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回 山中寨,养兵千日难留侠
“寻常人步行且须一个时辰, 若是你的轻功,应是半个时辰足以。”
白玉堂此去再不回头。
非是他真放心将丁月华独自丢在此地,而是要救丁月华就得讲那些送饭的十几个妇人一并带走。
“便是你现在将我救走,一并带上, 成功离了此地;那桃木教的贼人定会发狂,将关押的十几个妇人尽数屠戮。”
“哪怕是武功高强如你,也没法在众多桃木教徒的手中将十几个妇人尽数救出且不引来追兵, 转头去练兵场救出田夫人罢。”
“而我若尚在此地,他们便会犹疑叛徒与奸细一事,费功夫细细盘查。不仅如此,他们多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暂且不会伤害那些无辜妇人。”
“此外, 我遭他们发现,是因我偶入大长老的密室,拿了他们东西。那桃木教的教主将我活捉, 又困于此地, 正是等着从我口中盘问出那东西的下落,定然不会轻而易举地将我杀害。”
“我尽力会拖延时间,等你回来。”
话虽如此, 白玉堂听得明白。
丁月华这是要抛下自己的生死不顾,恳请白玉堂先以那无辜受害的田夫人、还有十几个送饭妇人之事为先。
白玉堂心知丁月华所言不假, 想要保全那十几个妇人的性命, 要么此时全部救走, 要么将丁月华先留下。他向来心高气傲, 自认武艺不俗,可自知不过一介武夫,如丁月华所说这般千百人的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独自逃脱不难、带上一个腿脚不便的负累丁月华也不难,难的是带了一票人,还得保证他们
救人、总是比杀人难的。
若他能有这般通天本事,几日前那个雨夜里,他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白家仆从被杀害、被逼的连杀八人。
人活于世,总有两难和无可奈何的时候,自负如他也知晓仅凭他一人一刀自是有做不到的。甚至有时他们连仅仅一个人的生死都掌控不了,如江宁府那回,接连几个女子香消玉殒,他与展昭明知有异、仍是费尽全力也不能赶在凶手之前。展昭便也是为此,心知纵是一人再强也杀不尽天下之恶,为寻济天下之道,一
头进了官场。
白玉堂知展昭,因而舍了往日脾气,愿随展昭与官府有所干系。
可时至今日,面对丁月华所言,他又明悟几分展昭舍下一身洒脱的心境。
“你最好不是诓白爷。”也不是自欺欺人。
他冷冷抛下这话,便赶着时间直奔丁月华所说的第七层兵器库,将自己的长刀取回;也没时间去寻那十几个送饭妇人,就从第七层后门混入其他灰衣人推离的人群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那山城密道。
他为侠,要救丁月华,她亦为侠,要救那田夫人在内的十多个妇人。即如此,虽总有他力不可及之处,他也当尊重她的决断,奋力一搏。
等白玉堂顺着山道穿山越岭,用了半个时辰来到桃山之南的群山包围之中,再无人能在漫山遍野树林里追踪到他的痕迹。
山路包围之中确有丁月华所说的山寨。
或者说,一个偌大的练兵场。
此事非是丁月华查出来的,而是在此之前沈嫮亲自探出来的。
沈嫮早前在白玉堂问,桃木教与她是否有干系时沉默不语,结果白玉堂也因此误会,说来也是与此有关。
正是因为她早年便发觉异样,暗中调查桃木教,因而不语。她这些年独身行动没能阻止桃木教,可以说是亲眼看着桃木教一日日势大,惊觉之时已然来不及。虽所知不多,唯一明了于心的事便是这练兵场。半年前她猜测桃木教积财建城,转手货物不从正城门过,定是另有路将货物运出南山、顺着山路往东去。因而沈嫮亲身探查,却不想绕山之时,竟跟着两个桃木教的教徒一路摸到了那深山包围的练兵场。她不敢贸然行动,心惊这桃木教又是捞财、又是哄骗百姓,还在这无人知晓的群山之中、偏僻之地,结果短短三月后,白园生事,白锦堂尸首被盗,沈嫮确是追悔莫及。
沈嫮瞧着冷心冷情,提及婺州百姓之变,也是言辞漠然,可心底是因无能为力而含愧。
