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月朗星稀，一束夜色透过窗户斜映到宿舍的地面，洒出美丽的月影。
罗敷坐在一盏小台灯面前，俯身认真学习。
台灯压得很低，只照亮了她眼前的区域。
这个场景颇有些热血动漫的味道，黑暗中点亮前往梦想的道路。
但实际上罗敷只是怕光太亮引来宿舍阿姨。
她没有什么梦想，她只知道自己要继续念书，努力考最好的班级，读最好的学校，上最好的大学。
这是那位白发苍苍的初中班主任悉心教导她的。
“罗敷，你要努力！命运总是不公平的，人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但命运也是公平的，只要你足够努力，命运也无法桎梏你前进。”
罗敷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她能考上一中全靠无数个奋斗的日夜。
对于初中班主任的话，她深以为然。
况且除了努力，她一无所有。
“嗡嗡嗡——”
老人机的震动声把她从学海中捞起来。
都快1点了，谁会给她打电话？
罗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显示是“赵叔”。
她揉揉眉心，接通电话：“喂，赵叔。”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生怕打扰到隔壁的宿舍，但其实她完全不必担忧，一中的宿舍隔音很优秀，只要不开门，几乎听不到其他宿舍的动静。
电话那头传来阵阵喧嚣。
“老子今天把话说清楚，哪个敢挖老子的地，老子跟他拼命！”
“王二娃！你疯了啊！烂地一年好多钱？人家政府给你好多钱？”
“这块地是我李强的哈，我爷爷那辈就种的这块地。”
“放你妈的屁！那地是我的！”
……
她安静地沉默半晌，才听到赵红军的乡音：“罗妹娃儿，在读书啊？”
“……没有，现在一点了。”
“噢噢！哎呀，他们闹得太久了，我都没注意时间。打扰你睡瞌睡了哈。”
“没事的，”罗敷脸上有淡淡的疲惫，“叔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哎呀，就你老汉那块地嘛，政府说要修路，给村头边补贴，要屋头里的人签字。明天就要交了，你们屋头又只得你一个，所以说我给你打个电话。你不是在外边读书嘛，我就帮你签了哈，那个钱差不多是三……嘶，轻点掐……”
赵红军冲自家媳妇嘀咕了两句，继续说：“咳咳，差不多是两万块钱，我后天打到你银行卡里去。”
罗敷眉眼低垂，深深的刘海遮蔽了她的神情。
明日上交表格，凌晨1点来通知她，倒真不怕她已经入睡了。
她扯出一个讥笑，语气却十分乖巧：“好的，谢谢您。”
电话那头依然吵吵嚷嚷，罗敷静静等待赵叔挂掉电话才把老人机放回抽屉。
比学习的疲惫更深的一种无力感潮涌般席卷而来，罗敷只觉得自己被现实逼得喘不过气。
她起身洗了把脸，双眼有些无神。
不知过了多久，罗敷的视线转到宿舍阳台的那把深蓝色的伞。
她曾经找到范江峦还伞，他笑着说送她作为纪念。
罗敷也不知道纪念什么，可范江峦说什么也不收，她只好去学校超市挑了个价格不便宜的笔记本作为回礼。
罗敷从没买过这么贵的笔记本，明明用途差不多，不过是纸张质量好点，看起来更好看些，却能有几倍甚至十倍的差价。
可她站在货架旁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最贵最好的那一本。
不为什么，她只是觉得只有那本才配得上范江峦。
国庆前夕，入学兴奋还没散尽的高一一班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次月考。
各科老师嘴上说着给同学们摸个底，看看大家近段时间的学习情况，实际上出题毫不留情，一个比一个难。
考完数学几乎哀鸿遍野，罗敷他们小组的几人也不例外。
“我最后一道大题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来，绝望！”
“填空题最后一道答案是什么啊？是-2吧？”
“哈？我是0。”
讨论填空题答案的陈非和学霸姐杨思彤面面相觑。
假装趴在桌上休息实则竖起耳朵的罗敷也心头一紧，因为她的答案既不是-2也不是0，而是-1。
陈非扯着嗓子扭头：“班长！你最后一道填空题是多少啊？”
范江峦正在和关彦峰互抽下午语文考试可能会出现的诗句默写，被打扰了也不生气，好脾气地望过来：“我的答案是-1。”
其他同学和他答案相同的立刻惊喜的欢呼出声，不一样的则唉声叹气。
范江峦哭笑不得：“别这样，我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确的。”
话是这么说，和范江峦的答案相同起码带来了不少的安全感。
罗敷提心吊胆的小心脏也稍微平静了些，她悄悄拍了拍胸脯。
因此没注意到，有人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眼含笑意。
下午的语文是罗敷的拿手科目。
阅读是罗敷唯一的娱乐活动，因此她的阅读量很大，她的作文分数一直都很高，中考和省一中的入学考试都是满分。
语文老师曾特意找她去办公室聊过，表示十分喜欢罗敷的写作风格和破题角度，在仿佛流水线生产的作文中令人眼前一亮。
罗敷很喜欢上语文课。
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原因，单纯因为只有这门科目她能找到那么一丁点自信来安慰自己那颗自卑又骄傲的心。
做题的过程十分流畅，她一路来到最后的作文，题目是伞。
罗敷笔尖一顿。
良久，她开始在草稿纸上梳理框架。
文思泉诵，滔滔不绝的文字铺陈在作文纸上，构造出一个梦幻而又奇妙的世界。
倾泻而出的情感扑面而来，每一个阅读这篇作文的读者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浩大与深沉。
