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8
有一支树杈横挡在她路上，不等她伸手拨开，那风便抢先一步将树杈卷走。有一低沉好听的男子声音说：“小凤凰要捉我呢，我可不敢惹产妇。”
他们同时轻笑出声，顿了顿，他说：“我跟了那支军队一段路，他们是梁王派来的。”
初月心下一紧，再一想就明白了：“我猜碧游宫还是不服气，所以勾结了鲛人和人类的军队来附禺岛报仇。对了，他们还假扮是冷水阁的人呢。”
风中传来两声冷笑：“我猜也是，我走之前还给那将军留了份礼。”她忍俊不禁，可等她再说话时，空中只有微凉的曦光，再无一丝风起，这条小径上偶有树叶发出簌簌声，除了她再无旁人。
古籍记载——不，根本没古籍记载过这一茬，没人晓得凤凰作为上古神兽后裔，下蛋产子是咋个过程，完全没有记载。在这之前天地间也没有其他凤凰后裔了，初月疑心这就是炆灿第一个孩子。
有天晚上她给炆灿送宵夜，那颗蛋正好被放在了月光下，初月好奇打量了许久，那蛋沐浴在月之精华下，晶莹剔透，隐隐泛着皎洁微光。初月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太好奇了：“宝宝什么时候能和我们见面啊？”
炆灿拖着下巴温柔地凝视着这颗蛋：“不知道呀。”
初月这张嘴啊，第二天清晨，这蛋就裂开了。她彻底傻眼，这真的是凤凰后裔吗？孵只小鸡都没这么快吧？
大战过后的新生命得到了整座岛上所有人的疼爱，连一向特别稳重的翀云都表现出了异常的宠溺，初月有次甚至发现她把孩子放在自己脖子上举高高，炆灿更是带着孩子上房揭瓦无所不能，溺爱到一塌糊涂。
可就是这么个半人高、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偏偏饿肚子。
不是克扣他、不让他吃，而是找不到他喜欢吃的。昆虫、果子、牛奶、鸡肉、猪肉……所有鸟爱吃的都喂过了，一口不吃。他饿得嗷嗷哭，小脸都哭皱了。炆灿心疼到不行，日夜抱着他、哄他。大家围着他愁秃了头，不知道他到底爱吃什么。结果一个机缘巧合，初月发现自己贴身的小鱼干被吃得只剩渣，居然是云泽偷吃光的。
大家面面相觑，原来这孩子爱吃鱼啊。想吃鱼还不简单？自从鲛人离开，这附禺岛附近，鱼最多了。
但是三天投喂下来大家发现，这云泽，也太能吃了。
细嫩紧实的三文鱼刺身，两大桌算是餐前菜；三十多公斤的大黄鱼，一张口便是好几筐。起初还搞点花样，什么红烧糖醋清蒸都来点，后面根本来不及做热乎的，随便打理下直接上刺身，饶是这么拼命地做饭，上菜的速度还是赶不上干饭的速度，整座附禺岛周边的鱼贝都快被吃光了。
这样可怕的食量，云泽长势尤其惊人，他刚破蛋时是个两三岁大小的凡间小娃娃模样；干了半个多月的饭后，已经抽条成十一二岁的少年。只是面容清瘦，一看就是常年吃不饱。可是事实上，他每天一张嘴不是吃，就是喊饿，有天一个没盯住，他夜里跑到厨房狂吃海喝，早上大家好不容易找到他时，前一天准备的鱼全都没了，鱼骨头都不剩。而他本人正趴在一头三米长的巨型金枪鱼尾巴上啃得正欢。
附禺岛附近已经鲜有大鱼大虾，负责给云泽捞海鱼的鸬鹚和信天翁统统罢工，说养不起、再见！羽族是生在天空的物种，大多长翅膀、旱鸭子，对海里的游鱼基本没有办法。炆灿急坏了，她娃娃这张嘴是一刻都停不得的，正束手无策时，丹枫摸着脑袋说：“要不，我带着孩子去海里吃鱼去？”
众人这才想起来，靠，差点忘了这是个吃海鱼的行家！
丹枫化身青龙带着云泽在陌生的海域大吃了大半个月，云泽自破蛋以来生平第一次吃饱了饭，回来的时候又长了个儿、已经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了。
他给所有人都带了礼物，什么珍珠、珊瑚，连初月也有份。当初他偷吃了她一包小鱼干，还回来三包、再加三包鱿鱼干。他还嗲嗲地叫她姑姑，声音甜死了。
这么可爱的孩子，还能吃。可惜到现在也看不出真身是什么。一般的羽族孩子，一破蛋就能看出原型，可云泽，吃成这样了也看不出来。
炆灿毫不介意：“化成人形后三年才显示真身的妖魔多的是啊！”
关于云泽真身到底是什么，大家众说纷纭，甚至有人开了赌局。可是就在此时，却偏偏出了事。
他们休息了三天，云泽挨不住饿，又拉着丹枫跑向了大海。然而这次，他们这一去便是了无音讯了。
炆灿派了无数飞鸟出去寻他们的踪迹，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三个月后某个凌晨，全身是伤、龙鳞被扒了大半的丹枫被扔在了附禺岛的海滩，血水染红了附近的海水。