便是她也不曾想过桃木教会影响百姓至此,只当这些人凭着鬼神之说疯狂敛财。便是她心生忌惮,也是因桃木教来历不明,又私下练兵,只怕幕后之人另
有图谋。
沈嫮将练兵场告知丁月华,因而丁月华才扮作送饭的妇人,费了两月功夫暗中潜入,就为寻找白锦堂尸首的同时,如沈嫮所言,有机会调查这桃木教和背后的练兵场究竟是何底细。
如今此事又从丁月华口中转到白玉堂耳里。
白玉堂抿着唇,目光扫过那杯栅栏包围的山寨和其中挥舞着长矛的一干灰衣男子。
稻草人还是崭新,可固定稻草人的长棍却是历经风雨,可见此物已经被换了不知多少,也不知被长矛戳烂了多少。
他在树顶呆了一会儿,这前后耗费了不少时间,如今已经将近申时四刻。
天色阴沉,云遮日月。
山寨圈起的平地十分宽敞,一眼瞧不见头,乍一眼瞧去这山寨内起码有三千人。但这非是练兵场全部的人,不说桃山第七层里众多守卫,他来这的路上就见一队人马快步往桃山去了,其中不仅有提着长矛的队列,还有背着弓|弩箭矢的人,俨然一副行军打仗的私兵,粗略一瞧就有近千人。领队的是三个身材高大、满面须髯、一身膘肉的莽汉,劲装疾服,腰佩朴刀,且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们骑着马。
白玉堂思忖这些人是那粉衣的女教主唤去捉他的。
那时他混在灰衣人之中,亲耳听见桃木教的教主支派了一个灰衣手下前去寻三个堂主来。
想必那三个领头汉子正是桃木教的堂主了,倒是生得练武的好胎骨,一副绿林好汉得模样,武艺应是不弱。可惜,却是这桃木教的作恶人。
白玉堂没有去拦,只是扫过其中三人背上所背的古怪弓|弩时目光顿了顿。
他自是认得这事弓|弩,但他从未见过这种构造。
那东西……莫不是展昭所说的元戎弩?白玉堂心底瞬息万变,人已经绕道快快赶来练兵场。
此道他们扑了空定会生疑,无论是怀疑桃木教内部有异,还是觉得他白玉堂只是为取刀而来转头离去,总归能因混乱纠结将时间拖延一二。
不论那是不是元戎弩,也不论连弩是何来历,沈嫮既然与此无关,他暂且不必挂心于此。现在要紧的是将金玉仙救回,再回头
去寻丁月华。也不知这桃木教里除了那位女教主和那老头,还有几个长老、几个堂主,这些他尚未来得及与丁月华问个明白,练兵场里尚有三千人,总不可能一个领头的也无。
白玉堂目光飞快扫过底下一张张脸庞,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
他却不知,在他快步靠近山寨之时,从后山练兵场里出去的这批人马在已经抵达了桃山之中;更不知三刻钟前,在众人四下搜索却无所得,又得知白玉堂与其长刀俱是不见,桃木教教主将丁月华将又押出了水牢,以鞭刑严刑拷打了整整两刻钟,叫她皮开肉绽只留半口气在。
而后山下来了好几个婺州百姓,说是昨日入城的江湖人又在城中现身,正在城中四处走动查案。
那粉衣女教主才持着长鞭,命人将几乎快神智不清、痛地死去活来连唇齿都咬出血来仍旧不肯开口的丁月华拖回水牢,再次看押起来。
架着她回水牢的守卫目不斜视,却分不清是不敢触及那凝白肤色上狰狞的鞭伤,还是不敢与这双柔柔弱弱的柳眉杏眼里坚韧、剑光凛凛的眼神对上。这个柔弱的女子自是怕痛的,他们俱是亲眼得见教主的鞭笞,阴狠毒辣、痛入骨髓,每一鞭得能让旁人也心惊胆战。教主当众鞭笞便是震慑教内之人,这便是细作和叛徒的下场,生不如死。起先丁月华上能口吐清晰言辞,只不过因满身负伤而狼狈,又在狼狈之中取笑那女教主,后来她连痛呼都不再有,甚至虚弱得连像样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可她比世上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男子都要硬气,叫教主拷问她的打算落了空,教中围观之人一时之间不知是敬佩还是厌恨。
桃木教的女教主自是不知手下教徒心中异样,她且听闻那婺州百姓说昨日的江湖人出现,垂眉静思片刻便生出一条毒计。
她要趁三位堂主所带的千人兵马尚在桃山,布下天罗地网,将昨日的江湖人一举击杀。
