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五作别,疑云盗尸何所图
“此事决不可让嫂子知晓。”
白玉堂盯着白福的面孔一字一顿地叮嘱, 上挑的眼角狠戾而凶煞。
白福强忍心中悲痛,只是点头称是。
白玉堂越是怒上心头,越是神色清明,“所有遗骨可有一一对上?”
“尚未, ”白福说,“前日寻来的仵作虽有验尸的本事,却无验骨的经验, 看了两日只说办不了事;还是旁人推了济世堂的吴老大夫,说是他常治猎户的跌打损伤、野兽抓咬,许是知晓一二,这才请了吴老大夫, 这两日吴老大夫先依据遗骨推测其性别、大致年纪, 又与族谱所录逐一比对。”
“你且安排将能对上的先人遗骨再一一入土安葬,倘使嫂子问起,你告知她已处理妥当便是。”白玉堂眸中跳着东升朝日的金光, 口吻平静、有条不紊, 可白福却听得出那其中压抑着惊涛巨浪。
白福不敢多嘴,心中恍恍惚惚又忆起多年前将他从寒冬的桥下捡来的那个年轻人。
“我有个弟弟,应是与你同岁, 正是要学武念书的时候,你可愿到我白府做个书童伴当?”
那人手提长刀, 身着浅衣, 在寒风凛冽中像极了画中走出的仙人, 举手投足俱如春风拂面, 正是江湖人所称赞的那般霞姿月韵、清风霁月。
白大当家是他白福的恩人,一饭报一生,他甘愿此生白家为奴。
可任谁也想不到那样的英雄才俊竟是不得长生,许是天妒英才,叫他才华横溢、半生顺遂,又早早收了他的命。
白福知晓,打从白锦堂离世,白家就生了一股郁气。大少夫人冷心冷情、深居简出,活像个心死的幽魂;二少爷白玉堂性情一日比一日阴晴难料,再不似少年时想着法子捉弄白大当家的玩性,离了这婺州城就连年不着家,仿佛不归家,那笑他混世魔王的兄长便还在府内与沈三娘子弹琴作画犹若神仙眷侣;便是大少爷的儿子芸生小少爷知事以来也从未提过父亲,生怕一句不慎就叫母亲如若死灰的心又进烈火;至于白府的仆人各个心中惦念白大当家,却谁也不敢提。这是一根刺、一道疤,动则出血,痛似剜肉撒盐。
见白玉堂再无其他吩咐,白福静静退出花厅,少有地将门带上,不忍去瞧白玉堂的背影。
他在走廊立了许久,脑中竟是生出几分古怪的念想。
倘使那展侠士在此……
白福微微摇头,展侠士在此又当如何,莫不是能叫少爷对谈旧事,将心中悲戚畅所欲言不成?
他将花厅四周的仆从挥手叫开,不许任何人打搅,又细细吩咐祖坟一事切莫传至后院大少夫人耳中,随后才去寻人安葬白园里被惊扰的先人遗骨。如今要紧地还是查明是何人在白园掘土开棺,又将白锦堂的尸骨带去何方,无论如何白锦堂的尸骨都要带回来。此事白福自认毫无头绪,还得由少爷出面主事,且给少爷一些时间。
正如白福所料,白玉堂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出了花厅,他眉间压着雷霆,却已与往日无异。
“三件事,去账上支些银子,寻几个城内的乞儿来,莫要引起动静,我有话要问。”白玉堂吩咐庭中久立的白福,“其二,将大哥书房的钥匙取来。”
白福来不及吃惊,见白玉堂神色冷凝,只说:“白福记得那书房钥匙在大少夫人手中……”
“在芸生手里,他如今是上学堂的年纪,便是嫂子不提也定会将书房交给芸生。”白玉堂笃定地打断而来白福,“你与芸生言明是我要借书房一用,莫要他同嫂子提起。”
白福这才从容应是。
“第三件事,”白玉堂抬起脚步往后院走,“查查这婺州城内的客栈前两月外人出入之事,另派人去城内外问问农家猎户,三月末可有人来借用过农具。”
白玉堂瞥了跟在他身后的白福一眼,“爷记得你说祖坟事发后便去信陷空,回信未有收到,而后陷空亦有去信汴梁?”
