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回 抚琴曲,余音悠远名攻心
润五月初五, 又是一个端午,可惜这一回重山包围的婺州城里别说赛龙舟,连粽香都没有。
婺州城里寂静的可怕,唯有炊烟照常升起。
城门已经两日没开,好似官府官差被白府的江湖人打出门后, 就怂了胆子, 销声匿迹。别说开城门、巡逻与守卫, 便是府衙大门也关了, 官差们仿佛各个撂挑子不干了, 连往日公务也不管了。只有些许百姓知晓他们前一日青天白日就回了家,那些面容上俱是失魂落魄和不可置信, 叫人弄不清这些人到底遭遇了什么,又知晓了什么
天气忽然灼热起来,阴云散去后不仅没有让人心情开阔起来, 反倒因为艳阳高照, 涌上来一股焦躁。
城内外蝉鸣不绝、人心惶惶。
百姓心里压抑不住的不安渐渐化作一些难言的忿忿, 随从昨夜里一传十、十传百的流言一起发酵。
惶恐与焦虑灼烧着每个人的心。
“九年前病死的白锦堂真的活过来了, 他是来寻仇的。”
“寻什么仇……?”
寻他被师婆和满城百姓活活咒死的仇。
他一个武艺高强、身强力壮的江湖人,又家财万贯,什么人参鹿茸、天山雪莲等保命药物弄不到手?怎么可能被因一场小小的伤寒而亡, 还恰恰好是大夫被师婆拦在门前耽搁了一时半会儿因而伤寒发作而亡的。
“他一定是被活活咒死的。”婺州城万户人都在传天要来收他。
可三千个日月后, 谁能想得起九年前自己是不是咒过他死, 他们连昨日说过什么话都未必想的起来。但他们又好似记得, 多年前门前院里的那些嘀咕。怎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到底是仙人还是妖怪……谪仙似的白大当家完美的面皮下是不是还藏着妖怪的心?
来来去去的风言风语像是在这大夏天里下的一场雪,无由而来,悄悄落在家家户户的屋瓦上。
那些声音回荡在耳边,昨夜不知多少人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惶恐之中有人一大早便急切地出了门,想要去拿城南桃山宗布庙,问问他们往日信奉的仙人。这起死回生的妖怪……
果真是来寻仇的吗?若真是如此,桃木仙人为何不快快用神通法术救救他们。
可他们到了小城门却发现门锁着。
好几根碗口粗的铁锁链将大门从内侧锁住了。
有人从正城门那头来,面色惊惶,那头三根须得成人合抱才能绕起一圈的巨大树干堆叠横堵在城门内,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有人费劲千幸万苦爬过去,却发现城门也被同样粗大的铁锁链锁着。那锁链只怕是拿砍刀费劲吃奶的劲也断不开,更何况城门是朝里推的,若挪不开那树干,谁也别想出这城门。
怎会如此!?
婺州城的百姓吓住了。
这一日一夜,如此巨大的树干从何而来?又如何无声无息地堵住了门?他们怎会半点不知?
是何人……?不,是妖怪、定是妖怪才能有这番手段。
他们想起白衣人雨夜一刀断八头,想起蓝衣人独上桃山、虽有千军仍不可挡,还有因仙丹妙药而起死回生的白大当家……那些受到仙人庇护的教徒也不是这些飞檐走壁、上天入地、所谓的江湖人的对手,那分明是懂妖法的妖魔鬼怪,哪里是什么江湖人!他们四肢发凉地想着,那些念头和昨日流传于多人之口的话语清晰地交织在他们的脑海里。
“邪祟!是妖怪……!”
