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第四九回 问无答,诸事料定不及天
折扇嗑在青石板上, 随着脆声一蹦。
庭中众人下意识地撇头望去,仿佛觉着该有个话本里的人物登台了, 余光却只见展昭好似抬臂敛了一下袖子。他袖口摆动,弯身再起,恰恰好低手握住了那弹起的断裂的折扇。
“……!?”
展昭坦然将那折扇收入袖子, 与众人歉然一笑, 未有半句解释。
一时噤声,人心浮动、满庭神色微变,交换的眼神里各有猜忌。
这把断裂的折扇摔落得迅猛突然,夜里漆黑,虽有灯火明亮,但无人瞧见它是从哪儿来、又是被何人甩落在地。从展昭的举动瞧来,仿佛是他意外掉落此物,然而展家一众皆知其习武,虽未见这高强出众的武艺究竟是如何。便也更叫人弄不清此物——且是一把断裂的折扇……可是展昭故意摔落, 是心有不满, 因而打断、或有威吓之意?
他先头……那展暄是要说什么来着?
众人犹疑,心头揣测不绝,又有数人似是想起什么、凛然色变, 不敢轻易出声。
唯有展昭心下无奈,收着断裂的折扇, 指尖缓缓拂过裂处, 仿佛摸着了一缕无形的滚烫。他神色平静地望向分明毫无武艺、仍然敏锐仰头的展旸, 见他若有所思、环顾屋檐一无所获, 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而屋顶树丛的阴影背面,梅花白衫的人影侧坐着,无声无息,半点不露踪迹。可若有人能细观,方能察觉白玉堂此时阴着脸,满心不快溢于言表,憋了一口气硬是坐着一动不动。
他手指间转着一枚小小的袖箭。
院中多是寻常书生,哪怕平素有强身健体之举,凭其耳目,哪儿知晓先头一瞬发生了何事。
折扇确是他摁断了随手甩下的。院中诸位之言虽不至于咄咄逼人、令人难堪,但言下之意却耐人寻味。一个个表着一张礼义廉耻的皮,心思各异,这话头传来传去总有人有意无意地绕回展昭身上。白玉堂七窍玲珑、本就比旁人心思通透几分,又惦记着这展家另有是非,如今作壁上观,怎么瞧都觉着众人所言有些软硬兼施、逼其就范之意。
尤其从展暄口中落出恶语—
—展骐、展骁还有另外俩,本就是自个儿奔出家门,展昭两年不在家中,怎就将账算他头上了。双亲管教不力还要怪旁人不帮着管教不成?思及展暄在背后口舌不净,此时之言甚至论的上用心险恶。
白玉堂自是不愿今日清早所闻兜兜转转又传入展昭耳中,这才气性起了,险些一脚踏下了瓦、张口怼他个狗血淋头。
只是展昭拦了他。
展昭耳聪目明,又深知白玉堂脾性,闻他摁断了折扇时,便眼疾手快地飞以一枚袖箭,将冒头的人摁了回去。
他既不愿他插手,摆明了要自己料理,白玉堂就算一贯一意孤行,也不会轻易拂了展昭之意。虽说白五爷那要犯浑,哪有人能拦得住,不过是前脚才应了展昭莫要性急,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不管不顾非得叫那猫笑掉大牙。且细想来,这展家之事,他此时出面倒像是给了他们一个寻展昭错处的由头。
白玉堂拇指摩挲着袖箭边缘,咬着那口恶气,如老僧坐禅给自个儿叨叨念经,又是恼又是头疼;又好比战鼓擂至激烈处骤然停歇,出鞘半截的刀卡在怀里,浑身都不舒坦。
偏就这猫专克他来的……!
他左思右想了半晌,到底是冷静了些,眯着眼再观事态。
且在看看,若是,若是……!
他这头勉强醒了神,经他打断的庭中却是几人头脑发热、几人心思偏走。展暄死死盯着展昭收起的折扇,语气森冷道:“这是何意。”字词似细针,钻进刚缓了口气的白五爷耳中,差点又将人戳炸了。
展昭想了想,拱手作揖,温温和和道:“展昭失礼,族兄请说。”
展暄冷呵了口气,对那折断的扇子耿耿于怀,语气更重:“你倘若心怀怨尤,大可直言,何必做这鬼祟行径,当我们满庭院老少都是睁眼瞎好欺侮不成?!”
