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17
他低声答道：“嗯，我有个师傅……”她等他继续聊下去，可他却停在了这里、不肯再多说。他似乎总有满腔满腹的心事，一点都不肯说给她听。
她有时候甚至会想，那个晚上带她去看漫天流星的，和眼前这个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也许是觉察到她的怪异，他缓缓睁开眼睛，被她的样子惊得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他惊慌到手足无措：“初月，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啊？我没事啊，风太大了吹得我眼睛疼而已。”她拼命眨眼睛，假装漠不关心，“你不会以为我哭了吧？太好笑了，我们也就是普通朋友而已，很多事情你不想说我也理解的。”
他几乎是乞求地看着她：“你别这样。你这样说，是在剜我的心……”
初月狠心扭过头不看他，她想到底是谁在剜谁的心呢？
他们正僵持着，身下的巨龙忽然发出了丹枫的声音，打乱了他们的思绪：“前面就到附禺岛了，可是岛上好像起了骚乱。”
二人同时看向已经不远了的附禺岛——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惨叫。初月心里一紧，难道是她姐姐出事了？
这时候她哪里还能想到别的？她不知所措地抓住重晏的胳膊，重晏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害怕，然后和丹枫说：“飞到低一点的地方看看，我们先查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巨龙缓缓点头，然后整个身体陡然下降，初月不得不抓紧了龙角才不至于掉下去。她蓦地想起来这里还有第四个人，正要回头去找玄武，岂料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巨龙头顶的边缘，见有人在找自己，她露出一个诡异而疯狂的笑容，然后，从几千尺的高空跳了下去！
初月惊得连忙去救她，可哪里来得及？她连玄武的衣角都碰不到。这样的高空、这样的深夜，不过眨下眼的功夫，玄武的身影便消失在视线里了。初月无比震惊，她万万没想到玄武居然会选择自尽。重晏赶紧把她拉到安全的地带，确认她安然无恙。
他对玄武，大概是既恨又同情的。他略略思索下，和巨龙说：“丹枫，你去找她！”
丹枫似有犹豫：“那你们呢？”
重晏笑道：“几条鱼、几个小屁孩还能把我怎么样？”
巨龙慢慢在岛上空盘旋，嘈杂声不绝于耳，初月这才勉强看清楚——整座附禺岛大伙弥漫、浓雾四起，羽族的百姓惨叫连连。而四处纵火又烧伤抢掠的，似乎有些穿着某仙门的衣服，有些穿着凡人军队里的铠甲。初月还在辨别那些人穿的哪门哪派的衣服，青龙的巨爪一指：“你们看！”
初月闻言看去，只见有源源不断的身影从海里上了岸，他们趁着深夜从所有大路、小径齐齐上了岛，与那些仙门弟子里应外合、残害百姓。
是鲛人。初月看得很清楚，是鲛人回来了。
她焦躁又恐慌地仰视同样被点着又冒烟的最高峰，炆灿的屋子就在那里。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穿过滚滚浓烟努力分辨，居然看到了翀云。她正带着羽族侍卫与敌人做殊死搏斗，浑身是伤。她对着巨龙上的初月重晏拼命喊着什么，然后拿剑指着最高峰。
初月知道，她要她们去看炆灿。初月远远地点点头，然后架着巨龙飞向了最高峰。山间的鲛人和凡人士兵仰头看见巨龙飞过，纷纷举起弓箭和弩向它射击。雨点般的箭矢飞袭而来，全都被坚硬的龙甲挡下。
巨龙把他们送上最高峰，等他们爬上房顶后硕大的黄色眼珠子盯着他们，好像在说当心，初月他们向他点点头，巨龙便飞走了。他庞大的身躯路过最宽的山路时，龙爪随手扒拉几下、直接把路毁了，排队上山的鲛人、仙门弟子还有凡人士兵纷纷被阻，可是他们的弓箭却伤不到他，气得无可奈何。
初月他们站在房顶上，脚下传来打斗声，似乎还有女子的尖叫声。她正想下去，忽的停在原地：“哎呀，刚才忘了，你是不是应该拿了丹枫的那只指环过来用？”
重晏失笑道：“那丹枫怎么办？”他探出头看了眼屋内，自信满满：“就这些小毛崽子还不是我的对手，倒是你，一定要跟紧我。”
初月身轻如燕步履轻盈，自信一定能紧紧跟在他身边。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然后冲他狠狠点点头。他却笑了，大声说：“只抓衣服是不够的。”他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紧紧攥紧、握住……
