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六作别,夜中细谈城中乱
入夜。
星辰两点, 夜风细细,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
昨日得知的白锦堂尸骨遭窃一事未有在白府掀起波澜,唯有白玉堂一夜未睡,在他自己的书房里坐了一宿。府内仆从知晓白玉堂性情古怪, 便是一夜不睡地练功、研究新奇玩意儿都是有的,因而不以为意,只有白福知晓白玉堂是在翻看昨儿晚上从大少爷书房里不知怎么翻出来的一本小册子。
这一日一早白玉堂睡了两个时辰, 竟是举止平常地同两个寻上门的孩子说笑,又指教了白日白芸生习武。
直到与两个孩子用了晚饭,命两个丫鬟将孩子带去给沈嫮,才独自一人出了厅。
白福见白玉堂在走廊久立, 不知是否自己瞎想, 总瞧着少爷背影也有几分心事重重,他不禁暗自忖度少爷是在想祖坟一事还是大少爷尸骨遭窃一事,又或者是昨夜那册子……白福打住了自己逾越之举, 才轻声唤道。
“少爷。”
“三年前秋来了个田知州, 如今住在何处?”白玉堂侧过头,半点不似神游天外的模样,更不意外白福在他身后。
“城西过桥沿岸的西巷田府。”白福答道, 忍不住瞧了一眼天色,“少爷要夜探?”若要明着拜访那便是明日一早送拜帖前去, 少不得他要备好拜帖与登门之礼。
“田知州既瘫卧在床, 想来也不收拜帖。”白玉堂说。
“说是瘫卧在床也不准, ”白福想了想说道, “听闻田知州病倒之后,但凡登门拜访的,都只见到田夫人、未曾见过知州模样,只有田夫人、官府的杨主簿以及住在田府内的大夫们知晓是何状况。”
白玉堂眉梢轻挑,“你是说那田知州是真病还是假病,是生是死,其实旁人不知?”
“不错,田府内消息封闭,若真是田知州病入膏肓,想来田夫人治家有方。”白福说道。
依白福之见,这满婺州城怕是滴水不漏的除了白家,就只有了田府了。
“看来这田府还真要走他一趟。”白玉堂有了几分兴致,他本无意今夜夜探田府,如今看来却是非去不可。
“济世堂的怪疾可有
其他消息?”白玉堂又转而问道。
“晚饭前差人去济世堂瞧了一眼,医堂门开着,昨日那些重病误诊的病人也被亲眷丢在大堂里,各个神志不清,吴老大夫应是还在看诊,似乎并未查出缘由,只是如今也不敢扎针喂药,怕再出一条人命。”白福答道,“那死掉的乞儿……也还在医堂。”
“官府没派人来验尸?”白玉堂挑眉。
“现在谁也不敢进济世堂,满城疯传有怪疾传入城内,官府的人自然也怕死。”白福摇头,“却不好查是否中毒了,仵作不验尸,哪能知晓这些,只盼吴老大夫能有几分本事,不过我看吴老大夫年岁已老,此番打击不小。”
“城内还是寻不见乞儿?”白玉堂又问。
白福还是摇头,倒也明白少爷为何要探那田府了。
此番看来那田知州正是这怪疾的源头。
“你明日派人查查那患怪疾的几人都是什么来历,相互之间可有关系。”白玉堂说。
白福点头,“此事今日已安排,只是尚未来报。”
白玉堂压下此事不提,竟是望着渐深的夜色,又提起另一事,“东市说书那人,可又查出底细?”
