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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来与往,岁岁旧俗碎碎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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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五爷自个儿可不也懵了神?”展昭老神在在地反问。

    话毕, 二人各自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会儿方收了声,在这略略灼热的晨风之中,又一并在寸寸挪近的金光里闭眼歇息了约莫一刻钟。金光几乎洒落在二人身上, 白玉堂才坐直了身,提刀欲走。

    不过他刚起身, 展昭也睁眼望去, 不禁莞尔。

    “怎了?”白玉堂已经往屋檐踏了一步,闻声又停步回头。

    “无事。”展昭笑说, 也不起身, 抬手够了一下白玉堂的衣袍, 因白玉堂那一步踏得低了些,他刚好挨着了白玉堂的背。展昭轻轻拍了一下,抖去了些许白衣上的灰尘,但那一身雪白绸缎哪里经得住瓦上风吹雨打积的灰,一眼望去脏的甚是醒目, 跟描了花儿似的。谁叫白五爷潇洒不羁、爱穿一身白衣还要往脏兮兮的屋顶上躺呢, 白亏了这一身华衣。展昭拍也拍不下来,只能低笑揶揄道:“只是毛色鲜亮的锦毛鼠成了灰毛鼠辈。”

    白玉堂站那儿任他拍了两三下, 一挑眉, 冷不丁扣住展昭的手腕,弯身垂首道:“怎的, 猫大人还挑毛色下嘴?”

    他来的突然, 又满口不着调的浑话, 叫展昭一时晃了神。

    待他抬眼缓神时, 已然是灼热的呼吸扑面,这花了毛色的耗子笑得好不得意,眉眼飞扬,像是藏着万千灼光。

    白玉堂又慢悠悠调侃道:“那你这黑心花猫,怎不换个毛色?猫大人放心,便是你这千年贼猫变成旁的小黑猫、小花猫,变着花样来,白爷也认得出来,叼得回去。”

    “嗯,玉堂既这般说……”展昭竟是仿佛真要思虑思虑的模样,目中含笑,“展某想想,毛色鲜亮总招人些。”

    “现在才想,爷告诉你,”白玉堂轻哼着,抬手一抹展昭的脸,可就将指尖上的灰擦到展昭面颊上了,语气更是嚣张,“晚了!”

    展昭左脸留了一道浅痕,当真是小花猫长了须。

    他也不恼,只斜睇向白玉堂,和和气气道:“展某可未说,招的何人。”展昭顿了一顿,温文尔雅地一扬眉,“嗯?风流天下白五爷?”

    白玉堂才

    不往那坑里踩,哼哼声不应,心里又嘀咕起这贼猫奸诈狡猾。他仔细瞧了一会儿,又提着袖子给展昭面上擦了个干净,这才满意地露出个笑容来,提着刀走了。只是跃下屋顶之前,他又不忘多问一句,“小米粥?”太原盛产小米,当地人多爱用小米粥做早点。

    “易洒,葱花烙饼便可。”展昭想想答道。

    白玉堂摆了摆手,人已经远去。

    二人自是按夜中说定那般,分头行事。展昭且守株待兔,留这义庄做一回盯梢小卒;白玉堂前去安排人查查近日和往后几日办白事的人家。

    不过既提了一身灰,白玉堂寻了太原城的白家布庄之后,又回了一趟他们落脚的客栈。

    天刚亮,街巷百姓挑担往来,各家炊烟起。

    虽说七月称兰秋,但今儿立秋,处暑未至,天儿仍是热的恼人。白玉堂未叫堂倌备热水,只用冷水冲了个凉,换了那身脏花儿了的白衣。

    临到换衣时,他抬手去拿那挂在屏风上的两件衣袍,一件是雨过天青色、纹着不起眼的舒展着的青松,在日光下该是浅浅淡淡似白似青;另一件仍是霜白雪锻,霞红流云印边角。他挑了挑眉,侧头瞧了一眼床铺上叠的整齐的两套衣袍,一件墨青色、衣袖领口绣着淡松纹,另一件胭脂红衣、用细密的针脚勾出了精致的雪白流云纹。

    似是又想起展昭促狭那句“毛色鲜亮”,白玉堂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还是披上了那件霜白雪锻浮红云,拎着刀和刚送来没多久的食盒出门了。

