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锚
下午三点,4028号房。
杨砚将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俨然想要往我的脸上来上一拳再说。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局长,媒体,政府机关,这起跳楼事件本就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而警方却因监管不力,导致死者的跳楼视频在网上疯传,杨砚恨不得将这个上传视频的小人撕成碎片。
现在估计全国人民都在关注着这一重大事件,而作为刑警一队队长的杨砚,则首当其冲。就在局长下达了死命令,要求警局务必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破案时,一通由下辖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再次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
报案人称,一名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与今日两点左右,在天景大厦瑞华酒店,租住了位于顶层的一间客房。这名男子自称私家侦探,不硬是闯进了一间还未打扫的客房,行迹十分诡异。
当得知这个行迹诡异的人正是我的时候,杨砚差点气得没掀桌子。
我俩就这么对视了一分钟,直到我的电话铃声响起,随后,房间门口出现了一名穿着黄色外卖服,正大汗淋漓的外卖员。
“您好,美团外卖,请问谁是杨先生?”
外卖员好奇地打量着我俩,对于一个一次性买一百多斤生猪肉到酒店的顾客,他也颇感好奇。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对着满脸怒容的杨砚说道:“看我干什么,到付,结账去。”
为了避免把这个练习过柔术和散打的暴力狂彻底激怒,我殷勤地扛着这一百多斤的生猪肉来到了顶层。
“呼,,,”
我长呼一口气,借着杨砚递来的烟续命,杨砚则负责拖着猪肉来到天台边缘。在接到报警后,杨砚便带着四个人来到天景大厦部署,这也省去了我的麻烦。等警察轰开人群,杨砚看向我,眼里有些不太确定。
一个警察被人忽悠着买了一百多斤猪肉往楼下扔,任谁听了都会摸不着头脑。
我仰了仰头,继续吸着烟,不远处的工地上,传来阵阵工头的呵骂声,以及锤子敲击墙壁的声音。
等待了三四秒钟,电话里传来警员的声音:“头儿,骨头断了,但是肉还连在一起。”
如果我的手机没放在酒店充电,我一定能拍下杨砚那一组精彩的表情变化。
不等我说话,杨砚已经将电话打到了局里,电话一接通,杨砚几乎是吼了出来:“尸检报告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杨队,说了你可能不信。”
“直接说结果!”
“我们从死者的部分肺叶里,提取到了过量的二氧化碳,而且部分表皮及呼吸道都有冻伤的痕迹。”
挂了电话,杨砚直勾勾地盯着我,幽幽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算出来的。”
我将烟头摁灭,想找个垃圾桶,但是显然没人会在天台放这种东西,只好把它塞给了杨砚。
拍了拍手,我小心翼翼地看向地面那坨已经烂成一坨的猪肉:“死者虽然有点胖,但我估摸着也不会超过一百四十斤,虽说这座大厦有二十七层,但也就只有七十米左右,人体如果从高空降落摔成碎块,大约需要八十三米左右,所以想要实现这一可能,要么给他加个推进器,要么,将他事先冻成冰块。”
“不可能,我看了监控视频,死者从楼顶监控里消失到他掉下来,全程不过只有七分钟,想要速冻死者,至少需要一个大型冷冻柜,就算是有,也需要更长的时间,更何况,这里就没有第二个人的足迹。”
“你怎么知道跑上楼的,就是死者?”
杨砚的脸色变得苍白,确实,死者是一个严重的强迫症患者,他在监控视频里的表现,却与常人无异。
我抢过杨砚的手机,在京东搜索了一个3d打印的小店铺,又将手机放在他的手里:“杨警官,你不上网的吗,3d打印人皮面具了解一下?”
“靠!”
杨砚有些不敢相信,再次问道:“那凶手是怎么把死者运到楼顶的?”
我走向那块被警戒带包围起来的现场,又看了看现场附近用来运输天然气的黄色管道,果然,就在管道的背面,一条被绳索摩擦过的条状纹路清晰可见。
杨砚见我不说话,有些着急:“你倒是说话啊!”
“你们今早做笔录的时候,有问过他吗?”
