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回 谈侠心,朱砂勾尽生死命
正如展昭所料, 白玉堂确是为弄清花一文钱雇佣黑白无常二人的雇主才进的大牢。
颇为昏暗的牢房里一阵阴风起, 两道白从看守的小衙役眼前略过 ,小衙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紧接着里头听见吱嘎一声细响,应是牢房大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声音, 叫这一早还没换班、直打瞌睡的小衙役一个激灵。
白玉堂也不与衙役打招呼,拎着黑白无常二人寻了个空牢房一坐。
看守的小衙役抱着刀一路小跑冲了进来:“什么人?!”
结果就见一张俊美的面容微微侧过头,明明含着笑, 可凌厉又张扬,叫人不敢仔细了瞧。
“白、白五爷?”看守的小衙役结结巴巴地叫道。
这小衙役名唤常千,原是巡街而不是干看守这活儿的, 照他的年纪也不够格来看押犯人;只是昨儿牢房出事,他的兄长常万受了重伤正在家里休养, 牢房缺人, 他便受了兄长嘱托来顶个班。平时常千也没有一整夜不睡的习惯, 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眼下全是乌青, 简直像是被人来了两拳,可一听牢房里有动静还是抱着刀想也不想就匆匆跑进来。
“来得正好,上个锁。”白玉堂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头也不抬,指着牢房大门毫不客气地吩咐道。
“这、这……”常千结巴了老半天。
“爷叫你锁上就锁上。”白玉堂斜睨了一眼, 语气里张狂得堪比九天神佛大驾光临, 他用下巴示意牢里的另外俩人, 嗤笑道,“回头杀人嫌犯跑了,你们展大人要被降罪,白爷可不同你们展大人受这气。”
这话一出,常千的视线自然就落到被白玉堂丢在牢里滚了个咕隆才爬起的一个……是两个人。
那二人都是背对着他,其中一个着黑衣,也正是如此衙役才以为刚才只有两条白影,没见着还有第三人,而这黑衣人背上歪歪扭扭的缝着一排字:正在捉你。
常千怔住了,总觉得这四个字曾在哪儿听闻过。
白衣人扭过头对常千惨烈烈地一笑,白色粉末的脸、鲜红鲜红的血,在昏暗的大牢里就犹若张着血盆大口的鬼怪。
这一笑吓得常千惊叫出声,也一咕隆跌坐在地,冷汗直冒地抖着手道:“鬼、鬼鬼鬼啊!”
谢必安的轻功何其鬼魅,只不过一眨眼就窜到牢房的木柱子前,要不是白玉堂抱胸站在大门口,他怕是就直接蹿到那衙役面前去了。谢必安对衙役招了招手,白白的脸上还是露着笑容,“我不是鬼。”谢必安虚着声神秘兮兮道,还指了指自己的衣襟正面。
常千定睛一看,只见白色衣襟正面也歪歪扭扭地绣了四个字:你也来了。
“我抓鬼。”谢必安一本正经地促狭道。
常千脸色刷的白了,“无、无常、黑黑黑白无常……”
哪个小孩儿没听过地府的黑白无常身上就写着这八个字,他娘在他儿时还老吓唬他说不听话迟早被黑白无常带去地府里头受罪,尤其是他被他哥用糖葫芦收买,给他哥上青楼打掩护的时候……
范无救在那一头靠着墙哼哧哼哧笑起来,他被点了穴道,又叫白玉堂这么随手一丢,摔得可是七荤八素,却还是有兴致发笑。
白玉堂哂笑了一声,声线不冷不热,神色还有些懒洋洋的:“早叫你锁上,这牢里坐着的不是鬼却都是杀人犯,再犹豫会儿你就被弄成鬼抓走了。”
常千像是惊醒,从地上猛然蹦起来,三下五除二给大牢的门上了锁。他上完锁又盯着黑白无常二人脚底下的影子端详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把锁开了,对白玉堂小声道,“白五爷你可得先出来啊,小的好锁门……”
白玉堂正惋惜没顺手将那把折扇带来,留那儿指不定要被那贼猫丢哪个角落去。他闻言侧过头,难得好脾气地对衙役勾唇一笑。
“……”小衙役傻住了。
这张在常千看来俊美但不显柔和之色的面容上不知因想到什么而神采飞扬,唇角轻挑,一双桃花眸有千变万化的眼波流转。