“是个外乡人,不知真名,有个诨名半支秃笔,茶楼笑称半支先生。今日只查到他从明州而来,最早是三月在城内茶馆说书,虽说入了桃木教,却只是在布善施粥之时才露个面,在东市附近买了座小院子。”白福回道。
“满婺州城九成百姓都是拜桃仙的信徒,他有心掩饰、入乡随俗也不奇怪,”白玉堂轻嗤了一声,“半支秃笔,像是个江湖诨号。查查他平日来往之人,弄明白他是哪儿来的,缘何跑到这偏僻的婺州来。”
“是桃木仙人,不是桃仙,少爷。”白福从白玉堂那声轻嗤里听出不以为然,只纠正了一句便也不提,又说起那说书的,“虽说差了人盯梢,但只怕那他真是个江湖人,府内到底不比陷空岛。”
白福怕的是此人真人不露相,江湖上没名声实则是个武功高强之辈,他这一安排便成了打草惊蛇之举。
且总不能叫少爷晴子去盯梢吧,他自己虽然打小跟着少爷,但早
年流浪损坏了身子,只能练些三脚猫功夫,半点内力也无。
正是因为如此,白福差人时也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叫人在城内细细追问。
白玉堂思虑片刻,“与嫂子说一声,我借个人。”
白福先是不解,紧接着便是愕然,“少爷你是说……?”他是猜到白玉堂所指何人了。
“你便去办,嫂子问起,便实说我在查祖坟之事。”白玉堂微微点头。
白福只能应下,思来想去,这白府恐怕也寻不着比她功夫更好些的、性情更妥帖仔细些的了,要说有什么不当之处,那到底是个服侍后院的女子,不似行走在外的江湖女子。
白玉堂不等白福细思,开口又问一事:“你刚才说起的杨主簿,可是现今官府主事之人?”
白福虽是不解白玉堂此文何意,却也如实道来。
“那杨主簿在官府当差多年,原是上任方知州请来的,因有几分才干田知州倒也留了他。”白家到底是行商之辈,少不得和官府打交道,白福身为白府的大管事,即便常年跟着白玉堂在外头跑,对此事也算是门儿清,“前几回去官府借人时,那仵作本不愿来,还是杨主簿出面说服了仵作。”
“你这话说来,杨主簿倒是个心善的,莫不是有交情?”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睨了白福一眼。
白福却眼观鼻鼻观心,坦然接话:“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圆滑之辈,算不得交情,只为行白府方便查过一二此人来历。”
“不是金华人氏?”白玉堂听出白福之意,顺口一问。
“也算是半个金华人氏,大约是十五年前随他爹从西北边儿来的……原应是关中人氏。”白福说道。
白玉堂微微点头,关中几经兵燹,已不再是汉人腹地,如今大道无人、十室九空,那边的百姓自是往中原迁入。思及此,他又挑起眉,“既是关中来的,何时念的书?”能入官府做个主簿总不会是个白字先生,可从关中到这婺州,几乎横跨大宋,长途跋涉,哪还有精力读书习字。
白福未有细想,自是答不上来,不过他又道:“只知来婺州后,杨主簿家里便有供他去学堂读书,早前识
字与否确是不知,许是天分如此;且闻说他已经中了解试,正要准备进京省试,不想老父故去,家中没了银钱,这才转头去应了个主簿。”
白玉堂只是随意听了两耳朵,并不在意官府内一个小小的主簿,想来这世上比得过公孙主簿的人确是少有了。
“田知州又是如何?”白玉堂问。
“田知州与她夫人俱是陈州人氏。”白福打听得清楚。
“田知州前头那个,方知州,”白玉堂忽的想起了什么,“病死在任?”