“正是。”白福对此有所猜测,却没有开口,他既然能想到,少爷想必心中有底。
“你是府内大管事,第三件事你寻个不起眼的人去问。你且今日去信陷空,告知四位义兄我已到金华,不必忧心,且叫他们查一查是何人拦了他们的书信。”白玉堂果然不再多问,反而另外吩咐了件事。
白福一一应下。
虽说白锦堂尸骨对白家而言意义非比寻常,但真要说来不过一具十年白骨,与那白园内的白家先人一般并无差别,甚至与乱葬岗的尸首一样派不上什么用场。哪怕是白锦堂当年仇敌上门掘坟鞭尸,也不至于特地将其他尸骨调换掩人耳目。要说九年前白锦堂刚刚离世遭了这盗尸的事,确有几分可能与白锦堂有旧事恩怨,或是对白锦堂有所企图。
可时隔九年,白锦堂尸骨被盗,细细想来不过几种可能。其一,盗尸人就近日要达成的目的,有意拿白锦堂的尸骨要挟白家,图谋的无非是白家的什么东西,又或是令他屈从就范,要借他之手成事;其二,盗尸人为来日计划预备凭白锦堂的尸骨在恰当时机设下陷阱又或是要挟于他;其三,盗取尸骨掩盖其他目的,拖延时间,将他留在婺州城里。当然,白玉堂也不排除是开棺寻物后发现尸首有异,使得掘坟开棺之人临时起意带走了尸首……但这与第三条猜测并无差别。
其中一与三都指明他大哥白锦堂的尸骨尚在婺州;其二则尸骨早被盗尸人带离金华,只怕如今天大地大,盗尸人不自己冒头,白玉堂拍马难及。
而这几条可能都假设幕后之人针对的是他白玉堂,确与迄今为止几件大案都是同一主使所为。
更有趣的事,无论这盗尸人是为哪种目的,都不用白玉堂想法子去寻,几日之内他定是自己也会折腾事儿寻上门来,就怕白玉堂不知道白锦堂的尸骨下落。
白玉堂气不顺,心思转的却比腿脚还快。
那幕后之人能顺着他的脾性在开封设局,能把控了陷空岛的书信,又能叫江宁府的陆知府做个睁眼瞎,人脉之广、手段之高,绝非小打小闹的一伙人,既然能谋算如此周全,为何一开始不指派人将金华送去陷空岛的信也一并拦下?
若拦下了这信,甚至将亲身赶往陷空岛的白福一并拦下,这婺州城白府便犹若孤岛,以他行走江湖不知归性子,怕是再过个一年半载都未必知晓此事,更别说快马赶回金华了。莫不是来这金华的一拨人并非他想象中那么多,因人手不够这才不得任由白福离去?一夜之间盗尸人就
将白园搅了个天翻地覆,又周全地调换了尸首,一两个人没这手段。盗尸是否临时起意另说,这掘坟开棺绝对是早有预谋,按部就班地行事。
白玉堂在走廊停了脚步,忽的想起四月中旬与展昭下江南时,曾与展昭有言,鼠猫斗名闹开封盗三宝,还有那一连串的案子,不过是将他二人引去汴梁又就留于此不闻外事的棋局,可谓是调虎离山之计。可如今看来设局之人拖延了时日,仍有意将此事告知于他。
换句话说,此人正是要白玉堂知晓白家祖坟出事,正是要白玉堂回到金华得知白锦堂的尸首被盗。
由此反推,盗尸的目的正指向白玉堂所得出的几种可能。
这是明着暗着都要叫他知道正算计着他,既是如此,他到是要耐些性子瞧瞧这群人是打得什么主意了。
白玉堂心有计较,缓步越过走廊,却见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闹。
个头小些的自然是小短腿白团子白云瑞,高些的便是如今七八岁的白芸生。白芸生承了父母的长相,小小年纪面如美玉,像是个面团捏的,面色白中透亮、亮中透润,细眉长目,大耳垂轮。他性子和软,与白云瑞嬉闹也多是让着浑身是胆的小魔王。今日白芸生难得休沐,白云瑞自是缠着这位哥哥,不去闹他那位喜静的伯母了。
白玉堂神色不定,竟是在一旁站了好片刻。
直到那圆脸丫头端着药来寻白云瑞,白玉堂才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去,七转八拐又从偌大的白府前厅到了那祠堂所在的院落。
“二位婆婆可在?”白玉堂没有进祠堂,反而敲了一旁的屋门。
那屋门几乎是他抬起手便开了,二位年迈的婆婆正站在门里笑容满面。
“这可少见。”长喜与常乐对了一眼,“确是稀奇。”
“想问婆婆一些旧事。”白玉堂唇角带笑,神色从容,丝毫不见来时的冷厉。
长喜拄着拐杖去倒茶,常乐高高兴兴地推出了屋里的椅子。白玉堂搭了把手,却不做催促,只是与二位婆婆一并坐下,听她二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几句取笑白玉堂的话,说着说着,二人又忍不住想起当年她们的姑娘如何养
了个混世魔王。
“姑娘总说养了个大的像是打出生就懂事,不闹心,喜读书、好练武,谁也不必催不必骂,就是个好孩子。”长喜笑说。
“养了个小的可不能如此。”常乐接了话,“定要陪她多玩玩闹闹才好,否则这日子太没意思。”
“姑娘打小是个喜玩闹的,什么女红绣花,什么弹琴作赋都像是玩,二少爷性子像姑娘。”长喜点头。
“大少爷就像姑爷了,性子沉,用文人的话说那叫温文尔雅。”常乐轻声笑了起来。
“倒也不是,大少爷有几分君子性子,实则性情阔达,交游广阔,乃是侠士作风。”长喜这回摇了摇头。
“阿喜你说错了,大少爷虽是性情阔达,难见忧愁,但每每有了要紧心事都憋心里,若不是我瞧见大少爷写写字抒发心绪,还真当他这孩子没脾气。”常乐又仿佛想起那些年看两个孩子满院跑的时候,面山的笑容又是安宁又是怀念。
这白府之中,也只有二位婆婆说话不忌口,谈起过世的白老爷白夫人,还有英年早逝的大少爷都是眉飞色舞的,仿佛这些人还活生生地在她们身旁转悠。
白玉堂收了一身脾气,听二位婆婆絮絮叨叨讲了大半日,便是说起他最敬重的白锦堂早年之死也面不改色,也不知问了什么旧事,惹得二位婆婆又是抹眼泪又是笑开怀,陪着二位婆婆用了饭,过了申时才与二位婆婆告辞。
恰逢白福拿着书房钥匙寻上门来。
白玉堂眉梢敛了那一团和气,露出几分狠戾锋芒,才刚出院落便盯着白福满额冷汗直问:“何事有异?”
