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在医院
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护士在病床边陪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开了。
再回来的时候,冯吴凌已经乖乖躺回了床上,点滴瓶里的药已经快要滴完。
“怎么这么快就滴完了?”护士随口说了句,弯腰抬起她的手腕,按住针眼的位置将针头□□,给她贴好胶布。
“按一分钟左右再松开。”
“谢谢。”冯吴凌朝她点头。
“对了,等会儿跟我去办公室,打电话给你的家里人,让他们帮你下去缴费,接你回去。”护士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
冯吴凌原本刚撸下袖子准备站起来,听到她这么说,手上动作突然一顿。
“我……”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护士的背影开口道,“我父母已经……”她说不出父母已经都“去世”这个词,毕竟陈雯颖刚死,对于这个词,她还是有些说不出口,只能含糊着说,“我没有家里人,你带我去缴费吧,我有钱。”
暑假两个月,她也攒了有几百块钱,应该可以付得起。
护士闻言,叹了口气,看向冯吴凌的眼神更加怜惜。她主动伸手拉起冯吴凌的手腕,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提着她的书包,带着她走出病房,往医生办公室走。
“你吸入了一些□□,所以晕了过去,不过幸好不多,回去多吃点好吃的,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注意不要剧烈活动。”护士边走边碎碎念,“还好你这次是遇到了好心人,不然你一个小女孩,在春霞路那种地方,后果肯定不敢设想。”
她想起自己的女儿,也是和冯吴凌差不多的年龄,“对了,看你身上的校服,你是三中的吧?”
冯吴凌点了点头。
“三中都是好学生,虽然你没有父母,我也不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有机会上学,也要好好学习,将来争取自己做一个好母亲,好吗?”护士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地说。
“谢谢您。”冯吴凌说了谎,有些心虚地别过眼,不敢看她。
“进去找医生吧。”护士拍了拍她后背,把她送进医生办公室。
医生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哦,是你啊,醒了?过来吧。”
冯吴凌走过去,乖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医生拿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眼睛,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她都老实回答。
“家里人来了吗?”
冯吴凌抿唇:“我没有家里人。”
医生闻言,抬头扫了她一眼:“离家出走出来的吧?”
果然是见多识广的老大夫,扫一眼看她神情,再听她说话时候的语气,就知道她是在说谎。不过他是医生,不是居委会工作人员,不关心说不说实话,毕竟检查结果才是最客观的。
“你有点心律不齐,家里人来了吗,我给你开个心电图,等会儿让刚才领你来的护士姐姐带你去做。”他在电脑上给她开了单子,“叫什么名字?”
冯吴凌:“我有急事要走,能不做吗?”
医生手停了一下,转头看着她:“最好做。”
冯吴凌坚定地摇头:“我真的不做。”
“那行。”医生示意她,“把手伸出来,我再看看。”
冯吴凌想快点回家,不想做检查,她也不想伸手,于是就直接站了起来:“叔叔,我是不是可以直接交了钱就走?我真的有急事。”
医生没办法,只能叫了外面等着的护士,让她带着她去缴费。
护士牵着冯吴凌往缴费的窗口走:“刚才医生怎么和你说的?”
“他说我没什么事,让我回去好好休息。”冯吴凌说。
“那就好。”护士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单子,“一共是一百二十九块钱,你身上的钱够吗?”
还好,就一百多块。
冯吴凌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袋拉开,从内测的小袋子里拿出两百块钱递给她。
护士笑着推回去:“不是给我,等会儿到了窗口,把单子和钱一起给里面的姐姐。”
“哦。”冯吴凌收回笔袋,捏着那两百块钱走到窗口,按照刚才护士教她的,把钱和单子一起递上前,再把找回来的七十一块钱收好。
“回去吧,记得给自己买点好吃的,早点睡觉知道吗?”护士又摸了摸冯吴凌的脑袋,笑眯眯的眼睛和温暖的手掌,都让冯吴凌忍不住想起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
母亲生病的时候,也总是像现在这样,摸着她的头告诉她,生病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人没有了信念,放弃了自己的目标,只要一直心怀光明,不管是什么样的重病都能击败。
说这话的母亲最后还是倒在了病魔的折磨之下,她一直记得这句话,也一直用行动履行着母亲对自己的教诲,可在陈雯颖和自己的友情之间,她才是那个坚持不住先放弃了的人。
结果就是,她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甚至没有机会见她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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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冯吴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公话亭,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冯善才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您好,请问哪位?”