凭得,便是昨日拖来的那济世堂的三具尸首。
这些江湖人硬气不假,不仅一个个扛得住常人所不能扛下的痛苦,还武功高强,总是坏她桃木教的大事。但他们也有着
全天下皆知的软肋弱点,他们重侠义,遵守着一些狗屁不通的道义,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他们的性命。
教主写了纸条装在瓷瓶里,要手下之人送去婺州,想法将此信传达给昨日的江湖人。
那江湖人特意救了济世堂的两个孩子尸首,这会儿定会应约而来。
那白玉堂她是杀不得了,但此人性命她定要留下。
杀、鸡、儆、猴。
后山之中,白玉堂正隐匿身形四下观察,忽觉眼皮一跳,侧开了头,只见山寨之中有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四周转了一圈。
白玉堂不知那拨被唤去对付他的人马此时转头上了山顶,迎上了因心忧于他再次上山寻人的展昭。他不知那吴家被杀一事,更别说尸首被拖来做了陷阱,照他细细算来展昭应是如约定在城内调查商贾与桃木教的联系、还有那田知州的境况,如何会去而后返,还与先前所见的元戎弩的弩手对上了招。
那山寨中的男人察觉到了白玉堂盯视的目光。
白玉堂一动不动,对藏身之地极为自信,只是将视线撇开了,用余光扫着山寨的人。果不其然,那汉子环视一周不得结果,只是不以为意地低下了头。白玉堂便暗中观察起先前那感官明锐的汉子。
那是个三大五粗、样貌平平无奇的汉子,也是一身劲装疾服,正举着长矛与众人一起一遍遍地练习着突刺。若从服饰来看这人与先头那三人应同样都是堂主级别,地位不算低。但相较而言先头离去的三人生的满脸横肉、圆咕隆咚、一身膘肉不同,这人虽高大精壮,但着实瞧不出其他特点,反倒是有几分呆憨傻愣之相。他倘使没有敏锐探头,白玉堂乍一眼瞧去并不能将他从一群灰衣人里挑拣出来。
白玉堂又瞧了一会,将山寨的地理位置、基本构造看了个全。
山寨大门两侧的瞭望台上站着人,不过他来时便有小心行事,未有惊动他们。
那田夫人总不可能在练兵场上陪着一群汗臭的大老爷们,而是在山寨里头的某座房子里。丁月华猜度田夫人虽是年上三旬但仍生的貌美如花、气度非凡,被莫名其妙带来这全是男子的练兵场定是
被觊觎了美色,意欲施暴,可白玉堂与她所想不同。
那金玉仙是知州夫人。
婺州的田知州病重倒下,他便心疑猜忌那田夫人。偏偏这位田夫人这会儿不见了踪影,又出现在桃木教内。
金玉仙若不是知道什么,就是另有用处。
如今她尚未被灭口、而丁月华又说金玉仙先被关押后被迷晕带走,原因多半是后者。因而就算这些练兵场的贼人见金玉仙美貌也不至于兽心大发。且说那金玉仙貌美如花,可丁月华毫无自觉自己也是个容色天然的女子,且她双十年华又是年轻又是闺秀处子。她潜入桃木教内两月改装易容,被沈嫮弄成了一个面有胎记的胖妇人,旁人自然不关注他,如今她被拆穿身份,又被抓住扒出真身……急于拷问她的桃木教之人只动手折磨、伤起双腿免她逃脱,却未有行不轨之事,十分古怪,不像寻常贼人行事,可见桃木教对此是规矩严明的。
甚至极有可能那女教主模样……丑恶,许是对教内男女之事十分憎恶。
白玉堂不知自己胡乱猜对了,桃木教那女教主确实在教中的严令禁止教徒行男女欢好之事,他随此事又想起另一事。
婺州城内足有万户百姓,各家各户算来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也是不少。白玉堂原先不知桃木教内竟有这么多的教徒,还藏有私兵四五千与如此一个练兵场,如今不得不推想往日夜里留城百姓俱是男子,而提灯上山的全都是些女子,其中不乏有年轻未嫁的少女……
白玉堂心思在这上头转了片刻,眉宇间俱是阴霾怒色。
他握紧了长刀,转头跳下了树,绕着山寨悄悄隐匿着身形,唯有最后闪过的面色冷沉,嘴角亦是怒极而笑、凶戾非常,正如江湖所言是那个杀人不眨眼、一瞧就心惊肉跳的玉面修罗。
与此同时,远在桃山山顶。
展昭提着剑退离了三丈远,躲开了从正殿之内涌出的长矛步兵。
他一回首,只见之前未能交手的一个瞎子和一个跛子堵住了他的去路。
