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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松江潮,南侠暗渡独龙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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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江府府衙里,那把长刀刀锋银光微闪,立于公堂。

    仿佛和落下惊人之语的白玉堂一般笔直刚硬,不肯软语退让,亦是宁折不弯。

    正在这时,衙役们押着三个汉子进了公堂也打断了沉寂。

    不过叫人奇怪的是那三个汉子仿佛没瞧见白玉堂一般,直溜溜地盯着林知府,就这么走了进来。领头的口中还嚷嚷:“大人怎能随便抓起平头百姓!我们几个不过是扰了那作妖的贼婆娘,不叫她做法害人,大人这是何意?”

    本是被惊住的徐老夫人闻言又要发作,却被滕然色变的白玉堂打断了。

    白玉堂嘴角含笑,好一个我花开时百花煞,竟是半点瞧不出怒气,开口招呼道:“爷叫你们办事儿,竟是连招呼都不打?银子是不想要了?”

    其余人皆是茫然,唯有林知府暗道一句白玉堂好智谋,这是同花名册一般要诈他几人一回。

    而三个汉子一愣,一人忍不住道:“五爷您不是说若是遇上了莫要……”

    “爷可是一直坐在星雨楼,是哪个跟你打的招呼?这办事儿可不太利索。”白玉堂懒洋洋地笑了一句,依旧是句句平和,锋芒不漏。

    “那粉衣公子啊,难不成五爷不是叫他来同我三人说的?”领头的摸着到脑袋也听得有些糊涂。

    白玉堂一怔,盯着那几个被衙役押进公堂的三个汉子口中问:“你们刚说是何人?”

    “那粉衣公子啊。”领头地说道,“他那衣衫鲜亮,用的是上乘的好布料,我记得可清楚。”

    外头天色渐暗。

    展昭好半晌才等到粉衣公子牵马离去,才轻身从芦苇荡里跃了出来,摸着下巴神色有些狐疑。

    都说陷空岛上有个卢家庄,住了五位行侠仗义、广结善缘的义士,哪里来的巨宝?

    他心里头还猜测着那粉衣公子究竟何人,口中所说巨宝又是何意,整个人已经转了个身。展昭瞧了一眼起起落落的江潮,远处的陷空岛在夜色里已然有些看不清。这岸隔了松江的江岔子,已经是离陷空岛最近的地界,只不过江水湍急不好打鱼,渔家多不来此。但凡上陷空岛的船家都要绕去另一边坐船。

    展昭走至江边,忍着水漫进靴子、湿了裤脚,才提起巨阙往江水里一捅,潮声哗哗中还有铿锵作响,正是白玉堂同他所说的粗大铁链。夏日涨了潮水,泊岸之上绑了铁链的桩子都被没了水,叫展昭找了好半晌。

    “白兄,这就是你说的独龙桥?展某可真的不会水啊。”展昭用手往后扯了一把浸在水里的大铁链,不由苦笑自语道。

    独龙桥半没在松江江水里,有桩二根,一根在泊岸之上,一根就在对面的陷空岛后山。白玉堂生来不会水,被翻江鼠蒋平几番嘲笑,起了好胜之心,闲暇中弄了这么个独龙桥。平日里飞跃往来、踩水而过、形如平地,也是一项好本事,但这独龙桥除了陷空五鼠几乎无人知晓。

    几年前老潘那小侄子就是在独龙桥附近玩耍落了水,叫苦练独龙桥的白玉堂碰巧撞见,这才赶得及唤来蒋平救回一命。

    可若不是依仗着极高的轻功,谁敢踩白玉堂这独龙桥?

    便是素有爬杆之能、轻功上佳的钻天鼠也不敢在这江水滔滔中踏着一根铁链飞腾而过。

    这一不小心跌下水要是给淹死了可就冤大了,展昭心道了一句,忽然又想到自己是为那被白玉堂顺走的钱袋子而来,不由暗想过了这江,别说钱袋子会不会伤了白玉堂,他这人情可是当真还了。

    展昭摸了摸鼻子,光是闻着江水味都觉得要糟。

    但他还是凭着一股内劲趁着半明半暗的月色,将大铁链往上一甩,单手持剑,身影贴着那江面上被他逼出的独龙桥弧度仿佛利箭、又仿佛飞燕般冲了出去,仿佛趟水而过,在渐暗的天色中消失在江潮里头。

    松江府里的白玉堂可不知展昭在江头发愁苦笑。

    三个汉子所言叫公堂上的几人都有不同的反应,白玉堂的眼底更是有些意味不明,像是在低喃粉衣什么的。

    “虽然没见过这位公子,不过他手里头有雕着老鼠的玉腰佩,五爷您不是常带着那个腰佩吗?而且有是叫我们去打乱那个装神弄鬼害人的黄师婆,我们这才信了,谁料到还死了人啊。”领头的继续说道,还瞧了一眼白玉堂,不过现在他身上可没佩戴着那腰佩。松江府只要见过五爷的大多知道他那个别致的、雕着老鼠的玉腰佩。

    可他的腰佩是在展昭手里。

    白玉堂不知怎么的竟偏了心思想着展昭穿着粉色衣衫,赶紧回神又问:“可记得那玉腰佩长什么样?”

