿牵制,若要伤孩子早就……”

    不闻应答,宋秋泣不成声,“是我擅作主张,我原是想暂时带走孩子,让师父作罢,却不慎入林遇群狼。若、若二位要怪罪,便是一掌拍死秋娘,秋娘绝无怨言……!”

    “……你自作主张,既想作罢为何将孩子带去城中?”白玉堂眯起眼道。

    “师父在镇中,我知她在县衙布局,欲引她同来……师父未曾追来,我便知她已然弃我……怕她恼怒之下当真拍死两个孩子,有意……有意送去城中府衙……”宋秋哭声喃喃。

    “……”展昭望了一眼白玉堂,微微颔首。

    二人这两日清醒,对那夜之状又有商议,早觉那日各自的推断因心急多有疏漏,此时方知其间多是阴差阳错。宋十六娘恐怕根本没让宋秋将孩子送入狼口,而是确如宋秋所言有意威胁展昭、以取展昭性命。但初来乍到的宋秋也不知林中有狼,宋十六娘见其违逆、带走二子,恼怒之下任其直奔北山,不加阻拦、也无意追去。

    自然,宋十六娘逃离之时,定然是想到此事,欲将展昭引去。

    不过此番猜测是真是假,已然无益。

    “她究竟与展昭是何仇怨,你知是不知。”白玉堂又紧追问道。

    宋十六娘下落不明,孩子平安,他二人挂怀的只有此事罢了。

    “……师父曾有一子……”宋秋双目含泪,终于魂不守舍道,“我不知……只闻说被人所杀,且死无全尸、甚是凄惨。师父至今只得其头颅,未能寻得尸身,二十七年早就成了白骨,终不能全身安葬……师父记恨数十载,未言详细,只知其恨之入骨……”

    她抬头看了一眼展昭,“师父曾道杀人者……与你长相极为相似……”

    展昭默然不语。

    “她亲眼所见?”白玉堂拧眉疑道。

    宋秋摇首,“我不知,听师父所言笃

    定,当是亲眼所见……”否则二十七年去,她又如何见展昭之后一眼笃定仇敌。

    展昭与白玉堂均是心下了然宋秋这未尽之意,未在为难于她,任她翌日拜别离去。

    二十七年前之事,只能去问二十七年前的旧人。

    宋秋所知甚少,还是得从当事人口中弄个明白……只可惜那捕猎人当日不计后果、勉强发力之举,伤的太重,寻常大夫委实只能保他一命,却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不过也不好轻信那寻仇的捕猎人和老太宋十六娘的一面之词。

    展昭已然借阿昌之手托信太原,寻侯爷一问,至于其他……

    “忠伯。”展昭低声唤道,“劳你备马车,一会儿我与玉堂要入城。”

    展忠见他不问,有些放心,可闻言又忍不住道:“少爷这般,还要出门作甚?”

    “诸事要紧,”展昭神色温和,耐心解释,“若不能了事,不能心安。再有那日一位少侠救了云瑞二人,早有约他今日城中一会,好好酬谢。”

    “该的,该的……大恩大德——老奴、老奴也跟着去罢。”展忠连连点头,但望着展昭仍是欲言又止。

    “忠伯放心,我身子无碍,再调养几日也就好了,此去不会费大力气。”展昭劝慰,“且玉堂与我同行,有他在足矣。”

    展忠想想白玉堂三日来对展昭悉心照料,远甚他这个仆从。他老怀大慰,红着眼道:“白公子待少爷诚挚用心、老奴羞愧。倒是老奴……”

    “忠伯。”展昭轻声叫住这话。

    他沉默片刻,侧头望了一眼窗外,又将目光落在这个年迈的老仆身上,“孩子既无事,只当教训,往后小心照看便是。忠伯,村民朴实,并无贼人,疏忽大意也是寻常。不说村中孩童,便是我幼时也时常独去城中,哪有日日拘着孩子的。只是……”展昭顿了顿,神色平静的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水,虽偶有涟漪,却不知潭底三千尺,“只是我行走江湖、又在官门办事,难免仇家在侧,在外尚有朋友援手,却总怕祸及家门……展昭幼时多仰赖忠伯照料,望忠伯往后在家中多加提防。”

    “……少、少爷……”展忠怔住

    ,语气发颤。

    他听出展昭言下之意,又望着他迷迷蒙蒙、不复往日清润深邃的墨眸,竟是倏尔失声恸哭。

    展昭拍拍老仆的手,微微笑道:“忠伯养恩,展昭没齿难忘,亦是羞愧,此番归来,得见忠伯子孙绕膝承欢、甚是欣慰。我一贯疏懒俗务,家中有您在,我很放心。”

    展忠哭的不能言语。

    少爷这是……这是真要远行鲜归了!

    他屡屡张口无言、泪流不止,竟是为早年劝展昭在官府寻份正经差事后悔不迭。十年了,展昭打从少年提剑一入江湖,便染一身江湖意、漂泊他乡不知归,哪还有什么能牵绊少爷的心思?他看着展昭长大,深知展昭心思温厚纯善,在外为侠为官多有凶险,定然不愿宵小贼子拿展忠他们做要挟。

    家中都是寻常百姓,焉能躲过朝野之中明枪暗箭。

    既如此,不如一去不归。

    在汴梁为官,自能有他一展拳脚之地,而开封府中的贵人也不惧这世道昏暗处来的冷箭。两个孩子走失一事,终究叫展昭有了决断。

    展忠自知年纪大了,往后纵使惦念,是去不了开封探望的,也见不着少爷了。

    “……您不去送送少爷吗?”