完了……这座城已经被妖怪把控,谁也逃不走。
师婆说的没错,那白家的白玉堂自己是个煞神,如今还带着邪祟降临了婺州城。天要亡他们婺州城。
这些早几天凶恶地不似凡夫俗子的山民村汉被自己吓得丢了魂。
终于,有人猝然大叫起来,抱着头,疯病发作一般跑走了。那声惊叫讲这些腿脚发软的人惊醒,一个接一个跳起来,不过片刻两座城门前的人就跑了个干净。
街上只有风,还有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落。
一时之间,静谧紧张的空气里好似掺了黑火药,稍有火星起就会腾然引爆。
而其中还有一些人家偷偷再透过门缝窗缝窥视着,直到再瞧不见街道上的人,才无声无息关上了门窗。
一阵微不可闻的琴声顺着灼热的山风而来。
外头人心惶惶、风
雨欲来,用麻布袋作高墙的白府却关着门,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好似比早些日子还自在了几分。
白府的仆从说不上来,分明白府前些日子被百姓所杀的丫鬟小厮尸首还摆在厢房里,盖着白布,镇着冰;分明没有一件事了结,城中百姓仍当白府妖魔作祟,官府也视白家为罪魁祸首,惹出事端却藏身百姓身后的桃木教更是当白家的江湖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仆从却从容不迫起来。
许是因为少爷在抚琴。
白府的宅邸虽大,可琴音袅袅,余音悠远。
白府已经多年没有琴乐之声了,早年有大少爷与大少夫人琴瑟和弦,而后大少夫人将琴砸了、瑟烧了,再不闻钟鸣鼓乐。白玉堂在白府的日子里从未有父亲,比起文人雅好,他这侠士之心更偏爱习武练刀。
因而白玉堂将那张琴从书房里翻出来时,不少人是吃惊的。
夜里是高山流水,舒缓婉转,深沉动听,便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心平气和、浑身舒畅几分;到了白日转了音调,添了几分浩然杀伐之气,琴声凛冽犹似剑舞,听者眼前亦隐隐可见纷披灿烂、矛戈纵横。
“……少爷心情不错。”有丫鬟小厮悄悄躲在墙那头细语。
“我瞧着昨日起他就仿佛格外舒畅,明明前几日都是连绵阴霾天。咱们少爷的心思……难测啊,比海底针还难测。”
“前几日少爷可不在府里,他前日晚上才回来的。且昨日不是叫官府围入?还……还有那个……少爷怎还高兴起来了?”
“我怎知……少爷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胆大的丫鬟从墙头探出脑袋,如痴如醉地听着琴音不绝。她口中虽是这般说,可圆溜溜的眼睛却透过院子里的树丛瞧着屋顶上那白衣胜雪的身影一眨也不眨。
“少爷倘使每日都这般便好了。”被踩在丫鬟脚底下的小厮蹲在那儿一动不动,捧着脸念叨,“他往日虽不管事,也不罚人,可那煞气着实吓人。还是白管事本事大,不管少爷阴晴都能直面而上。”
“你且知足罢,这世上哪家的主子能被你背后瞎念叨的,若非这次……少爷何时对我等仆从凶神恶煞过
。”丫鬟双臂靠在墙上,口中道,“且说,也得有什么事能叫少爷欢喜的。”
她正说着,脑袋一歪,却见白玉堂似是偏头看她一眼,吓得差点滚了下去。
更叫她没想到的是,屋顶上抚琴的白玉堂竟是挑着眉头、嘴角戏弄一笑。
这一笑可晃得这丫鬟眼花缭乱、心口直跳,满脑子一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少爷这风流天下名头不虚!她就当真踩滑了脚和底下作垫脚的小厮滚作一团。
同时,还有多个角落里听见了结结实实的摔落声和低呼痛喊。
“要命要命。”摔了个结实的丫鬟捂着心口,面容羞涩道,“咱们少爷当真是心情甚好,往日他便是畅快,也不过是自顾自练字舞刀,叫人瞧着便知什么叫做戏文里写的焕然风采,何曾……何曾……!”
“何曾什么?”小厮爬起来。
丫鬟连连摇头,闭口不言。
小厮神色古怪地瞧这丫鬟那面容通红的娇羞模样,一本正经道:“你可莫打少爷主意。”
“呸!”丫鬟立即啐了他一口,“你当我傻子吗?”
丫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又转过头认真又不确定道:“你可快掐掐自己,这外头……确实是危难临头罢。”
“……是吧。”小厮无言以对。
这满院墙垒起的麻布袋子这不还没撤么。
“咱们少爷……是不是中邪了?白府里当真有邪祟?”丫鬟语气犹豫。
听这放肆言语,小厮目瞪口呆。他还没来得及堵住丫鬟的嘴,又听丫鬟指着坐在屋顶的白玉堂小声道:“不然这婺州城都乱成这样了,少爷怎还高兴起来,坐在屋顶上抚琴至深夜不说,第二日一早又继续?且天上日头那么大,少爷都不觉得热吗?”若不是这昨夜那琴声动人,不仅安人心神,还助人入眠,她还得与阿圆姐嘀咕一句少爷发神经哩。
小厮想了想,“少爷许是在安抚人心?你不觉着这几日白府瞧着无事,大伙儿都慌乱的很。”尤其是雨夜被围那次之后。
一夜琴声,好似清风拂碧野,抚去了蒙在心头的惴惴不安。
要说前两日,谁还敢说笑?更别
说像这丫鬟拿少爷说笑了。
“……少爷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假,但你见少爷为你我细致体贴至此?”丫鬟反问。
白玉堂最是随性,便是聪慧玲珑,又哪里会顾及所有人的心绪。且这白府内,只要有他白玉堂,何尝不是一颗定心丸。
“咳……”
忽然响起的咳嗽声,吓得两个沉思的仆从一惊。
白福提着一坛酒站在他俩身后的鹅卵石路上。
丫鬟和小厮对了一眼,口中喊了一声白管事,便快快从院落里离去了。
白福也不拦,提着酒近了白玉堂的院落,仰头果然见少爷还在顶着艳阳在屋顶上坐着抚琴,只是丫鬟小厮都没瞧见少爷身侧还陪坐着一人。他微微叹气,那琴好似是展侠士展大人从书房里偶然捞出来的,“少爷,大少夫人说天热了,唤人打扫了水榭,邀展侠士前去赏玩,您可要同展侠士移步?”白福抬高了声音道。
无人应答,琴声起伏。
展昭微微侧头,单手与白福竖起了一指,白福便提着酒在院落里静立。
直至琴音终了,展昭才轻身跃了下来,谢过白福带来的酒。
白玉堂单手支在瑶琴上,声调微扬道:“她是我嫂子罢?”也不知在跟谁说话。
展昭一手提剑,一手托酒,侧头笑道:“白大夫人许是知晓白兄天赋异禀,不惧这……”他顿了一下,抬头示意了一下今日突然拨开云雾而来的艳阳天,接了后半句,“日头高照。”
这话便是展昭打趣白玉堂了,他二人耳聪目明,自然也有听到墙那头丫鬟与小厮的窃窃私语。
白玉堂面色不改,立即还口道:“展小猫这是自认虚了白爷一头?”