而他的手中，有一颗鲛珠。
炆灿连忙找最好的医师救治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捡回一条命。他连日高烧浑身滚烫，好容易醒了，果然，是鲛人袭击了他们。
他这条青龙再厉害、力量再强，也不能抵挡千万只鲛人同时来袭，何况他还有个孩子要护着。鲛人用了人海战术，不要命地攻击他，这才抢走了云泽。
炆灿气得浑身发抖，她紧握拳头关节泛白。颂瑰更是气愤不已：“当初就不该顾念旧情收留它们，这群白眼狼！”炆灿双目通红咬牙切齿：“本座要亲手把它们都烤成鱼干！”
可她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条鲛人也没有出现，初月心急如焚，不仅担心炆灿和云泽，那个人也消失很久了啊，他见多识广，如果他这时候在，多少能有个一起商量的人啊……
初月狠狠摇头，不准再想那个混蛋了！
还是没有一点云泽的消息，她们在附禺岛坐立不安等了五天，终于在某天黄昏迎来了蓄谋已久的鲛人们。
残阳似血，晚霞将整个海面都染成了诡异凄厉的鲜红色。几只鲛人露出海面，海水到了她们的胸口。今天的大海意外地平静，只有小股的海浪有一下没一下地冲向海滩，留下无数的白色海水泡沫。初月知道，那看似平静的海平面下，不知藏了多少鲛人蠢蠢欲动。
炆灿带着颂瑰与她们对峙，她们站在海滩上，脚踩在软软的泥沙上。初月偷偷跑出来藏在暗处观察，除了对峙的两拨人，不远处有数不清的、长长的黑色影子不时地略过海平面，初月不由地咽了口唾沫，紧张得无以复加。
她的位置正好能听清海滩上的对话，只见鲛人新领袖是个非常年轻的女鲛人，叫沁珠，她拿着一把鱼骨匕首在手里玩，用极尽疯狂又挑衅的眼神对着炆灿：“百鸟之王，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啊。”
炆灿背对着初月，她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勉强看到她攥紧的拳头。她听见炆灿说：“不错，是我杀了汇珠和她两个女儿，是我赶走了你们鲛人一族，你们有什么都冲着我来，欺负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
沁珠嗤笑一声：“我们哪有这个本事啊？当时汇珠带着一大箱鲛珠去求您，却被当众羞辱，她和两个女儿小命都丢了，被您直接吃下了肚。”
炆灿说：“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你牺牲了那么多同胞绑架我的孩子，说吧，到底怎么样才肯放人？”
沁珠一把收了匕首，哈哈大笑道：“我想怎么样？我们鲛人想的一直都很简单——生存。这四海八荒都有了主人，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把那小子还给你，你带着羽族滚出附禺岛，这岛和附近的海域从此归我们，如何？”
颂瑰抢先出声怒骂道：“我看你们是没睡醒，天天泡在海里、脑子也进水了吗？”
沁珠挑眉：“你觉得很过分？我们失去了原本东海的海域，又失去了领袖，迟早会灭绝。反正是要死的，拼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说罢她拍了拍手掌，有三只潜伏的鲛人冒出了海面，巨大的水泡被戳破，里面的人露了出来。是云泽！汇珠一把抓过他挡在自己面前，拿刀尖在他小脸蛋上来来回回地比划。
初月心里一紧，她这才看清云泽的样子——这才几天没见，他的小脸瘦得凹陷下去，裸露出的皮肤都被晒皴裂了，看清来情况非常糟糕。可他虽然小命危在旦夕，但是眼神越异常坚定。他不顾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用沙哑的声音竭力嘶吼道：“妈妈！你别管我——你别和这些人做交易！”
炆灿的身形狠狠动了动，却一言不发。初月看得焦急万分，此刻她真是恨自己是个废柴，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她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她正急得火烧眉毛，忽然有风略过她的鼻尖，不是海风那种咸咸的味道，反而是很干净的阳光味道。她立刻反应过来，失声叫了一声“重晏！”
她生怕被海滩上的人发现她，连忙转身藏在石头下，低声和空气焦急道：“你到哪里去了？鲛人抓了云泽、威胁姐姐她们离开附禺岛呢！”