    刚出客栈,金灿烈日高起,白玉堂正碰上客栈斜对面的铺子迟迟开了门。

    是一间丝线铺,铺子里挂满了长长的、各种颜色的彩绳花绳。是了,昨日兰夜七夕,这铺子该是开至夜半才歇。拉开铺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约莫是昨儿睡晚了,这会儿还在打哈欠,卸门板的时候不留神差点摔个马趴。

    白玉堂顺手扶了一下那门板,铺子里的东家娘子那声“小心”方才传来。待屋里人急匆匆出来时,未来得及道声谢,白玉堂已然拎着长刀和食盒自顾自走开。

    不过他走了十几步,不知想起什么,又折身回

    来了。

    丝线铺子的东家娘子有些吃惊,见这位样貌俊俏得几乎晃花人眼的年轻人踏进铺子,目光落在那案上所挂的长长红绳上。

    这侠客上丝线铺子,还是头回见,东家娘子心中称奇,口中缓声笑问:“客官要买花绳?”

    白玉堂仿佛不知旁人目中怪异,只略点头,从怀里掏了一枚银裸子抛至桌上,指明了他所要的几尺红绳。

    东家娘子照白玉堂所言缠了几尺绑在木签子上,一转身见银裸子,不由迟疑道:“客官这……?”她话还没说完,只见一只红云白袖从眼前飘了过去,桌上缠好的红绳不见踪影;那白衣侠客也不由分说,收了东西,提着长刀与食盒轻轻一窜,就像一片云跃出铺门,似要再一踏步登上屋顶。

    好嘛,谁还能拦得住白五爷散财了。

    “泽琰。”一声喊住了他。

    白玉堂停住脚步,原是沈嫮起身了,和阿圆带着困得稀里糊涂的两个孩子从客栈出门,准备用早点去。

    “嫂子有事?”白玉堂瞧了一眼垂着头、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白云瑞,全然不像平常一见白玉堂就青蛙三段跳的精神。

    “昨夜,曜之提起一事。”沈嫮与白玉堂道。

    白玉堂眉头微蹙,“他昨夜又来过。”显然昨夜秦苏苏溜之大吉之后,又绕至客栈与沈嫮一会。正所谓无利不起早,秦苏苏对沈嫮分明时避之不及,又怎会自己寻上门来叙旧,定有要事。

    沈嫮略略颔首,也不赘言,开门见山道:“他来打听一事,韩祁。”

    “铁匠韩祁……?”白玉堂一怔。

    他当然记得韩祁,他那把无名长刀后来重铸便是寻的韩祁的弟子……或者说他的养子,韩沉。至于那韩祁,本就是天下闻名的刀匠,连开封府的三口铡刀都是他打造的。说来,白玉堂那长刀本是沈嫮所造,他年少时刀法未大成,横刀刀法奇诡刚猛但刀身易折,他给用断了,而后能得韩沉助力,也是封炉的沈嫮见白玉堂没有趁手的兵刃引他去寻。

    沈嫮自然是认得韩沉的,论渊源正是幼年旧友,其师韩祁她也该认得。

    “韩祁乃是早年被逐出秦川沈氏的

    弟子。”沈嫮道。

    白玉堂有几分意外,登时意会:“秦苏苏只问了此一事?他疑心是他?”

    “韩祁如今铸刀大成,铸刀已有了自己的独特之处,不复沈氏锻刀术的手法,但他确能造沈家刀剑。”沈嫮平静道,“他被逐出沈氏过早,乃是祖父所为,父亲未曾谈及原因,但父亲在世之时仍与结交。”她与韩沉相识,是因韩祁。思及此,沈嫮停顿了片刻,似是在思索其中可能,“韩世叔深得父亲信任……”否则她也不会为白玉堂引荐刀匠韩沉。

    白玉堂听出未尽之意,拧起眉头道:“去岁我于汉州见过韩沉,他未曾提起异样。”

    韩沉说来已经出师多年,早不再亦步亦趋地跟着韩祁,还因好酒常年在各地周转,活的不像是个刀匠,倒仿佛是d个侠客。但韩祁到底是他尊师养父,倘使受人胁迫,韩沉又怎会毫无异状。那会儿韩沉还有闲心与他做买卖,起脾气说要喝那汉州剑南春呢。

    “韩沉今日何处你可知?”沈嫮看了一眼白玉堂手中所提画影,问道。以她眼力,瞧得出此刀非凡品,绝不可能是韩沉所造。

    “原约定今岁十一月苏州一会。”白玉堂答道。

    锻刀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且白玉堂挑剔,铸刀种种材料还要另寻,这会儿恐是还未入炉,还是韩沉手中一把刀柄。