他的手宽大粗粝又温暖，初月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还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他就拽着她风一般地飞了出去！
真的是飞出去的！她只觉得身体瞬间失重，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身旁的事物像是变成了线条，瞬间都被她抛之脑后！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像有一团黑色的浓烟包围了她。周围的景色颠三倒四，她还没调整过来，这黑烟托着她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周围无比嘈杂，她努力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重晏已经把她放到了炆灿身边。她欣喜若狂，可下一秒却发现，炆灿的情况非常不好，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浑身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衫。
而她的怀里，有一颗晶莹剔透、隐隐透着光华的白色巨蛋。
初月：“……”
她傻眼了，她记得她才走了十几天啊，怎么炆灿这就生了？
啊不是，她是卵生物种，不能说生了，而是下蛋了——
初月拼命摇脑袋，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炆灿呼吸微弱面无人色，她无意识地紧紧护着怀里的蛋。初月见状，一把将虚弱的炆灿和蛋都护在身后，甘愿做起了人肉盾，同时察看屋内的情况——
唔，不太妙啊。
地上不少羽族侍卫的尸体，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浑身是伤的颂瑰带着仅剩的几个羽族在勉力抵抗，眼下有了重晏当援兵，她才好不容易喘口气、给自己和还活着的羽族吃了几颗伤药。
整间屋子仅存的战斗力只剩下了重晏。只见他化身一团巨大的黑色烟雾，疾风般掀翻所有敌人、从扔出了门窗。炆灿的屋外只有一条险峻的走廊，四面都有窗，出去便是悬崖峭壁，那些入侵者都惨叫着坠入了万丈深渊。
颂瑰捂着胸口惨笑：“没想到……还是混沌救了我们……”刚说完便低声嗑了几口血出来。
重晏疾步走来、随口问道：“小凤凰怎么样——”他的话在看到那颗凤凰蛋时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滚圆。
初月第一次见他如此滑稽的模样，那颗蛋在他眼里仿佛是什么超级可怕的物种。可眼下不是嘲笑他的好时机，她在他发愣的双眼前打了个响指：“喂！快醒醒！现在还不安全啊！”
他终于回过神来，尴尬地清了下嗓子：“我出去看一眼……”然后边嘀咕着“这怎么三天就下了这么大一颗蛋”，边极速走到后窗和前门察看。
他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初月远远地瞧着，心下一沉，急道：“怎么了？人很多吗？”
“没见过这么多鲛人，这玩意儿居然这么能生。”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调侃鲛人。初月惊慌失措，她看向浑身发抖的炆灿，犹豫再三踌躇道：“那要不然，把丹枫叫回来，先把姐姐背到安全的地方吧？”
他站在窗边对着她摇头：“不行，现在不能动她和这个蛋——”话音未落，窗外却咻得射过来一只燃烧的箭矢直扑向他脑后，初月惊呼小心，他却微微侧过身，将那箭矢牢牢抓在手中！
他正要将箭矢扔回去，却在看到箭镞上火焰的时候似有所动。外面的声音越发吵闹刺耳，打杀声越来越近，他探出头向下方看了看，轻蔑一笑：“以为人海战术就能赢吗？”
只见他举起双手，指尖搓了搓，再向下一挥——原本四面通风、只有灯火的最高峰，忽然从天而降灼热的红色火焰，火光冲天，巨大的火舌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照得初月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用手挡着眼，勉强能分辨出是重晏召唤出了火焰，从屋子外面向下的石壁一路喷射了过去。哀嚎声顿时此起彼伏，空气中似乎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
大火烧了许久才停下，周围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炆灿似乎冷汗得冒得少了，初月探了探她的鼻息，也平稳了许多。她欣喜若狂，轻轻放下她、冲到重晏身边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随意点了点头：“她就是刚生产完，比较虚弱，让她安心养一养就好了，别动她。”