空中有人低声说：“我都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救人。我已经都计划好了，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别乱跑。鲛人凶残，别被她们发现了。”
初月哪里能放心？可是等她还想再说话，那风已经不见了，空气中只剩下了海风的咸味。
看来重晏已经飞走，她连忙爬起身继续偷偷观察海滩上的情况。这么会的功夫，海上大风骤起，这次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感觉到两边对峙似乎越来越激烈。天色渐渐暗了，天空飘过几朵乌云、在海上留下一些黑影。然而有一朵乌云，却停留在了原地。
初月起初没注意这乌云，岂料它不仅不动，投射在海面上的黑影居然越来越大，她仰头去看——是一只有着巨大翼展的黑鹳正从极高处向大海俯冲而来。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炆灿她们出发前已经准备好了，由翀云带着黑鹮一族从天空发起奇袭。初月咽了口唾沫，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瞪着大海。只见臂展足足有两三米长、又会潜海的黑鹮从天而降，去抢云泽；海里的鲛人发出一阵阵凄厉刺耳的尖叫声，整个海面都沸腾了，无数的鲛人跳出来、露出獠牙挥舞着利爪与黑鹮搏斗，大海像煮沸冒泡的水一样一片混乱。
之前鲛人凭着人多，伤了丹枫，但是这次黑鹮的数量也很多，两边僵持不下。海上漂浮着无数鲛人和黑鹮的尸体，瞬间染红了一片又一片。汇珠见状大概觉得不妙，竟好像有逃跑之意。
初月看见，颂瑰拼命拦腰抱着炆灿，后者边叫着云泽的名字、边挣扎着想冲向大海。她向云泽拼命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走。初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她不能就这样干看着。
她灵力薄弱法力低微，唯一的优势就是动作敏捷、能出其不意。她想了又想，转了个圈化成了原型。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近海，打算咬住云泽身边的两个鲛人救他，她水性很一般，所以静静等待，只有一次机会。
海上正在混战，没人注意到多了一只小猫。就在这时候，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一股浓浓的黑烟不知从何而来，团团围住了汇珠和云泽。汇珠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要带着云泽重新潜回大海，那黑烟却在此时推开了她们、托着云泽要离开海面！
是重晏！一定是重晏！初月屏住了呼吸，这是她们最好的机会，一旦鲛人胁迫云泽离开，茫茫大海，她们还能上哪儿去找人？
显然鲛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们仅仅疑惑了一瞬间，立刻纷纷尖叫着跳出海面、去抓云泽。重晏大概完全没想到她们如此疯狂强悍，黑烟还没来得及把云泽托到高空中，竟被好多只不要命的鲛人又重新拖拽了回去！
初月一颗心被提起来又狠狠放了回去——重晏奇袭失败了。他没办法，重新化为人形、对着鲛人喷火。这下鲛人没有任何犹豫，摁着云泽的脖子便打算潜入深海。重晏、翀云、黑鹮鸟……他们再厉害，到底是空中和陆地的生物，拿入海的鲛人几乎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海里越游越远。
初月看准时机一跃而上，咬住抓着云泽脖子的鲛人，可是鲛人的手上覆满坚硬的鱼鳞，哪里咬得动？她用力到牙齿都出血了，鲛人的爪子却没有丝毫松动。
他们越游越深，初月觉得肺里的空气渐渐用完，耳朵也因为巨大的水压嗡嗡作响。她看着明亮的海面越来越远，炆灿和重晏好像也跳进了海里，对着她疯狂地伸出手，她想叫他们，可是视线渐渐模糊了——
下一秒，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指尖有白光亮了起来，身旁的云泽却眉间似有金光冒出，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