“你放不得爷,只管叫你们展大人提两坛好酒来请。”白玉堂轻声笑道。
那双桃花眸在昏暗的光线里有水落深潭时迸溅的粼粼波光,有刀光剑影刻出的锋利柔情,叫人触不敢触,又忍不住想抬眼细细观望。
常千正疑虑,白玉
堂已经垂了眼,懒洋洋地挥挥手,给范无救解了穴道。
“那白五爷可要镣铐绳索将这二位嫌犯绑牢……了?”常千说着瞧了那二人一眼,谢必安还是那张扑着白|粉的脸,越是笑越是诡异,他打了个哆嗦,舌头也打了个卷儿。
“不必,你且去罢。”白玉堂说。
“那、那我便……牢房简陋,白五爷办完事儿要出来可唤一声,一会儿就有人来接班了。”常千只当白玉堂是要审问这两个打扮成什么黑白无常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扭头走了。
白玉堂听常千三番五次地献殷勤,又笑着喊住了他:“你若换班有空……”
常千一下转过身,就等着白玉堂下半句。
“便去知会展昭一声,别把爷刚写好的扇子给丢了。”白玉堂轻笑道。
“得嘞。”常千连连点头,这才跑出去。
“这开封府上上下下对白五爷果真熟稔的很。”等小衙役跑的没影儿了,范无救滕然坐起身。
“总归比你二人初来乍到熟稔些。”白玉堂神色懒惫地应了一句,先头面容上的笑早收了个干净,这喜怒无常的变脸本事他这也算得上独一家。
所有的牢房都建得四四方方的,白玉堂在门口一角站着,一身素白色云雷纹边的长袍透着一股子矜贵,上层料子在光线中显得一尘不染,手中又未提长刀,俨然一副文生贵公子的派头;白无常谢必安一身素缟染了血、沾了尘,灰的灰、土的土,靠在接近走道的这一面木柱子上;黑无常范无救本是在对面墙角边坐起身,又上前看起谢必安的伤势来。
“七哥伤的可重?”话虽这么问,范无救却知谢必安先头轻功如常,伤的应是不重,只是割了一刀口子鲜血染得一身白成了半身红,十分吓唬人。
“却要问白五爷缘何手下留情。”谢必安摆了摆手,扭头望向白玉堂。
他这话意思有些微妙。
范无救察觉谢必安之意,也望向了白玉堂,眼中隐有期待之色。
不料白玉堂头也不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丢给了谢必安,好似根本没察觉他二人的心思,不冷不热道:“我饶你一命,换你一个
问题。”
谢必安先是一惊,神色变化又是一怒,他未接小药瓶,冷声问道:“……你、你果真要为展昭那等朝廷走狗办事。”
白玉堂充耳不闻,半句不多说。
“你问罢。”范无救说道,伸手将小药瓶捡了来。
“八弟。”谢必安错愕地喊住范无救。
“七哥,治伤要紧,他下手再轻也是伤筋动骨,你强撑着身体用轻功不就是为了叫我放心,若不是……”范无救摇摇头,若不是被白玉堂戏耍叫谢必安乱了气息,他也不会发觉。范无救一边按住谢必安的手,一边给他解衣衫看伤势,口中又道,“且我兄弟二人虽是杀手,可行事坦荡,有什么不敢说的?”
“八弟言之……有理。”谢必安叹口气,也由着范无救往揭开与伤口黏在一起的衣衫。
他这伤口不深,就是一刀下来一长条,随后又被白玉堂拎来牢房,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亏他忍着半句不哼。
白玉堂只当对二人的嘲讽之言充耳不闻,等范无救紧皱起眉头给谢必安腹部的刀伤上了金创药,才不紧不慢道:“雇用你二人的是何人?”
“……”范无救将自己的衣袖撕开,给谢必安包扎之用,未有立即回答。
白玉堂也不甚在意,抬眼望向强上方的窗户,外头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可还是有光倾泻进来。
他好似在辨别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恍惚又想起三年前在松江府的大牢里,外有江天一色无纤尘,窗现皎皎空中孤月轮。
而那时的展昭连夜奔波不过为不过一月,见面不多五日的人能证一身清白。
白玉堂偏过头,华美的容颜上若有若无地带着嘲讽的冷笑,他眯着眼不冷不热道:“可是一位姓孟的重病老伯告知你二人他闺女被柴颐、刘琦二人辱杀,他又被位高权重的柴、刘二家赶出了汴京城?”