初月收敛了些笑容：“你看起来还是很担心？”她正要探出脑袋去看看山峰下面什么情况，刚探出半个身子，什么都还没看清，他就捂着她的眼睛把她拉了回去。她有些奇怪地拉下他的手看他：“我没事儿，我很注意安全的。”
他皱着眉头，好久才说：“尸体吓人……”
初月一愣，立刻下意识地缩回来退后两步，他盯着她，他们距离这样近，他说：“杀人这种事，交给我就行。”
他这样说，她下意识地反驳道：“我不忍心！”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像是完全没料到她的反应。他们在战场上、在一片火光和悲鸣声中注视着彼此，她甚至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不忍心、也不想独自一人，站在干净却不胜寒的高处。”
她说完，然后看到他的眼睛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他漆黑的眼睛像是漩涡，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卷进去、粉身碎骨。可是下一秒，他眼中所有的深情被浓浓的悲哀所替代，他惨笑着，捂上眼睛，张口呢喃了两个字。
她没听清，正想问，远处吹响了号角，打断了她正要说出口的话。
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码头的烽火中凡人将领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整座山上原本正在激战的士兵听到这个纷纷跑路。少量的仙门弟子大概是见友军没了、最高峰这里又烧死了许多鲛人，他们面面相觑，也开始跑了。被抛下的鲛人独木难支，他们且战且退，先后从海滩入了海，曙光中大海泛起无数水花，然后又归于平静。
东方泛起鱼肚白，这血腥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初月暗暗松了口气，刚想问他刚才说的什么，他却直接从最高峰纵身一跃，抢在她说话之前化成一股黑烟跑了。
那黑烟在空中徘徊了一圈，对她说：“炆灿醒了看到我肯定会生气，产妇不能生气，我先走一步了。”
初月叫都叫不住他，她又好气又好笑，这人总是这样，要么撬不开嘴，要么说话说一半。
下次，下次她一定把所有事问个清楚。
她察看了一下颂瑰和其他羽族侍卫的情况，还好都不严重。有人急匆匆地赶过来，原来是翀云。她见到炆灿平安无事，终于力竭昏了过去。
翀云的伤是最重的，侍卫把她背回了房、看了大夫。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受了伤，大夫根本忙不过来，初月这全须全尾没受伤的自然要多帮忙。
初月正忙碌着，巨龙从海上回来、化成了丹枫，有些愧疚：“我找了一整晚，都没找到玄武……”
一想到那个阴郁的女子失踪了，初月实在难言轻松，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整座附禺岛尸横遍野尸臭冲天，不赶紧打扫干净只怕会有疫病。炆灿昏睡着，两个护法又有伤，能管事的居然只剩初月和丹枫了。他们忙了许多天，总算赶在疫病爆发前把岛上收拾了个干净。
产妇炆灿昏睡好几天后终于醒了过来，初月还抽空给她准备了孕妇餐。
炆灿见到她回来了先是生气，然后听说她昏迷期间居然有人来袭、阵阵后怕，反复确认她没受伤才稍稍放下心来。她沉着脸，把勉强能走路的翀云叫过来问话：“到底是哪些王八犊子趁我生孩子来找茬？”
翀云忧心忡忡：“能确定的只有鲛人。至于一起来的仙门弟子，从留下的尸体装束上看，是冷水阁的。”
炆灿冷笑：“杀人放火还穿自家的衣服？！怕对方秋后算账找不到人？依我看不可能是冷水阁的人。”
翀云点头：“我也这么想，我们与冷水阁一向交情甚浅，也谈不上深仇大恨。”
她们在谈事情，初月见没她的事，便把炆灿吃完的碗筷都收拾走了。炆灿见她要走便抽空嘱咐道：“不准再到处乱跑了，尤其不准和混沌那个王八蛋一起跑！”
初月随口应了一声，端着餐盘便出了门。
她走在山间小径的台阶上，路边石壁上有灌木，地上有青苔，前几日大战中还残留下不少烧焦的枝丫没有清理。她小心看着脚下，平静的早间忽然有微风起，轻轻带起了她的发尾。
她正奇怪今天明明没风，忽然心下一动，她忍住笑意，继续若无其事地下石阶。那风不依不饶，先缠着她的头发，然后又开始把玩她的发簪上的碧玺坠子。
头发把她弄得鼻尖痒痒，她咯咯笑：“你怎么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