“爸爸,我是吴凌。”
“吴凌!”冯善才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着急地问,“你去哪了……你现在在哪?”
“我在二院门口。”听到爸爸的声音,冯吴凌忍不住鼻头一酸,“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在路上晕倒了,是好心人把我送来了医院,我刚醒。”
“怎么会晕倒呢?”冯善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可听冯吴凌在电话这边说她晕倒了,心又揪了起来,“算了,你在门口等着我,我现在就过去。别乱跑啊,就在医院门口,累就去大厅里坐着,爸爸马上就过去。”
“嗯。”
冯吴凌挂了电话,又从小卖部里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老板两个硬币,转身出门。
芜城夏天的晚上是闷热的,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再过一小时,到十点左右,可能风会凉快一点。
陈雯颖最怕热,每次到了夏天,就算是短袖校服,她都会把袖口网上卷两下。也就是夏天,她才会最听话地呆在教室里,因为只有教室里才有空调,才最凉快。
医院门口的九点如同白昼搬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少数戴着口罩,一个个耷拉着眼角,手里大多都拿着点儿什么,有的是果篮鲜花,有的是布袋蛇皮包,更多的,是一个长方形扁扁的大袋子,里面装着他们的命运。
冯吴凌坐在路边,两只手捧着脸,一个个人从她面前路过,都没有回头看她的——也是,大家都忙着担心自己或亲朋好友,哪有多余的爱心分给她这个毫不相干的陌生路人呢。
其实这世界上有些人,本就不应该有联系的,比如她和陈雯颖。学校里有很多像陈雯颖这样的人,可为什么她就偏偏挑中了她当朋友呢?这个问题实际上冯吴凌偶尔也会在睡觉前问一问自己,至少当初陈雯颖和凌悦一同出现,她就连一点儿想和凌悦结交的念头都没有。
是陈雯颖那张出众的脸,还是后来在教师门口,夺过剪刀剪下自己头发的那种干脆利落?还是比起和凌悦她们那帮人混在一起,其实更愿意一个人呆在工具间的她?
回忆起半年前两人相遇时候的场景,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或许明天到了学校,大家根本都不会意识到有那么一个女生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上课,或许到了下学期,大家才会在偶尔聊天的时候提到她,互相问一句知不知道她最近去哪了,换来相互间的摇头和茫然。
友谊是坚韧的,可是“相识”却很脆弱。时间推动着记忆不断擦拭着过去的痕迹,冯吴凌也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不会也忘记了这个短暂相处了半年的朋友,会不会在路过春霞路的时候,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她想要留住自己的记忆,至少希望在世间已经再也不会出现的陈雯颖,能够在她的回忆里多活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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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冯善才打车赶到医院门口,看到坐在路边的冯吴凌,急急忙忙地跑到她面前。
“先回家再说。”
冯吴凌想说什么,却被他开口打断。
两人打车回家,路上冯善才除了问了问她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有没有丢东西之外,似乎对她为什么会晕倒根本不感兴趣。
等进了家门,冯吴凌想要回房间的时候,冯善才开口叫住了她。
“吴凌,先放下书包,到客厅来,爸爸有事想和你谈谈。”
冯吴凌坐在沙发上——她已经编好了一个理由,相信可以骗过父亲。
冯善才从房间出来,手上拿着一张纸。
这张纸对折起来,表面脏兮兮的,甚至还有脚印。
他严肃地看着冯吴凌:“吴凌,你最近是不是去过春霞路,是不是在那里惹了什么人?”
冯吴凌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直觉告诉他,父亲能说出这话,肯定是和他手里的这张纸有关。
见冯吴凌盯着纸看,冯善才就把纸递给她:“这是暑假的时候,你去夏令营期间寄到家里来的,你自己看吧。”
冯吴凌本以为是封信,可她打开那张纸,发现纸上只是印着一个通告。
通告内容不是别的,正是去夏令营之前,她和李飞燕在洛斯特门口看见的那个暂停营业的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