“你果真知晓此事。”谢必安横眉冷道。
“原是不知,不过也不难猜。”白玉堂说。
“明知官官相护、助纣为虐、鱼肉百姓,你竟不管不顾,还听之任之,白玉堂也不过如此,枉为侠义之名。”范无救呵笑道,字字扎心。
白玉堂掀起眼皮,仿佛这话不痛不痒,只问道:“那位孟老伯在何处。”
“问他作甚,莫不是你想杀人灭口。”范无救猛然转过身。
“问你便答,你二人行事坦荡可不是爷说的。”白玉堂讥诮道,“还是说,”他眯起眼,尾音轻挑,“黑白无常行事坦荡,可惜言而无信?”
黑白无常二人俱是一口火气闷在胸口,差点憋死。
“你二人这会儿若不说,应是只有无人知晓他在何处,”白玉堂扬起眉梢,似笑非笑地瞧着二人压着怒吃亏,“要是他一死……” 他仿佛是刻意地顿了顿。
“既无人知他在何处,又如何会死。”谢必安堵住了白玉堂那一顿之后意味深长的半句。
“那可未必。”白玉堂冷然道。
“枉费心思。”范无救亦讥讽道,脏兮兮的面容隐有得色,“便是我二人今日成了言而无信之辈,也绝不害了孟老伯的性命。”
“你二人果真不说?”白玉堂眯起眼。
“你便是叫我二人下一刻刀落头断,也别想知只言片语。”谢必安将小药瓶往地上一放,口吻硬朗道,“这药还你,你所问我二人未答,若这会儿要拿命,你来取便是。”
“有胆色。”白玉堂掀起眼皮,仿佛是在赞叹,“你二人莫不是以为白爷把刀留给展昭了,就拿你二人没法了?”
“笑话,黑白无常勾魂夺命、杀人无数。”范无救嗤之以鼻道。
“又何时将性命托于虚无缥缈的可能上。”谢必安亦是笃定道。
“正好,到你二人这结了案,省的那猫还要翻两起案的关系,忙得饭都顾不上吃。”白玉堂将落在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站直了身。
牢房外的树叶摇晃了起来,新冒头的绿叶将熬了一季的枯叶顶了下去,枯叶在风中飘零、落地。
阴云压城、狂风忽起,街道上的竹篓子给吹翻了,摊子的主人连忙上前去捡。
一只手轻轻松松抓住了被风吹起的空竹篓,那是一只一看就很软的手,有点像女人的手,纤细、干净,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那摊贩连忙抬头要道谢,却对上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不知
为何不肯好好梳理,像个乞丐,头发下一双眼睛倒是灿若星辰,不过他与常人最不同的还是左衽的衣服,看着着实古怪。
那人也有些古怪,对摊贩神神叨叨地笑了笑,松开手就自顾自走了。
这会儿摊贩才发觉那人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支笔,作的也是书生打扮,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
“哪里来的疯书生。”摊贩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全然忘了竹篓子还是那人给他捡回来的。
摊贩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刚才那个疯书生手里的笔可有趣,那色泽像是玉石所制,通身洁白,上头刻着的好似鸟雀,摊贩记不太清,只是随便瞅了一眼,觉得那模样像是张开翅膀的鸟。若说还有什么奇特之处,那便是那只玉笔笔头沾的非是黑墨,而是朱砂。
“刚子哥,想什么呢,站大陆中间,不嫌挡道啊。”挑着两篓子鱼的小伙子从边上路过,见是熟人便停下了。
“哎唷,送哪家啊?今日第三回碰上了吧,这还是一大早。”摊贩一扭头,就瞧见自家邻里。
“太白居,那大厨说是一早来了个贵客,一开口就要了一整桌的鱼,什么红烧清蒸水煮,不重样的各来一份,还必须每条都是活鱼现杀。”小伙子笑道,“也不知这得越多少人一桌吃,贵死了……哦说是定了中午,太白居便叫我今日多送些去备着。”
“白便宜你了。”摊贩取笑道。
“去去,正经做生意,哪里来白便宜一说。”小伙子嫌弃道,“还不赶紧让道,要耽搁了,鱼在路上死了一条,我可跟你没完。”
“哪那么容易死,小伙子就是火急火急的,没你爹稳。”摊贩也就让开了道。
那小伙子走了几步,又扭头好奇问了句:“你先头自己念叨什么书生、什么笔啊的,你要送孩儿去学堂啊,他这才几岁!”