展昭眼中闪了闪,目光落在那个瘸腿之人身上,微蹙着眉,似在这紧急关头仍暗下细思什么。
展昭所踩的土地往下桃山山城密道内,一个人举着一把大刀拦下了孤身一人的女教主。
此时山城密道第七层经过半个时辰的整顿又恢复了平静,四处灯火明亮,每隔十步设有一哨,只是他们都下意识地错开了固定在墙上的火把站立。
粉衣女教主面无表情瞧着眼前人手中所握着的大刀。
这是一把崭新的斩马|刀,火光照在刀刃上,清晰映出了她那张被长疤横斜贯穿的脸。大约是因为愤怒,她面容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从右边眼角划拉到脖颈的拿到长疤也扭曲了一瞬。
举着斩马|刀的人立即发现了异样,将刀收到了身后,露出了男人光溜溜的大脑袋和清秀的眉目。
这是一个秃头的年轻男人。
他对她笑了笑,无声地张口道:“失礼了,教主。”
在这满堂明亮的火光之中显得他唇红齿白、笑容干净,令人炫目恍神。
“突然归来,你有何事。”这粉衣的女教主却不为所动,甚至垂着眼有几分厌恶。
她语速极快、冰冷无情地又说了一句:“若是无事,你该去山顶出一分力,将那江湖人杀了。”说完,她便背过了身,似是不想瞧他。
这个秃头却眉清目秀的男人还是笑了笑,对女教主这番厌恶的面容并不意外。虽不知缘由,但这位失了容貌的女教主,憎恨貌美之人,更憎恨色以动人与男女欢好之事。
这回,她既是背过了身,秃子只能发出了声。
四下寂静,走道上众守卫俱是心神一荡,忍不住扭过头去,只听那秃头的年轻男人开口,嗓音犹若举世妙音,动人心魄,仅仅平实无奇、不含语调的字字句句就叫人想到绝美的人间仙乐。
“昨日入城、如今被你诱来山顶的江湖人,名唤展昭。”
“他与白玉堂有不错的交情,今日来婺州正是为他。”
“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名满江湖的南侠,亦是当朝鼎鼎有名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开封府包拯的得力干将,皇帝金口玉言所封的御猫。”
粉衣女教主登时转过身,目光森冷,只说了四个字:“朝廷鹰犬。”
她头也不回地往
密道一方去了,那是通往水牢的方向。
却独留那秃头的年轻男人站在走道明亮的火光里,微微摇着头笑,无声地言语并未传入那快步离去的女教主耳中,“我杀不了他,我们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山顶上,瞎子的拐杖被展昭一剑削断,整个人也被他蹬在墙上,而巨阙的剑锋抵住了跛子的脖颈。
展昭神色平静温和,山风拂乌发,露出一双通透明亮的眼眸。他抬眸横扫山顶众人,眼中冷沉却又温和如常,毫无侠客的杀伐之气,可气势如山如海,无人敢再近一步。
“你也杀不了他。”
“弓|弩、长矛、千百人,你今日自信所设的种种圈套无一能留下他展昭的命。”
※※※※※※※※※※※※※※※※※※※※
第二更~
所以,没错,那个工作不高效你给我出来!
qaq昨天你就拆穿我的flag……哇,三四了!明天就第十章了,又打脸qaq你还笑……
哇,悲痛的哭了起来。
写着写着就有好多其他的思路顺着一起出来了,导致案子圈大了人多了,依旧!结不了案!
躺,放时髦值帅爆的昭昭出来一下,顺便吐槽……
阿洛:白五爷你这心和眼都掉哪里去了,看啥都想着昭昭,是吧!
白五爷:爷想什么,还要你管了?
阿洛:不管了不管了,管不着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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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哦对了!
有件事!我前面出了一个bug,关于白五爷怎么知道练兵场,我当时脑子一抽写了沈嫮的名字,艾玛,其实是丁三说的,我回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