“此事……”展昭想了想,认真道,“展某想是虚一头也好。”
他话虽这么说,可眉目含笑的模样,却仿佛占了上风。
说来他二人在夏日艳阳下坐在屋顶上大半日还无知无觉,确实想来有些叫人啼笑皆非,也难怪那白府的丫鬟觉得白玉堂今日古怪。只是如今还不到最热的三伏天,也不是烈日毒辣的晌午,二人顶着天明的星星归来时一并瞧了一遍东边升起的朝阳,左右无
事,又多坐了一会儿,白玉堂这才起了兴致将夜里搁在屋顶的琴又拣来信手弹了一曲。
大半个时辰便无知无觉地过去了。
想来抚琴听风见日出也是少有的雅事,无怪乎他二人丝毫不觉时日流逝,展昭行走江湖多年茶馆听书、塞北听雪的事做过不少,这般经历倒是头一回。
挺新鲜,也挺有趣。
白玉堂没有再辩,到底是从屋顶上单手抱着琴跃了下来,随手将那张瑶琴丢给了白福,“送回书房罢。”
白福哪里敢像他们少爷这般随性,连忙抱入怀中。琴有断纹,乃是一张数百年前所造的珍贵五弦琴,是少爷学琴那年,大少爷满天下寻来的。
“上水榭饮酒,你这猫儿可别醉酒失足跌了水里。”白玉堂信手接过了展昭手里那坛酒,先一步领路往水榭去了。
他二人不过白日无事,这才抚琴坐论罢了,至于屋顶还是在水榭都无区别。
“展某记得白兄也不擅凫水,”展昭微微摇头,含笑跟上,“白兄可要小心闪了舌头。”
二人踏步不快,转过弯儿还能听见二人谈笑。
“……先头那曲,白兄还未说个名来。”
“你这猫不懂风雅之事,便是知晓了曲名,也未曾听过,不知根底,问了也白问。”
“既有幸一闻,不问岂不无礼?”
白福抱着琴站了一会儿,偏头去瞧渐向南高升的烈日,才转身将这张极为宝贵却难得主人赏识的五弦琴送回书房去。
琴等抚琴人,人等知音声。
“展昭。”夜风里那声音不冷不热却像是炽白的火焰。
“白兄且说。”
白福想起躲在墙院那头偷窥的丫鬟和小厮的窃窃私语,又是叹着气又是低声笑,“少爷抚琴,真少见啊。”只是不知少爷与展侠士这般惬意闲适,到底是设了什么圈套。不过……如那二人所言,少爷是当真心头快活。非是因瞧白玉堂这般模样有所猜测,而是白福昨夜亲耳所闻。
“今日之言……”
白福端端正正地放下了五弦琴,垂着眼退出书房。
“才不过学了三月的琴,就眼高手低想着作曲了?”
“大哥觉得此曲如何?”
“……勉强,你未作完,如何评价?”
“来日作完,大哥再听便是,必会让大哥收回今日之言。”
“狂妄,你且说曲名为何?”
“此曲名作……”
夜凉如水,“当……”的悠远琴声后是白玉堂抚平琴弦的低语。
“我心甚喜。”
此曲名作,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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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差点没赶上,先发了加上标题和有话说……
我已经忘记我要说什么了。
啊啊啊……
算了放弃,晚安吧小天使。
结尾修改了好几次,不过你们看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后面该过的了。
担心最后一段你们没看明白顺序。没看明白我就明天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