“正是要调任的时候病死了。”白福点头。
“爷怎么记得婺州早几个知州也是病死的?”白玉堂说。
白福却摇了摇头,“少爷定是没费心过,方知州是天圣七年来的,前一个知州姓卢,是重九登高失足,意外摔死的;再往前的许知州虽生了大病,却平平安安调去他州了。”
“记性不错。”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瞧着白福,经白福一说他自己也想起了如何回事。有意思,这婺州知州真不是个好活儿,像是沾了祖宗十八代的晦气,当官的只怕得绕着这婺州城走。
“少爷,是您没打算记。”白福说,而他是早早记在纸上,一件件硬背下来的。
白玉堂不驳白福,他若真是事事费心,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怕是要活活累死。
“别管前几个知州是何下场,这田知州调任前病的突然总该是有鬼。”夜风愈冷,白玉堂瞧着天色轻声道。
白福不语。
夜色渐深,各家各户的灯火渐渐熄灭,白玉堂转头去花厅取了长刀。
白玉堂向来不喜磨磨蹭蹭的磨叽作风,便是有几分公子派头,到底是个蹿屋越脊的侠客,倘非如此,当年安平镇也不至于在那苗家集遇上同来行侠仗义的展昭。他等的便是夜深人静,婺州城与其他州府城池不同,没有繁华的烟花柳巷,没有夜闹的集市酒馆,到了夜里家家户户的门窗紧闭,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可灯火却依旧亮着。
白玉堂站在墙头,心知这些人家都还未结束一日的活计,这是婺州城才有的景象。
他在墙头又耐心等了半个时辰,像是
城内所有人都约好了一般,齐齐熄了灯,让整座婺州城陷入宁静。
白玉堂过了半刻才踩着屋檐,悄声无息地往城西去。
他身着浅衣,满月的银辉落在他身上,将衣料上不知什么染色的丝线所绣的暗纹照地发光,犹若流水一般的质感。
白玉堂且才刚刚从月色下辨出田府的匾额,竟是见田府的大门幽幽地开了,身着薄衣、光脚披发、颇有一副放浪形骸之意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与白玉堂眼对眼打了个照面。
不等二人说话,这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的男人愕然急退一步,将田府大门重重关上了。
可他不成想跌跌撞撞地关了门,才转过身,那一身浅白的提刀侠客正抱着胸,靠着柱子,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你……你是……!”男人大惊,显然瞧出白衣人身手不凡,不是大门能够拦住的江湖侠客。
白玉堂抱着长刀,直起身,不紧不慢地绕着这男人走了三圈,面容上像是兴致盎然,他从容道:“田知州。”
“……”男人惊骇非常,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他好似不敢在地上坐着,哆嗦了一下又爬起身,往后退着试图躲开白玉堂,口中喃喃低问:“你……你是何人?”
“你不必认得爷,爷认得你就行。”白玉堂笑了一声,俊秀出众的外貌在月光下便是冷笑也犹若画中仙人,他不冷不热地声线压不住的狂傲,叫人心生寒意。
男人在院子里又走了两步,“你……可是婺州……”几乎是话出口的瞬间,这位田知州指着白玉堂手指颤抖,“白、白府的。”这婺州城有个白府,虽是个商贾之家,实则主人是江湖有名的陷空锦毛鼠,此事他在任三年自是有所耳闻,只是白玉堂三年来不曾回过金华,他这才第一次见着。
白玉堂不与他应答,见田知州停不住地在原地打转,也不只是想躲着他还是要如何。
“听闻,”白玉堂起了头,唇角淡笑,眸中含煞,“田知州重病加身。”他上下打量着田知州,“如今应是昏迷不醒、瘫卧在床……”
田知州每每听白玉堂吐出一个字,就心惊肉跳一回,他本就不是胆
大之人,自认空读了几本圣人书,最是对付不来拿拳头说话的江湖人,尤其是白玉堂这种喜怒不定的玉面阎罗,“我……我……”他嘴里翻来覆去竟是念不成句。
“我瞧着,”白玉堂接过了田知州的话,“田知州虽说一脸病态,也不至于三魂脱身罢?”长刀随着这似笑非笑的戏弄轻声出了鞘。
月光从刀刃山折射出寒光。
长刀的两侧分别印出了田知州惊惧非常的面容,和白玉堂含笑含煞的桃花眼。