我指向天景大厦身后的那块工地,据我所知那时天景物业开发的二期工程,高高的塔吊不时左右摇摆,为晒得皮肤发红发亮的工人们,运来一批又一批水泥和砖瓦
离开天景大厦,我苦笑一声,因为钟点房超时,我的押金只剩下五十元。头微微有些疼,估计是一天没有进食的原因。我的大脑和胃在抗议,建议我用仅剩的五十元去吃顿好的。
直到上了公交车,我还对于死者何时被挟持百思不得其解。
耳机里张杰的歌声清澈嘹亮,将我的困倦一扫而空。在循环播放了二十三次后,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莲城市第一实验中学。
在公交车上,我几乎翻遍了这座学校的贴吧,奈何现在很少人还登录这种网页,倒是让我在抖音里找到了一丝线索。
一年前,莲城市第一实验中学曾传出一则谣言,内容大致是因学生顽皮,老师一怒之下用学具打在了学生的脑袋上,导致学生住院,而打人的老师,也被停职开除。
尽管该校校长极力辩解,还是对这所中学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我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这时我现在唯一可以免费试用的地方,指导夜幕降临,一个消瘦的身影才渐渐进入了我的视线。
杨砚的速度还算快,询问今早的塔吊工人后,他才得知,前几天曾有人给了他一万块钱,让他在今天早晨十点四十分,用塔吊将一件包裹运送至天景大厦顶楼。见后来出了命案,做笔录时,塔吊工人死活没有将真相说出来。
据他交待,委托他的人个子不高,身材瘦削,眼眶深陷,有着深深的黑眼圈,还戴了一顶鸭舌帽,几个月没有修理的头发随意地垂在耳边,不过因为口罩的原因,工人并未能描述清楚他的长相。
挂了电话,我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僵硬的筋骨,远远尾随着这个沿着学校徘徊的消瘦身影。
自从今天中午视频上传后,即使警方已经联系多家媒体删除有关话题内容,但是对于源视频的发起人,依旧没有下落。
而死者的父母,已经被网上的好事者人肉,网上骂声一片,更有甚者,用石块弹弓等,将死者家的窗户一一打碎,就连停在地下的私家车,也未能幸免。这些人大多是无业人群,在破坏的过程中,还将犯罪行为用视频记录了下来,发布在了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导致被带到警局审讯室的时候,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让人听来感觉异常好笑。
而死者的父母,先是遭受了丧子之痛,随后突如其来的网络暴力,导致两人精神都受到了严重伤害。
七点二十分,我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想不到这个瘦到能摸见肋骨的男人,竟然还懂点防身术,我心里暗叹晦气。
男人名叫李钧,曾就职于莲城市第一实验中学,是已经带了两届实验班的班主任兼化学老师。据他所讲,张聪聪在学校成绩优异,但是性格十分怪异,校医曾提醒过他,张聪聪可能患有严重的强迫症,但是对于一个只重视升学率的班主任来说,只要学习成绩不下滑,其他的都是小问题。
但是随着张聪聪病情加重,他的成绩也呈直线下滑,在一次化学课上,李钧让张聪聪上台解题,然而他却硬是推搡开讲桌,并称他只沿着直线走路,气恼之下的李钧用教具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张聪聪当即昏迷了过去。
原来,因为张聪聪因为学习压力越来越大,导致病情急剧加重,望子成龙心切的父亲张景,便接受了医生的建议,为躺在病床上的张聪聪进行了颅脑前置层定向手术,通过该手术平衡脑内神经介质的传递速度来减缓病情。
但这件事却被居心不良篡改了真相,添油加醋对这件事进行抹黑,以至于学校不得不开除了李钧。而当李钧向张景夫妇求助时,后者却担心影响到孩子,拒绝了李钧。失业的李钧在遭受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等网络暴力后,妻子也因这件事被单位批评停职,一怒之下,甩下一纸离婚协议书扬长而去。
一年多来,李钧日日借酒浇愁,他也曾看过心理医生,但是因为后期没钱交付诊费,便停止了治疗。
重压之下,李钧走了极端,靠着自己的知识储备,李钧计划了这次谋杀。在得知张聪聪定期会来天景大厦复诊后,李钧便在瑞华酒店定了一间房间,并趁着张景下地下车库取车时,将张聪聪诱骗至一处卫生间,用自制的干冰将张聪聪冻死后,利用早就委托好的塔吊司机,将张聪聪吊至天台,而他则穿着张聪聪的衣服和鞋子跑上天台,为了让两人体型不会被看出端倪,李钧还曾跟踪过张聪聪,通过偷拍的照片定制了张聪聪的人皮面具,并用事先准备好的棉花,添进衣服里。
跑到天台。在放置好张聪聪的鞋子后,他便利用事先挂在天然气管道上的绳索,沿着墙壁滑入他早已经订好的4027客房中,眼看着张聪聪的尸体从楼顶坠落,摔成碎片。
听完整个过程的杨砚脸色发青,沉默着为李钧拷上手铐,便准备将他带走。我将烟头摁灭,丢进巷子里一个飞满蝇虫的垃圾桶里,叫住了正走向警车的两人。
“等一下,你的帮凶是谁?”
听到我的话,两人皆是一愣,回头看我。
“你还有一个帮凶,杀他的不是你,而是他!”
听到这话,杨砚也看向了正弓着背如一只大虾的李钧,后者却只是淡淡一笑。
我清晰看见李钧瘦长的脸颊浮起一个小包,等到我反应过来时,已经为时已晚。
他佝偻的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更加得像一只被捞上岸不断挣扎的大虾,身体不住痉挛着,四肢却伸得笔直,挣扎了几下,便停止了呼吸。
“叫救护车!”
杨砚气急败坏地对着警车里驾驶座上的侦查员吼叫着,我捏了捏李钧的脉搏,又检查了他的瞳孔,打断了他:“不用了,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