    “届时,我会一问此事。”

    “如此也好。”沈嫮颔首,“曜之刻意问起,定是空穴来风,这本是沈家之事……”言至此,沈嫮又有了些许犹疑,她虽前来秦川沈氏,但她退隐江湖已久,早不过问沈氏之事。且此事说到底该是秦川沈氏的恩怨,与白玉堂该是并无干系,义庄藏兵数目之多,非同小可,背后牵扯甚大,沈嫮断然不肯叫白玉堂无故涉险。

    焉能想到,她不过是为先父遗物,还有沈星瀚那个孩子奔波一二,就能牵出接二连三的祸事。当真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嫂子。”白玉堂拦下她的犹疑,正色道,“边关走货、通敌叛国,祸及苍生,此案非一家之事。”

    沈嫮闻言,抬眼仔细瞧了瞧白玉堂,缄默半晌才意味不明道:“……泽

    琰,官场险恶,倘使你有心,却该一劝展昭。”

    “……”白玉堂不语。

    沈嫮见他眉宇登时蹙起,有几分拂袖而去的阴霾,却仍是压着性子和颜悦色,只能又轻叹一声:“我无意插手你管天下事。踏不平事,乃侠客本心,你如此,我亦是欢喜。”

    “泽琰知晓。”白玉堂道。

    “……天下人生了一双耳目,却多是闭目捂耳之辈,泽琰,你可还记得你与二位婆婆所言。”沈嫮道。

    “未曾忘怀。”白玉堂抬起眼,东边高升的金光打落在他的侧脸上,照得他目中灿色灼灼,“嫂子,一日不曾忘怀。越行歧路高峰,越是有人盼着摔得粉身碎骨。然百年云烟,泽琰大逆不道,舍却声名又如何?他若来,泽琰自当往。”他停了片刻,扬起一笑,于沈嫮俯身一拜,“他便不来……”他收了声,未说如何。

    “你啊……”沈嫮已然明白,便只叹气不劝了。

    白玉堂与她笑,声音极轻,收敛着脾气,倒像是与长嫂难得卖乖,“嫂子莫同他说,他面皮薄,恐是要恼。”

    沈嫮睨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冷然的面容又缓和了几分,“你也不与他说个明白……?”

    “一匹布,有甚好说的。”白玉堂满不在乎道。

    这话听的一旁哄白云瑞的阿圆高高扬起了眉毛,扭头悄咪咪瞧了瞧白玉堂。她嘴里好似嘀咕了什么“一匹布、一匹布哇”,啧啧了好几声,惹得白芸生抬头瞧她。

    “……来日回松江与秀秀知会一声,她可还在给你张罗亲事。”沈嫮不驳他,只说,“我知你不愿叫卢大哥知晓,但他待你亲厚如子。”卢方性情忠厚不争,又有几分刻板,得知白玉堂离经叛道之择,定是又怒又恼,倒不是紧紧念着伦理纲常,而是卢方这刻板人定是先怪责自己没管教好白玉堂,也对不住白锦堂的重托。

    思及此,沈嫮又叹了口气,“罢了,归府之前,我会登岛拜见卢大哥。”

    白玉堂眉梢意外地扬起,“嫂子不必如此。此事,泽琰坦坦荡荡,早年不说,是因那时不过我一意孤行,无心叫大哥他们与展昭无端生了嫌隙。”而今,也不必

    相瞒。

    他最是知晓四位义兄的性情,大哥卢方哪儿会当真怪责于他,顶多几声不痛不痒的管教,怕只怕卢方瞧展昭处处不顺眼。人心偏颇,卢方便明知展昭是个如何性情的人,也总会忍不住道是展昭将白玉堂带入歧途。这般无妄之灾,白玉堂瞧来本该他自个儿料理个明白,只是尚未归岛,不得时机罢了。

    沈嫮见他坚持,便也只说了一句,“如今坦荡,卢大哥又焉能不偏颇多虑?”话毕,她又端详着白玉堂早有准备的面色道,“是我今日多言,你倒不如闭口不言,省了来日兄弟生分,总归锦堂无心怪责。”

    “嫂子放心,泽琰无意隐瞒世人,断然不该待四位义兄有别。”白玉堂道。

    沈嫮这便明白了白玉堂所言的“有别”,亦是生分,遂颔首:“也罢,你有决断,便如你意愿行事,只切不可言辞激烈,伤了诸位兄嫂之心。”

    “泽琰明白。”白玉堂应了。

    “你既要忙,便去罢。”沈嫮瞥过白玉堂手里拎着的食盒,总算是放行。

    倒是白玉堂走之前又想起一事,“嫂子,可还记得诸葛连弩?”