“虽然绝望如影，灾难又常接踵，可我始终相信每一个灵魂心中都有这样一柄温暖宽阔的大伞，挡去春寒夏雨，秋冷冬霜。”
语文老师念完最后一段文字，安静的教室内顿时响起激烈的掌声。
“这篇作文有很多值得大家学习的地方，下课后同学们可以自由传阅，多向罗敷同学请教学习。”语文老师笑眯眯地把罗敷作文的复印件拿给课代表，下课铃声响起，“好了，下课。”
教室里热闹起来，纷纷传阅起发下来的优秀作文，有好几篇，但其中分数最高，最特别的要属罗敷的散文童话《小老鼠和小熊的伞》。
高一的作文还没有明确的体裁限制，但大多数同学都选择了高考最易得高分的议论文体裁，唯有罗敷另辟蹊径，写了一篇散文式童话，还写得特别梦幻与奇妙。
学霸姐派陈非抢来罗敷的作文复印稿，认真阅读完后朝罗敷投去一个惊艳的目光：“厉害！”
陈非同样竖起了大拇指。
罗敷不好意思地低头。
好几位同学甚至专门跑到她的位置上来请教她是怎么积累的作文素材，毕竟里面好多暗喻和名人名言他们都不知道，还是老师提起才知晓。
罗敷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认真写下一份推荐书单交给他们。
其实大多数高中生都是如此，尤其在一班这种卧虎藏龙的尖子班，成绩好大家都愿意和你交流，在他们的世界里什么家境什么外貌都不如一笔一划考出来的分数。
罗敷有点高兴。
第一次班里有这么多人主动和她说话交流。
她低头拿起自己的语文试卷，默默在心里朗读起自己的作文。
这篇作文的灵感正是来源于她第一次见到范江峦，但她刻意改变了小老鼠和小熊认识的场景，仅仅寄托了自己无处安放的暗恋之情。
加之以春秋笔法，大家都以为小老鼠和小熊之间只是纯洁的友情。
思及此，罗敷莫名失落，指尖在标题的“小老鼠”上方按了按。
阴沟里的小老鼠从地下通道里爬出来，与森林里的小熊相知相识，最后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她呢？也许毕业后范江峦回忆起罗敷这个名字，只剩下某个高中同学这个印象。
像两条偶然相交的线，最后愈来愈远。
赵红军打钱很快，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意味。
村里有人给罗敷打电话说赵红军贪了她的钱，明明是三万五只给她转了两万，叫她给乡政府打举报电话。
赵红军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消息，又马不停蹄地打电话过来解释，扯他帮忙看顾罗家的地，又说没有他罗敷根本申请不了名额，最后又给她转了一千，叫她别多事。
罗敷自然应好。
她的户口还在村里，没有成年转不出去。
赵红军是村主任，握有那么一点权力，但就这么点权力足够把孤身一人的罗敷碾死。
她不想和那些人有任何关系，她只想考个好大学，然后彻底摆脱那个愚昧而恶毒的村子。
她的银行卡里有生母留下的几万块钱，加上刚到手的两万，也有七八万了，而且省一中免除了一班所有学生的学费和住宿费，每年只需要交600块的学杂费，所以银行卡里的钱完全足够她高中三年的开销。
罗敷倒是想找份兼职，可是一来她未成年，很多店不收她，二来省一中的学习压力很大，她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
连回味自己酸酸涩涩的暗恋都只能穿插在学习的间隙中。
多重考虑下，罗敷放弃了兼职的决定。
当然，推动她作出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还是刚出炉的月考成绩单。
成绩单就贴在教室后面，共三张。
一张按全科目排名，一张为语数外加理综，剩下那张是语数外加文综。
每一张的榜首都写着三个大字。
范江峦。
有人开玩笑道：“班长果然是六边形战士。”
罗敷欣赏了一会儿范江峦闪耀的战绩，然后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名字，面色微微凝重。
罗敷，总成绩排名：30名，语数外+理综：30名，语数外+文综：17名。
虽然她的语文成绩是全班唯二的130以上，另一个自然是范江峦，但是她的其他科目明显不够看，尤其是理科成绩，简直不堪入目。
她的物理甚至没及格你敢信！
罗敷看着自己满分100分，实得58分的物理，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麻了。
她从没考过这么差。
为什么呢？明明她每天都在刷题做题。
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叫她的眼眶有点湿热。
好在厚实的刘海遮蔽了她的双眼，旁边看成绩的同学没有察觉。
“罗敷。”范江峦温和的嗓音从教室外面传来。
罗敷迅速吸了一口气，收拾好情绪转头看去。
范江峦温和地说：“班主任找你。”
一班班主任，教物理。
她大概知道班主任找她做什么了。
她认命地朝办公室走去，路过范江峦的时候，罗敷听到范江峦关切地低沉嗓音：“你没事吧？”
罗敷呆了呆，哑然道：“没事……”
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并没有发出声音。
范江峦投来疑惑的目光，他好像看到罗敷张嘴了，却什么都没听到。
罗敷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咳嗽了一下：“咳，我没事。”
犹豫了一秒，她轻声补充道：“……谢谢。”
范江峦俊朗的脸庞露出一个笑容：“客气了。”
罗敷悄悄抬头注视着他，像是被骄阳的温暖笼罩着，默默抚了抚心口。
今天，依然是比前一天都更喜欢范江峦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