“城内生了怪疾。”白福抹了冷汗快语道。
“你且说来。”白玉堂快步行至白锦堂的书房才继续问话。
白福用钥匙开了书房的锁,低声道:“医堂里躺了不少人,均是浑身高热,原以为是风邪入体,可大夫开了几贴药下肚,竟是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如今家眷正在医堂里头闹,说什么庸医害人,说是大夫若治不好,就叫他们赔命。”
白玉堂单手推开门,风灌了满堂,屋内灰尘四起。白玉堂却不在意,侧过头,神色冷凝
,“你昨日且说那三年前来的田知州上月初邪风入体,喝了一贴药才瘫了?”
“正是,如今田知州亦是相似症状,怕是误诊了怪疾。”白福点头。
“你可是上前查看?”白玉堂进了屋子,将书桌书架上的灰尘用手挥开,口中问话。
“那医堂正是吴老大夫的济世堂,我先头是送吴老大夫回府。”白福却没有跟进屋子,双脚似在门口生了根,硬是站在门口回话。
天色渐暗,这朝东建的书房越发昏暗。
“倒是巧了。”白玉堂在屋内转悠了两圈,也不知在看什么,好半晌才眯着眼轻声道,“其他医堂就没碰上这事?”
“不是没有,而是这婺州城的大夫不是在田知州府上,就是关了门,不知去向。”白福道,“因着吴老大夫性善开了那济世堂,在城内早有杏林春满、术精岐黄的赞誉,怎么看也不似会误诊,便去寻城内其他大夫也来一看。可城内多家医堂竟是都关着门,邻居都说是上山采药后就没见着回来。”
白玉堂眉梢微动,没有说话。
白福又道:“少爷不是要寻城内乞儿问话?我派人在城内走了大半日,接来报未能寻见,倒是我在那济世堂碰上这闹事中途,不知谁人推来了个浑身高热的乞儿。”
白玉堂蹲在书桌下面半晌,竟是摸出一个小箱子,箱子上挂着锁。他神色专注地摆弄了那个锁一会儿,好似没有听白福之言,却静立片刻后冷不丁道:“你今日一个乞儿都没寻来?”
“确是。”白福站在门外瞧不见白玉堂所在,乍听白玉堂起了脾性,他神色一顿,虽低着头,话答得还算从容,“此外派去客栈、猎户农户家里问话的人尚未回来。”
“继续说。”白玉堂确实没有怪罪之意。
“吴老大夫看了大半个时辰,见那乞儿又退了发起冷来,推测是疟疾,便叫人给他捂了被褥,又倒了水叫他饮用……”白福轻轻叹了口气,“却不想众目睽睽之下,那静卧乞儿竟是面色青白,一命呜呼。谁人不知世上没有喝水死人的,分明是生了怪疾,闹医堂的人生怕此病传染,这才跑了个干净。”
“此事你
且盯着,弄明白究竟是怪疾,还是……”白玉堂单手一使劲,小箱子上的铜锁竟是咔擦一声断成两截,他不冷不热的声线才接上后半句,“下了毒。”
白福一怔,惊疑道:“少爷,除了那田知州,其余人可都是平民百姓,还有个乞儿,谁会在这些人身上……?”
白玉堂抬眉瞧了白福一眼,好半晌才打开小箱子将里头的小破册子取了出来。
“初九那日东市有人布善施粥,可是城南桃木教所为?”白玉堂不答白福,却转而问道。
“历来如此。”白福点头。
“那东市说书的,也是桃木教的?”白玉堂一边问,一边随手翻了几页册子,上头写了些小字,许是太久了,册子上端正的小字糊了一大片,辨不出那都是些什么。
白福一时答不上来,拧眉细想片刻才犹疑道:“好似上月上旬……还是三月下旬布善施粥时来的,来时便同桃木教一起,早年未曾见过。”
白玉堂本子一合,站起了身,一双眸子在渐渐昏暗的书房里亮的惊人,“盯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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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啦!
_(:3」∠)_我这么奋进,你们催更的溜评的反而不见了吗?喂,说好的爱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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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3 01:31:17
谢谢小天使quq感动
感觉这样下去很快就能给自己加餐了呢么么哒
明天照常日更,不过我明天要出门一下下,所以尽量在9:00更新,如果没看到不要急,明天会有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