    “如何?”沈嫮蹙起眉头。

    日头渐渐高起。

    太原子城的城门口来来去去着聚了几个小乞儿,捧着个破碗,缩在墙角叫街。

    城南勾龙赌坊仍是喧闹不休,披麻戴孝的病小子蹲在那捧酒葫芦的老头面前哼声,醉醺醺的老头笑骂:“……早和你说了,年纪轻轻名盛江湖定有过人之处,你非不听,闯祸了罢。”

    病太多皱了皱脸,单手逗弄两只猴子,嘴里不服道:“没道理啊,我师承哪个不比清风刀客名气大?偏就我天分差了?”

    “你不是瞧过了。”老头眯着醉眼反问。

    病太多哼了一声,不说话了,起身双手抱着后脑勺往后院走去,两只猴子也紧跟而去。

    没走两步,一把破破烂烂的、连刀鞘都没有的钝刀拦住了病太多。

    “断弟,是你啊。”病太多的眼皮抽了一下,半死不活道。他面前是一个单手抱着半个西瓜、头顶着一个粉嫩可爱的猪头罩,塌着肩膀、半躬着背,不知是个什么长

    相年纪的男人。

    “侯爷寻你。”男人对病太多说着,收起了刀,抱着半个西瓜、拖着木屐哒哒地走了。

    病太多摆了个苦脸,老老实实地往后角门走去。

    坐在门前的醉老头耸了耸肩嘿嘿笑着,向勾龙赌坊巷子外望了一眼,正见几个小乞儿打着哈欠抱着竹竿子和破碗在墙边坐下。他们歪着头来回望着街边走过的行人,好似要睡着,又在有人从勾龙赌坊出来时亮起眼睛,捧着破碗仿佛等着捞大鱼的渔夫,一个个看人下菜碟、鬼机灵的很。

    老头靠着勾龙赌坊的门板哼起了歪歪扭扭的曲子。

    屋檐上飞过一只其貌不扬的漆黑鸟儿,尾羽末端为白,张开羽翼是还能见八字白般,是一只鸲鹆。它从屋檐上外头看了一会儿天色,又飞落在巷子里,似是半点不怕人,就在那醉老头面前行走起来,仰着脖子甚是高傲,又甚是滑稽。

    而一个中等身材、面容阴郁的男人从巷子外走了进来,沿路还有人与他打招呼,笑称一句“方管事”。

    日头又高了些,金光里皆是热浪。

    立秋之后有一伏,曰末伏,从立秋后第三日起,正是天热、宜伏不宜动。不过热归热,却是早晚凉、中午热的尜尜天,因而这辰时末、也便是朝食之时,只要不顶着大太阳干晒也热不到哪儿去。

    白玉堂拎着食盒归来时,见展昭早早下了屋顶,坐在义庄不起眼的阴影之中乘凉。四下无人,只有一只鲜亮的猫妖成精躲着日头打坐,闹得这荒芜静处竟有几分清风拂尘的禅意。他不远不近地站住脚步,扣着下巴瞧了一会儿,不知是在看展昭那身红衣,还是在看展昭。瞧着瞧着,他忽而笑了一下。

    “瞧什么?”展昭温声抬眼,好似早知他来了。

    “赏画。”白玉堂说。

    展昭眉梢微动,耳尖冷不丁就红了起来,他又轻咳一声,“那笑什么?”

    “笑你。”白玉堂仍是言简意赅。

    四月中旬他们归宋后,便随包拯留在府州,一为查案、二为协力边关战事、三为养伤,直至七月出行,这将近大半年的精心调养,得鬼医芍药与公孙策妙手回春,方才拔除

    余毒、又将在大漠氿城所受重伤一一养了回来。

    旁的不说,展昭在大漠晒成麦色的皮肤又白了回来;边关虽说的贫苦,可知晓展昭再无忌口后,金鳞赤尾的黄河鲤鱼、塞上养肥的牛羊等物,财大气粗的白五爷素来眼睛都不眨地洒银子送来。尤其是他忙中偷闲,查黑市走货之时买了个大辽的仆从,学的一手烤全羊,那清香扑鼻、黄红酥脆,一里外都能闻着味儿,馋的人探头探脑,恨不能冲进去拣两块尝鲜。这可好,形销骨立的展大人短短两月便又圆润了回来,虽也算不上圆润,可比去大漠之事顺眼。