“展昭未有此意。”展昭依旧温声细语、坦坦荡荡道,“折扇乃友人之物,意外损坏,失手落出,惊扰诸位,望族兄与诸位海涵。”
“展昭,莫把人当傻子。”院中另有人不快道。
许是见展昭不作声,分辨不得是退让还是心虚,又有人起声
阴阳怪气地附和:“好一个意外、好一个失手。”
“我们是不习武,可不是不知你的威名。展大人,纵使见识浅薄,缺了几分眼力,比不得你这手快脚快的,脑子还没坏呢。”
“不错,满堂亲眷,又有长辈幼子,这是打算给谁一个下马威呢!”
“好了!”一位长老喝道。
“何人教你们这尖酸刻薄之语!读圣贤书不是让你们做个粗野村夫!”先前被称作夫子的一位老大爷紧跟着横眉冷对道,三两句话就吓得先后附和的人瑟缩低头,“闭门思过三日,往后再犯,便不必再去族学。”言罢,他又肃然看了一眼展暄,动了动嘴,没有再出言训斥。
捧茶的长老又在沉默中言语:“展昭,展暄之言,你可有怨尤?”
展昭笑笑,好似个嘴笨之人,此时不知言语了,偏有几分说不出的光风霁月。
长老便慢饮热茶半杯,接着道:“展暄虽是无礼、话有偏颇,但确有几分道理。”
“你行江湖,凭侠客之身惹来贵人注目,得此官身,在汴京重地奔走,是你的因缘际遇,却乱了展家儿郎的心思。”他耷拉的眼皮抬了起来,环顾四周,竟是精光炯炯,一众少年儿郎被瞧得背脊发凉,“他们未必是想当然如你这般捷径、不必寒窗苦读便能功成名就,只是本就少年心性不定,被红尘俗世、江湖传奇迷了眼,将你的机遇当作他胡为的借口罢了。”
“……”庭中年轻之辈多是低头,目光游移。
展暄无声冷笑,展晖冰着面容沉默不语,旁的人有恼有恨、亦有置身事外之辈。只有展旸直起身来,彬彬有礼道:“八叔公。”
这位比族长还大一辈的长老看向了他。
展暄亦是皱起眉头望去。
展旸躬身一拜,也不知是今夜打定主意为展昭出头,还是当真深思熟虑有此论断,恭恭敬敬地辩驳,“八叔公这话未免有失公允,子曰夫我则不暇,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人非圣贤,束己不束人,既是少年心志不坚,堂兄求己大道坦途,何错之有。展旸认为此番与堂兄干系浅薄。”
他顿了顿,与庭中展昭微微一笑,眼角挑扬,
双目清澈,字字笃定:“再说,堂兄既非夫子,也非为人父母,纵是血缘亲眷,焉有替人管教、引人向学,还无端受人指摘的道理。”
闻言庭中不是若有所思,便是面面相觑,又有人去偷瞄族长。而展清的神色平缓,瞧不出心思。
漫长的沉默里,独独长老盯着展旸,叫人心头发毛。
“一人出头,众人效仿,鲜有深思熟虑其根源,历来如此。”长老终于说。
这展家的长老语气不重,甚至因为年迈有些字词听来还有些含糊,满庭只能屏息竖耳聆听,“你所言不错,如今下落不明的展骁与身受重伤的展骐,还有离家出走的展骢、展骆……”被提到的展家儿郎的父亲多是绷着面色,长老没有顾忌这些人的心绪,月光与灯火交织处照出一张固执刻板的苍老面孔,“这是生是死、前途光景,纵使有害于己归根结底都是各人抉择。自己选的路,跌了摔了都怪不得旁人,管教不力不过是其中一条罢了。”他停了一下,目光似戒尺,敲打着在场的展家子弟,又再最后落在展昭身上,“但若有害于人呢?”