“你若是不叫白爷闹个明白,”白玉堂将田知府堵在墙上,口吻轻巧又狠毒,“却不要怪白爷的刀伤了你的命。”
“白、白壮、壮士……”田知州紧张地舌头打结,“白白白大侠,我,我确是得了重病,你、你你你可可否先放、放开……”他的面色发青,不知是吓得还是病得,双腿打颤,月光下这一句叠成七八句,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断气。
白玉堂皱起眉头隐隐察觉不对,却听身后一声女子呼喝:“贼子放开元郎!”说着一个花盆朝着白玉堂的后脑勺重重砸去。
白玉堂头一偏,眼见着花盆要砸中田知州,才懒洋洋地伸了另一只手接下了花盆。
可这片刻功夫,那田知州竟是大口呼气,面色青中发白,一双眼睛似恍惚似清明,眼袋淤青,浑身灼烫起来。
“元郎!”见此异状,女子惊呼,急奔扑来,也不顾长刀威胁,紧紧攥住了正用力呼吸的田知州。
白玉堂这才松了手,还刀入鞘,见这貌美如花、靡颜腻理的女子先是扒开了田知州的薄衣,紧接着又是拖又是拽,抱着田知州走动,“元郎,你且醒醒,起身走一步,莫要摊下!莫要摊下!”她娇美的面容如今哭得梨花带雨,又惊又惧,拖着个大男人显然太过吃力,叫她汗流浃背、毫无女子形象。可田知州神识模糊,哪里听得进女子半句话,这叫女子彻底慌了神。
白玉堂瞧出这分明是田知州怪疾发作,单手将瘫软在地的田知州拎起,冰冷冷地喝醒了女子:“取药来。”
田知州既能清醒地在府内行走,而不是如传闻瘫卧在床,无论如何也该有治病之药才
是。
女子懵了神,恍然跳起,冲进了大堂,不过片刻便捧着一个瓷瓶顶到田知州嘴边费尽全力灌了进去,一股浓烈的酒香从那瓷瓶中随着升腾的热气溢出。
白玉堂飞快瞥过那用来烫酒的瓷瓶,没有多话,只是运起内力助田知州将这热酒吞入腹中。
田知州呛咳一声,模模糊糊地起身,瘫软的四肢摆动起来,在女子的帮扶下在庭中半是爬半是走,意识竟是渐渐清明,终于站直了身自己快走起来。
见田知州额上出了薄汗,女子长呼一口气,竟是抹着脸大哭起来。
“……莫哭莫哭……”田知州在女子身侧来回走动,不忘喘着气安抚女子,“阿仙且快快起身,你、你瞧还有外人在,成何体统。”
“何方宵小闯我田府!”女子这才忆起庭中的白玉堂,利落起身,一张挂着泪珠的脸恨恨地瞪着白玉堂。
白玉堂抱着长刀硬接了这一声怒骂,从容地抬起眉梢,“这位莫不是,田夫人?”
田知州抹了一头汗,赶紧推着他这位横眉竖眼、娇俏貌美的夫人回屋,“阿仙你莫管,且回屋去,我没事了。”
“没事?哪里没事!你方才差点就……”田夫人对田知州骂道,却是不敢咒他,愣是掩着嘴,气冲冲地转身进了屋,“我不管!我管不着!”
田知州松口气,非但没有责问白玉堂引他发病,反而对着神色冷厉的白玉堂竟是俯身一拜,“田起元拜谢白侠士救命之恩。”
白玉堂眉梢微动,竟是有几分意外地端详着田知府,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非是习武之人。”
“不是。”田知州摇头,许是知晓这白侠士瞧着凶煞嘴上狠毒,却有一颗侠义心肠,不会妄害人性命,倒不像初时那么心慌惧怕,“只是往日发病,定要行走出汗,以我的病躯怎么也要半个时辰方能微汗,先头不过饮了两口热酒,庭中漫步片刻,竟是大汗淋漓……”他顿了顿,不知是因饮酒还是因知之而生了几分胆气,神色清明道,“先头饮酒之后侠士不过背后推了一掌,我便觉心肺俱热。我虽不习武,却知此乃内力所助,定是侠士救我性命……”
白玉堂闻言半晌不语,眯起眼睛,月光之下田知州那憔悴又清明的神色极为古怪,他耳边又响起白福嘀嘀咕咕地那些济世堂怪疾。
夜风里飘来冰刃般锋利的四个字:“你在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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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天使quq今晚给自己加火腿肠哈哈哈
爱你们=3=
明天照常日更,以及清明节……快乐?
啊算了,假期快乐吧=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