    “就是一只老鼠啊,没瞧清……”那人又说道。

    “但是玉是好玉。”另一人也补着说道。

    白玉堂眼底微闪,沉默了片刻,忽的挑眉问:“那粉衣公子可曾好好告诉你们上哪找那作妖的黄师婆?”

    三个汉子一同点了点头,“可不是,要不是他说哪里能知道。”

    “怎么还被逮住了,爷不是说了莫要被逮住,回头来星雨楼取银子么。”白玉堂又道。

    那五人一愣,见白玉堂双指从怀里夹出了一张交子,摇摇摆摆的纸上仿佛写着十万贯的字样,他们还没来得及眼底发亮就听白玉堂道,“爷可是说了,叫人逮住就没银子拿了。”

    “五爷怎能出尔反尔,那粉衣公子可没说过这些。”领头的汉子马上说。

    “他是如何说的?”白玉堂问。

    “只说徐家后宅有个师婆装神弄鬼要害人,叫我们几个赶紧去打断了,五爷到时重重有赏。还有说五爷懒得搭理我几人,路上遇上就莫要叫唤攀关系了。这我们当然懂,像我们这般三教九流混码头的人哪里能和五爷攀关系,又不是陷空岛里的伙计。”另一人话虽说的糙,但也说的实诚。

    也就是说,这几人与陷空岛确实没点干系,便是和白五爷的干系也隔了一个中间人,还拿着个所谓的鼠面玉雕腰佩,谁知道的那是不是白玉堂的。

    便是老潘也记得白玉堂那个玉腰佩在另一位少侠手里,而那位少侠穿的可是蓝衫。

    但是要真说是白玉堂吩咐人去干的这事儿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你三人可知官府为何抓你们?”白玉堂道。

    三人俱是摇头,还有人说道:“我们明明干的好事儿,那徐老太太死活说我们害死了她孙儿,那光我们什么事。”

    “就是你们!”徐老夫人终于逮着机会,“就是你们打断法事害了我孙儿。”

    “打断法事哪里就能算害了你孙儿,老太太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一个汉子驳道,“谁知道那黄师婆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说不定你孙儿就是被她害死的呢。一个装神弄鬼的师婆的话哪里能信!”

    这汉子的话刚一说完,白玉堂就变了面色,收起交子冷笑道:“那你们又可知爷从未吩咐人叫你们去管徐家后宅的法事,此事你们入了别人的套了,好把那害死徐家公子的罪名安在你们头上。”

    三人脸色大变。

    “这是可是五爷您叫我们做的……”

    “你可知口说无凭、耳听为虚?”白玉堂冰冰冷冷地说。

    “松江府谁人不知爷身上带着个鼠面玉雕腰佩,你三人随口说个粉衣公子拿着个腰佩那就是爷吩咐的,连那粉衣公子是谁都不知;那爷今日砍了堂上的知府,说是头顶月牙、面容乌黑的包大人叫爷下的手就算脱身了?你们敢说当真是爷吩咐的吗?”

    三人被问得语塞,骇地连忙给林知府跪下了。

    林知府却知白玉堂那话听着仿佛狡辩之辞,但不是说给三个汉子听的,是说给他还有这不依不饶的徐老夫人听的。

    “大人冤枉啊!我们三人又不是不让大夫看病,怎么就摊上人命案子了。”领头的汉子生怕顶上人命案子,大急道,“大人您可要评评理啊!莫要冤枉好人!”

    “徐家公子指不定在那之前就死了呢!”