众目齐聚展昭。
“展家儿郎不遵家训、不守古法、不问仕途、不听圣人言,任意妄为,凭武艺与喜恶做事,尚不知做人,先往江湖做那断对错的狂徒。展家世代耕读,如今你就是那引一湖池水起涟漪的石子。你若只做那独行侠,自然不必如此,可今时不同往日,此般一言一行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千万人指点、效仿,或有不慎叫无知者万劫不复。展昭,你当日决断,乱的是展家根本、祸的是天下士子心,何德何能做那人人追捧颂扬的榜首英雄。”
“你那侠,究竟算得什么?他们任侠放浪求的又是什么?”
“展昭,你行侠多年、又入朝为官,我且再问你一回,你可有寻得我当日所问之解。”
“此行若有害于人呢?”
“……”展昭目色沉沉,依旧抿唇不语,竟不似往日温顺和善之余、谈笑自若的风采。
有害于人?
何谓有害于人?又有害何人——?
白玉堂愠怒在怀、有心反问,却在树影里微微侧过
头,望着展昭眉宇不展。双目倒映的面目虽是洗耳恭听的模样,夜色下恍惚像个倔强的少年人。
展昭不搭话,气氛就彻底僵硬尴尬。
展清揽了声,压住了那捧茶长老未尽之言,语气缓和道:“八叔,几个孩子心性不定,起了玩心各自外出,早年与展昭几乎别无交集,如此言过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人寻回,严加管束。至于展骁招惹江湖人之事……”言至此,他抬头看了一眼展昭,和气笑笑。
展昭垂着眉眼静候,似是无动于衷。
“贤侄所言不错,寻回展骁才有理可言。不论旁人讲理与否,展家断不可做无理失礼之人。”展清凛然清明的眼睛扫过庭中欲言又止、尤有异议的众人,近乎告诫地盯视了一眼展暄,将此事拍板定案了,“都坐下,开宴罢。”
他轻轻一挥袖,年纪大了,眉目间难掩疲倦之色,然而见展昭入座之后,四下仍寂静得像是威严的公堂,神色微闪。仿佛前头问话的紧张仍在各人心神缭绕,一个个绷着棺材脸,提个筷子都战战兢兢、左右环顾的,早忘了今日本是阖家团圆、把酒赏月的中秋佳节宴了。展清又强作精神,在众仆从端盘送菜的间隙里,缓声先与展昭谈起家长里短。
“……贤侄今岁可是廿四了?”
展昭诧异抬眉,环顾之中,略一颔首应答:“确是廿四。”
展清点点头,接着道:“如贤侄这般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展家鲜有,也是光宗耀祖之事。不过你如今已为官身,不比旧日逍遥,俗务难免劳神,既立业当成家,也该娶妻了。”
顶上的白玉堂瞥过展清、神态各异的展家诸人,眉梢紧跟着高高挑起。
展昭想了想,温声道:“多谢族长挂怀,小侄尚无娶妻之意。”
此言出,院中渐渐放松的人未有留神在意,只有展旸神色一动,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遥遥举起酒杯示意,仿佛是要与人敬一杯。那一侧坐着白日同行明园的年轻书生,好似被展旸的举动惊得差点落了筷,险险在展旸含笑的视线里强自镇定地将筷子放下,端起了酒杯,与展旸干笑着应了一杯酒。
旁的年轻人仿
佛也稍稍放开了些,相互把酒为乐,只是仍紧绷着脖子、时不时瞄向展昭。
“你且年轻,自是厌烦此事,又无长辈悉心料理筹备。”展清也不以为意,只当展昭侠客心性,上无双亲,孑然一身惯了,和气劝说道,“但如此拖着也不妥,在京中为官,家中当有贴心人执掌中馈、近旁也该有人照料方是。想必展昀与弟妹在天之灵也期望贤侄早日娶得贤妻……”
“贤侄若无主意,明日我寻你伯母为你相看相看如何?常州虽小,但出挑的大家闺秀也不在少数,且知根知底。你独身在汴京,单论门楣,在京中求娶怕是不易,切不可眼高手低。”
话至此,便是白玉堂都听出展清缓和氛围之余,是身为展家族长有意缓和展昭与展家的关系,这才费心起一个远亲子侄的亲事。图的,不是展昭那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的官职,便是今日江湖人临门之事,又或二者兼有。