    白玉堂拎着食盒慢悠悠走上前,对侧过脸的展昭道:“笑白爷这猫,成日给爷招事。”

    “展某看来,白五爷不见事少。”展昭眉一挑,也慢条斯理地驳道。

    白玉堂在展昭身侧停步,懒懒提起食盒,“哪儿比得上公务繁忙的展大人,脏兮兮的小猫儿,还要旁人送口饭,否则怕是学起修仙辟谷了。”

    “小米粥?”展昭双手揭开食盒,口中问道。

    “哪敢忤逆猫大人之令。”白玉堂懒洋洋道。

    展昭便见食盒里果然装着葱花烙饼,不过,还搁着两碗冰凉凉的绿豆汤和切好的凉西瓜。

    展昭心笑,这还不是易洒,与小米粥也无甚区别。想归想,他单手抓起那小碗绿豆汤,捏着勺子尝了一口,确实冰凉甘甜,甚是解暑。

    好些年没吃了。

    展昭看着勺子里开花儿的绿豆,忽而有几分怔忪,扶着碗低声笑问:“今日可是立秋?”

    “嗯。”白玉堂懒懒地一挥袖,将灰尘扫去,方才一并坐了下来,指着那食盒里的西瓜道:“那堂倌非说立秋食瓜,乃是咬秋之俗,爷不耐烦他啰嗦,入乡随俗,便准他备了些。怎的?”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不爱吃便搁着。”

    “无事。”展昭微微摇头,“咬秋该是北地民俗……立春不也有咬春、食春盘之俗?早年我在镇州时,酒楼的堂倌还笑说,他们那儿立秋素来以肉贴秋膘,食炖肉炖鸡等物大补,以偿夏日清减。”说至此,展昭搅拌着碗里的绿豆,有几分怀念道,“不过,

    常州过了立秋便不饮绿豆汤了,因而每每至立秋时,总要多尝几碗。”

    白玉堂头回听展昭主动谈起常州旧事,不由稀奇,口中却只寻常问道:“常州习俗?”

    展昭略一颔首,垂着头含笑道:“父亲卧病在床时,甚是贪凉,常要这绿豆冰碗。母亲拿他没法,便叫我坐在屋里看书,好盯着父亲莫要偷尝。”他语气甚轻,明明坐在阴影里,却仿佛有柔软金光打落在他的发顶、眼角,还有那柔软含笑的唇角,是他这温和又洒脱的侠客罕见的几分惦念之色。

    “……”白玉堂坐了一会儿,方才慢声正经道,“来日,白爷定要状告你这猫,在背后抹黑展伯父名声。”

    展昭闻言一怔,垂头闷声发笑。

    白玉堂单手托起另一碗绿豆汤,见展昭笑得开怀,方才垂下眼帘,语气舒缓,“笑什么,白爷言出必行,展大人往后可得谨言慎行。”他顿了顿,侧头一笑,改口道,“罢了,你这猫平日就够谨慎了,往后还是大方几分,好给白爷多挣些把柄去展伯父面前说项。省的来日,展伯父见白爷不知会一声就拐了你们展家狸奴,入梦来要与白爷拼命。”

    展昭听他越说越不着调,懒得驳他,只扶着碗慢饮,掩着唇角笑意。

    晨光正好,虽是“风餐露宿”,却因着片刻静谧有了几分安宁。

    白玉堂这才收了玩笑,改做正色道:“连弩之事,嫂子说沈伯父确是自己凭书中载录打造,但送图纸一事她亦有些许印象。”

    展昭边食那葱花烙饼,边抬头望来。

    “嫂子儿时,也便是二十多年前曾见沈伯父招待了贵客,闻说送来的正是图纸。为此事,沈伯父送客之后还难得发了一顿脾气,直道那人莫不是取笑秦川沈氏。而后沈伯父便生了好奇之心,开炉打造诸葛连弩。”白玉堂眯起眼,“嫂子不知那图纸是否元戎弩,但若真是,恐怕当年沈伯父非是起了好奇心,而是被激出好胜心。”

    展昭想了片刻,啃着那葱花烙饼又问:“贵客,白大夫人可还记得……?”

    “世家贵客,鲜有往来。”白玉堂道,“这位贵客若不是来自南阳连家,便是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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