    那边徐老夫人本就因为白玉堂的话大为堵心,一听这诛心之论,两眼一翻、径直仰倒在地。

    老潘惊得连忙从背后扶住徐老夫人,拍着她的背急喊:“徐老夫人?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好半晌才咳出口气来,颤抖着手,指着刚才嚷嚷的汉子,“你——”了一声,似要大骂,却没了后文。

    老潘心知徐老夫人这口气不是叫这句话给气的而是因为无法辩驳,那三个汉子所说不错,按老潘在徐家问案所知,徐家的大夫确实说徐公子已经回天乏术,随后才有黄师婆一事。就算是三人打断了法事,徐公子到底是病死的,哪里算得上……

    想到这里,老潘突然一愣,抬头瞧了一眼冷着脸的白玉堂,又扭头看了大半时间都沉默不语的林知府。

    那把长刀还插在石板里,刀锋透着冷光,就跟白玉堂一样。

    这徐家公子之死根本无法立案啊。老潘这才一时惊醒,连本是茫然的张员外等人也是恍然大悟。

    做法一事太过玄妙,难说真假亦不可作为杀人罪证。且先不说徐公子已经西去,光凭黄师婆一面之词,也难证她能救回徐公子一命,便是这些人当真是白玉堂叫人去打断的法事,徐公子终究是病去,算不得杀人命案,顶多就是百姓间起了纠纷。更别说那是三个汉子也无法证实是白玉堂叫他们干的事。

    可白玉堂瞧着恼极,还是耐着性子同徐老夫人周旋,不和众人指明这一点,甚至立下那般重誓,分明是和林知府一般有心照顾无辜遭害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的徐老夫人。

    “这事,知府大人应还是不应?”瞧着终于发觉林知府与自己问案的徐老夫人,白玉堂第三次问道。

    林知府轻声叹了口气,“徐老夫人,本官这张老脸舍下作保,若真是有心人暗害了徐公子,就叫白公子给您查查清楚,好告慰徐公子在天之灵……”

    徐老夫人仿佛想要再争,却被林知府抬手打断。

    “如若您认为就是白公子所为,他卸了刀,您若要动手便动手。本官直言一句,想要立案叫白公子受大宋律例之苦,便是您告御状也告不出结果,而白公子今日死伤于此,您就是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的凶手。”林知府说着从堂上走了下来,伸手扶起徐老夫人。

    “既然本就不能给白公子定罪,而白公子亦是想要知晓真想,不若就叫他查上一查。”林知府转头看向张员外,“张员外,令公子之死怕是同样另有蹊跷,本官无能,不开棺验尸当真查不出更多线索,若不想这案子成了一宗悬案,叫令公子与苏家小姐死不瞑目,还是信白公子一会,你们看如何?”

    几句话叫人动容,却也没有人吭声。

    林知府心知不过几句言辞哪里能真的叫人放下心中之恨,他抬手将头顶上的官帽拿了下来,交到徐老夫人手上。

    众人一惊,只听林知府道:“白公子将父母所留的贴身生肖玉佩押与本官,本官便将官帽押给徐老夫人与张员外如何?若是白公子所查真相尔等不服,拿着这官帽上京告御状,本官也绝无二话。”

    这一句叫徐老夫人只觉得手中的官帽烫手,却不敢松开。

    徐老夫人抱着那松江府知府的官帽,一抬眼瞧见的就是那隐隐透着银光的长刀,和白玉堂那身肆意的少年气一样灼人。在星雨楼前她把了老潘的刀要砍白玉堂时,他也是不躲不避,和那句话一样扎进人心里,叫人不由自主地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

    “那白公子是何想法?”林知府见众人沉默,也无人再持相左的意见,便扭头对白玉堂问起所应之事。

    林知府确实偏向白玉堂,按理说这不利于断案,可按大宋律法来他还能将白玉堂送上刑场?弄虚作假、装神弄鬼的说辞写进卷宗里,他这官做了十多年也到头了。且这几件案子怎么看都是江湖人的手笔,矛头指的就是陷空岛,也就是说这几家遇害之人说到底都是因为陷空岛才横遭此祸,林知府看得比谁都清楚。

    相比起无辜惨死成了悬案,倒不如按白玉堂的意思来办。

    白玉堂望了一眼外头暗了大半的天色,只想着展昭去松江江畔前那句话还有江头之上久响不绝的“若不把东西还回去,就莫要再上陷空岛!”,半点不知松江那头的展昭终于提着一口气,一剑顶在铁链上,借力撞进了陷空岛后山,大呼了口气。

    展昭躺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心道自己当真是一次越了江,可这怕水的天性还是没好半点,反倒是为了叫自己身轻如燕差点没一口气憋死。他晃了晃头,在彻底暗下来的天色中嘴角一挑,想的正是今日与白玉堂所说之语。

    “白兄可是得罪了下九流的什么人?”

    展昭翻身而起,顺着林子的往前头拐去。

    而松江府的白玉堂对林知府伸出三根手指,口中一字一顿。

    “我要入狱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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