只是他明知展清是为暂且翻篇、撩开前头的话头,又不欲冷落了展昭,这才以长辈关怀问起婚姻大事。展昭身为开封府护卫,公事在身,展清当然问不得官府之事;双亲已去、也没有问好的必要;旁的,本就是亲缘浅薄、几面之缘的远亲,更是不知从何处问起了。唯有展昭廿四未娶妻,他这宗族宗子关心一二也不为过,实属好意。白玉堂仍是磨着牙在大好夜色里,被冷风喂了一嘴的陈年老醋,瞎恼一顿展清哪壶不开提哪壶,管的那可比东海还宽。
他这正挠心着呢,便听风里有悦然低声,恰似冬雪之时,红泥小火炉、煨热绿蚁新醅酒。
“不瞒族长,小侄心意已定,却待如实禀明包公,再定嫁娶之事。”
展清一愣,目中心思闪烁。
白玉堂指尖一转袖箭,在醋坛里捞了一把神智,又揣明白了几分。
这族长要说亲并非临时起意,是为了亲上加亲,宗家瞧上这远房的青年才俊来了。
展清不知那一闪而过的神色在昏暗中还能被屋顶上的局外人瞧个一清二楚,面上始终和蔼可亲,当即笑了一声道:“我还道……原是早有主意。”
话音才落,那头忍声沉默的展暄突然
道:“族长,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公到底不是展家长辈,请他出面不合三书六礼,难免叫人觉得此举有私相授受之嫌。”
声不高,却在本就算的上安静得庭院里响如惊雷,众人举目望去,正见展暄那张铁青的脸。
年轻一辈面面相觑、皆是茫然,年纪大的却是心知肚明,晓得展昭这自作主张的“亲事”与当年展昀所为如出一辙,又触了展暄的雷。但他所言并无出格之处——许是不屑于此、又许是前头受了敲打,他别无阻拦或棒打鸳鸯之意,反倒确有几分为展昭、又或是为展家名声考虑。嫁娶之事,若展昭当真是家中无人,由这包公出面再好不过;然而展昭叔伯皆在,展昭虽是三代单传,但他总在展家族谱,哪儿能把展家宗亲当死全了呢。叫外人知晓,言语间的揣测诽谤先将人羞死。
再说展家素来重礼。
因而展清想想也道:“贤侄不如言明是要求娶哪家闺秀、何方人氏,纵是路遥,家中伯娘也不是走不动道了。亲事慎重,当全其礼数、名正言顺方是,如此也能叫亲家放心,贤侄以为如何?”
如何?自是不如何。白玉堂心笑。
他们想的周全,这儿礼、那儿名的,可展昭却答不上来了。
白玉堂这会儿不闹心了,反倒是把天大的事儿都搁一旁,先看起了笑话。
展昭似有所觉,暗中斜了一眼白玉堂,也是无奈。白玉堂若是不在还好说,他信口一言也无碍。这会儿他要是真说往金华白家下聘,说不准白玉堂明儿就能让白家布庄折腾齐全了,敲锣打鼓地上门提亲。那混世魔王较起劲来,那顽劣性子谁也比不得。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一开始便咬死了无意娶妻,总归他确无娶妻之意。
展昭心头又是叹气又是好笑。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想归想,展昭也无悔意,与先前如何质问都洗耳恭听、不作辩驳截然不同,他拱手一拜、微微一笑,干脆推拒道:“小侄虽今入官门,到底是一介武夫、寻常江湖儿女,家中无俗务营生照料,总有一日也会辞官归隐,亲事只求合乎心意、策马同游。今日意中之人
并非常州人氏、也不是大家闺秀,不重虚礼。小侄想来求娶一事终归是贵在心诚,今日祭拜双亲已然告知,来日亦当亲身前往,不必族长与诸位叔公叔伯劳动大驾。此番,先谢过族长一片心意。”
他说的坦荡赤诚,分明处处不合礼数,却叫人对着那双墨眸说不出话来。
庭中更静,落针可闻声,刚缓和的气氛又被冷风吹散的一干二净。年少者为展昭胆量所震,年长者为展昭言语所惊,一群人瞧着展昭,竟仿佛在瞧什么天底下稀罕古怪的疯子。
便是这时,有人失手打翻了手边的杯子。
碎声惊醒了众人,展旸飞快望了一眼那惊慌失措的书生,紧接着有长者板着面孔、倒抽了一口气似骂道:“成何体统!”