“不是,我不就见一个疯书生在路上乱走来着,瞧着就是神神叨叨的,他那笔点的还是朱砂。”摊贩说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上回我去寻公孙先生给我老爹看病……”小伙子说道。
“你爹病了?”摊贩打岔道。
“老毛病,腰腿疼,先生说
少干重活养着,不碍事。”小伙子回道,“这不就让我来送鱼了。”
“也给你爹炖炖鱼汤,养身子要紧,急着赚什么银子。”摊贩叮嘱了两句,便叫小伙子赶紧送鱼去。
小伙子挑着鱼篓子快步走,叫摊贩一打岔也忘了要同摊贩说什么,总觉得话还未说完,一边走还一边努力回想,死活想不起来,越是想不起来就越纠结,皱着眉头使劲想。结果快到太白居后门,他急急刹住脚步,远远瞧着一个书生拿着笔在墙上勾了个叉,朱红朱红的颜色印在白墙上格外刺眼,小伙子啊了一声,欢喜道:“想起来了,说的朱批来着。”
小伙子再抬头看一眼,那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歪着脑袋打量着白墙上的醒目红叉,证明他不是错觉。
“师姐?”又有几个姑娘热热闹闹地从卖头面的铺子里鱼贯而出,冲着那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唤道。
那姑娘转了头,一张姣好的面容隐隐带着英气,一看就是江湖女子,与百姓家常见的娇柔姑娘多几分爽朗娇憨之气,也是一番滋味。再接着就听铺子里出来的姑娘们一个举着手镯,一个拿着步摇,冲到姑娘身边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师姐师姐,你戴这个,到时候给展大人端杯茶,好叫他看看这一双纤纤玉手。”一个笑道。
“师姐师姐看这个,在展大人面前走一走,好晃花了他的眼。”另一个也笑道。
小伙子叹气,开封府的漂亮姑娘也好、寻常姑娘也罢,都有心上人了,且心上人都是开封府里那位年轻俊朗、温和有礼的展大人,哪里瞧得上他这般寻常人家。
他将肩上的担子扶稳,又想起什么而笑了笑,将两篓子鱼送进了太白居后门。
太白居的伙计见他独个儿直笑,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笑起来,问道:“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莫不是要娶媳妇了?”
“哪里是。”小伙子连连摆手,将鱼放下,才擦把汗道,“就路上碰上熟人,说什么朱砂笔,我想起公孙先生说文人用笔墨讲究,写字儿这事用什么颜色的墨不能胡来。”
“还有这讲究?”太白居的
伙计数了数鱼,确认都是水灵肉厚的活鱼,就应了小伙子一句,转头喊掌柜的来。
太白居的掌柜的正拿着笔墨记账,往这边走也听着二人说话,插口道:“那是有讲究的,古来就有丹书不详一论。”
“对对,公孙先生也是怎么说的,丹、丹什么来着?”小伙子说着说着又懵圈了。
“丹书不详。”掌柜的摇头笑道,“古来有论,丹书乃天书,寻常百姓自然用不得,唯有官家才能用朱笔御批。”
“对对对,”小伙子连连点头,“公孙先生还说柴家就有那什么丹什么,乃天家所赐,就是这东西能保柴家那帮孙子平安,有罪都能免刑,咱们官家都不能斩他们。”
“丹书铁券。”太白居的伙计都忍不住提醒道,他往日跑堂记菜名,记性特好。
“且公孙先生说的应不是孙子……而是后代子孙罢。”掌柜的擦了擦头顶的虚汗,“你这回头出门可谨言慎行,祸从口出啊。”
送鱼的小伙子一脸茫然。
掌柜的给小伙子记了账结清了鱼钱,又嘀咕道:“倒还有一种人可用朱批。”
小伙子没细听,挑着担就往家去了,就怕谁家要送鱼,他那腰腿疼的老爹又闲不住亲自上了。
“什么人?”太白居的伙计被勾起了几分好奇,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桌子一边竖起耳朵听掌柜的下一句。
掌柜的刚记完账,一抬眼就瞧见了,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伸手一手背敲在伙计的后脑勺上,“什么人?”
“勾生死簿的阎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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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白五爷紧随昭昭之后达成【百分百嘴炮失败】
我难道真的不是亲妈,为什么主角嘴炮总是失败呢【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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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想说的上章好像都说了……
今天只有两章,不用等第三章了,当然上周欠的还是要想办法还上……
总而言之,想不到说什么的时候就表白小天使!!!
=3=爱你们么么哒
对了,感谢阿曜和炎飞小天使炸的地雷
顺便和白玉昭明小天使道歉,我明明说周
末会更新的,结果没能兑现
quq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