    他忽而想起多年之前……

    展昭拜别母亲、初出家门那日,展老夫人提笔抄经,好似全无动容、更无起身远送之意。展忠满心挂念着未及束发的少年郎,于庄肃无情的展老夫人跟前也有了僭越的疑惑。可展老夫人笔尖流畅,未有抬头,温和又恬静道:“忠伯,你看檐下飞燕,春风已至,雏鸟要展翅了。”

    展忠呆住。

    “人心各有安定处。”

    “往后天地广阔,都是他的风景,怎强捆着他的羽翼叫他做那笼中鸟。”

    展忠重重握了握展昭的手,“好,少爷只管去罢,家中一切都有老奴,”他哭声难扼,却又挣出一个笑容,“只是来日少爷若要娶妻,老奴还望能为少爷搭把手。”

    展昭轻笑,想了想,不应也不搪塞,“忠伯,”他郑重又寻常道,“我已有心安处。”

    “……”展忠诧异地看他,竟是从这张温润从容、斯文赤诚的

    面孔上瞧出了什么意味来,尚且迷蒙的眼梢似乎温柔地流溢着欢喜。他缩颤了一下手,不知有没有明白,只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了好半晌才耐人寻味地问道:“……少爷无意娶妻了?”

    好似这句话叫展昭想起了什么有趣之事,他神色舒展,愉快地笑了笑。

    窗外淡光点着他的眉宇,展昭认真道:“心意已定。”

    “……”

    他目送展忠失魂落魄又强作精神离去筹备出门事宜,才抬眸一望窗外天色。

    云层压得极低,盘旋变换,风在呼呼响着,叫不远处的檐铃摇摆作声。空气里嗅着一股潮湿的水汽,是熟悉又陌生的江南气息。

    展昭微微蹙眉。

    要下雨。

    他站起身,又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右腿,瞧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布条,有些哭笑不得。他虽是崴了脚,有些骨折,也不必包扎成这副模样罢。玉堂这……展昭歪头瞧了一眼那打的干脆又戏谑的蝴蝶结,就差在上头再绑个铃铛了。他单腿提起伸展了一下,不是很方便,走起路来怕是一瘸一拐真成了只叫人笑话的三脚猫。

    只是他若如常踏实了,恐怕又要叫那锦毛鼠唠叨。

    这思虑的片刻里,阴云密布,当真下起雨来。

    展昭挑眉,扶着窗子探身去瞧,淅淅沥沥的雨密密成线,似要将天地织在一起,连远处的白墙黑瓦都灰蒙蒙一片。

    他瞧了一会儿、也等了好一会儿,没见着人来,只有更漏在不住作声。他便提着腿跳了跳,循着记忆,从书房一侧的画缸后头寻出一把绘着一枝梅的油纸伞。

    展昭微微笑着、轻轻一抖,没有提剑,就这么浅一脚、深一脚地撑着伞穿过庭院独自出了门。

    雨不大,但积水沿着石巷往低处流。

    墙内伸出枝桠的金桂被打落在地,浓郁的花香与清淡的雨味混在一起。

    展昭走的缓慢,到底是腿脚不便,且石子路高低不平,处处水洼确要小心。倒是细密的雨珠跳至伞面、汇聚成流,又从竹制的伞骨末端落下的声音清晰又美妙,别有意趣。雨中鲜有村民在外逗留,巷中一路闲走,也只有三四人匆匆跑回家去。

    他的目光随着脚步,从宁静村落的各家门户前掠过,快到出村的巷子时,遥遥在一门庭紧闭的台阶前停住了。

    江南民居错落,宅巷幽静,粉墙黛瓦,多有披檐,路人常借此躲雨,大门台阶上更是如此。

    便是那大门台阶前,坐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灰蓝色的雨雾中一眼望去只觉得朦朦胧胧的两团白。

    瘦削的高个儿有些懒散、可背脊挺直犹如寒刃。他正低着头,俊秀昳丽的眉眼沾了雨水,霜白色的长衫湿了、隐隐透出水绿色内衬,青丝长披,桃花眸在烟雨飘渺里朦胧含情,掩去狠煞凶戾更见华美风华、张扬神采,人间皆失色。只是与这雨中绝色截然不同的是,他拧着眉,瞧了一眼靴底沾着的湿黄泥。

    大概是从山间小道步行而来是,踩了一鞋底的泥,这样貌华贵的公子哥儿有些嫌弃黄泥沾靴太滑、不好走路,紧接着单手提着靴子往一侧的台阶上一嗑,动作甚是熟练、还颇有几分豪侠不羁的风采……

    “……?”展昭傻乎乎地撑着伞,也不喊人,毫无防备地看着大雨那头门槛前的人嗑泥巴。

    说不出的……可爱。

    他默不作声地瞧了一会儿,这么远的距离对略伤了眼睛的他来说是不足以看清的,可又好似每一根发丝上的雨水、每一次低眉垂手都一清二楚。说不上到底是稀奇还是什么,他唇边起了几分笑意。

    更有趣的是,坐在一旁那软乎乎的小团子看了一眼白玉堂的动作,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拔下了自己的小鞋子。他身上不见多少雨水,可鞋底也是厚厚湿湿的黄泥,显然二人刚跋山涉水,在雨中踩着湿泥走了好一段路,又见雨越发大了,才躲人家门前避雨。他也缩着身,坐在台阶上端端正正地学着白玉堂敲着鞋子嗑泥巴。

    “……”展昭单手捂着面颊,撑着伞屏息远观。

    这片刻,白玉堂先取笑出声,“你嗑什么。”

    白云瑞仰起头看他,正好被白玉堂手下动作甩了身上好几个泥点儿。

    他“哇”了一声,鼓着脸气呼呼地嫌弃道:“爹爹的泥巴!”

    “回去洗。”白玉堂一边穿靴、一边懒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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