“……早年闯荡江湖也就罢了,还要娶个江湖女子回家!”
“江湖之中往来驳杂,跑江湖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声名,抛头露面不说,还打打杀杀,又焉能定下心来相夫教子……!”
“这岂不是丢尽我展家脸面!”
“也不知在外招摇多久,又识得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水性杨花的女子,娶回家还了得。”
“……这怕是被什么小妖女迷了眼、勾了心、中了邪了罢!江湖女子不都是手段诡谲,来历不明!”
“都当了官的人,怎还如此不知轻重!”
“到底是失了教养,又不肯聆听圣人教诲,终日与粗俗草莽厮混——若真娶了什么江湖女子,不是叫人瞧笑话么……!”
庭中大老爷们绷着脸,可池子那头水榭的妇人言语接二连三地传了过来,在夜中飘荡,清晰可闻。便是这满庭院的年长之人,尤其是那些个两鬓斑白的书生,几乎将“古板”二字刻在面上,嘴里“你你你”的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成何体统”,又化作两声刻薄的冷哼。倘使不是好那君子脸面,不肯做嚼舌小人,只怕头一个骂起来的便是这几个老大爷。
众口传闻中下了邪咒的“小妖女”白五爷嫌腿麻,在屋顶上慢悠悠地换了个坐姿,听底下变着法戳心窝子的话,愣是眼皮也不抬一下。
展昭充耳不闻地倒了一杯酒,手中的酒
壶轻轻点落在桌上。
很轻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声落时,水榭众人愣是冷得一哆嗦,好似寒风从池水过时携了霜露、穿过帘子、刮了满面,所有鄙薄尖酸的声音都吞在喉咙里。
万籁俱静。
“小侄心意已定……”展昭抬头,于展清微微一笑,又重复道。他的墨眸沉在夜中乌黑且沉静,神态温和谦恭,在众声围堵下,始终不见慌乱的失态和动容,就像是个玉雕的人,甚至不曾逼视院内各有心思的展家人,连嗓音都是柔和平常的、没有语气起伏,“展昭虽是粗俗草莽,也好附庸风雅,望诸位叔伯婶娘给展昭一个薄面,莫要、祸从口出。”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白玉堂无声而笑,收起袖箭有意起身。
“大胆!你……!”一位老大爷竟是一时忘了展昭乃是官身,气的高声喝斥,话未尽,被抬起手的展清拦下了。
“贤侄既有决断,我也不便拦你。”展清平静道。他盯着展昭,仿佛又瞧见十年前一声不吭扛下鞭笞,孤身离去的少年。
纵有一身温顺谦恭的皮,却藏不住那宁折不弯的骨。
想当然的,从那时起,又或是从一开始,展家便不可能左右这“展家儿郎”。此子似其父,皮相端肃,骨相轻狂。
展昭从容站起了身,双手垂立,如来时那般沉静安然,无半点针锋相对之意,“今日中秋家宴,展某本无缘同贺,承蒙宗亲抬爱。如今展昭之言已尽,另有要事,不打扰诸位兴致——”他端起桌上那杯酒拱手敬之,一饮而尽,“便冒昧先告辞了。”
“堂兄!这……”展旸不禁起身劝言。
这是要不欢而散啊!
展昭微微摇头,搁下酒杯,“失礼之处还望——”他正要再拜,忽而眉梢一敛。
灯笼摇摆换边,风变了。
这众人怔神的寻常须臾,见展昭衣袖侧扫,身姿如燕,卷翅避闪,青衫袍角飞扬,正躲开一支飞箭。
箭尖扎进了青石板的缝隙,斜立着,尾羽尚且颤抖,他已然蹬步而起,在灯火摇曳的暗夜中徒手连捉数支箭矢。风大起!众人多多少少还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