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地府
“醒醒！”
猛地哆嗦一下，曲归来醒了过来，钱二把她从梦境中拉出来了。
重新回归现实世界，意识还有些混沌，只心头猛地一跳，对钱二说，“钱哥，水里有两个鬼！我看到另一个的脸了！”
她死死的抓住钱二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
钱二嫌弃的把她手扒拉开，眉头一皱，“我知道，刚才你进入幻境我就知道了。也是，怪我大意，敢自杀的，有几个是胆小鬼？害怕活着的人，死后怨气格外重，反而成恶鬼的可能性更大。”
“现在咋办？”曲归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钱二淡定的瞥了她一眼，“抓鬼啊，什么咋办？要不是恶鬼，还用得着我们费心扒拉过来收？叫道士拿两张符一贴不就完事儿。”
“我去解决自尽的那个，你去把水鬼抓了，顺便救落水的女人。”钱二随口分配任务。
曲归来想都不想的拒绝了，“钱哥，我觉得这次我还是先看你做攒攒经验，下次再动手。我要是没收成鬼，反倒被鬼收了，所里招个人不容易，我没了损失大了。”、
钱二：……
他张张嘴巴，愣了一会儿，被曲归来的厚脸皮惊住。
“你放心，身上带着勾魂索呢，一个水鬼而已，不能拿你怎么样。”
也不等她继续耍赖，转头就走。
万般无奈之下，曲归来忐忑不安的跑到水鬼跟前，准备照旧甩一下勾魂索，把小鬼勾走。
没等她动手，那水鬼先给她跪了，又哭又嚎，“奶奶，我没做过坏事啊！”
曲归来：！
谁是你奶奶？！
只见他声泪俱下的控诉了当水鬼自己的悲惨鬼生，没有恐怖，只有滑稽。
“我也是倒霉，活着的时候就一个爱好，当个普普通通的钓鱼佬，一钓钓个三五天罢了。谁知道这点爱好，都被我上一任给剥夺，愣是把我拉下水。”
“当他替死鬼就当呗，反正我也喜欢钓鱼，和鱼待一起我无所谓。没成想啊，一呆就是这么多年，我才刚死，就遇到那个煞星。本以为她来替我，我都收拾好包袱准备跑路，也和各路鱼虾道过别了。谁想她看见我就把我暴打一顿，差点把我阴气打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就是个小水鬼，老老实实等下一位接任，我是真的倒霉。从那女的来了以后，我连鱼都不敢玩了。明明没招她也没惹她，她成天见的找我晦气。也不知道当人的时候受了多少罪，现下全把气出我头上，我是真倒霉啊……”
他鬼哭狼嚎，大哭大闹自己很惨，非得让曲归来把他带走，说他不做水鬼，再不敢拉人下水了。
“奶奶，求求您了，您带我走吧，相逢就是有缘，叫我遇见了您，这是老天爷让我脱离苦海迎接崭新人生啊……”
说着，一具烂的软塌塌的人形东西抱住了曲归来的大腿。
这触感，差点没把曲归来魂都吓跑。
“你他么的给我松开！”
“我不放！除非你答应带我走，不然我把虫长你身上去！”
曲归来:!
“我带你走！你给我滚远点！”她尖声大喊。
“嘿嘿，早说不就好了。我就不给你擦擦了，我脏的很，越帮你擦越脏。”明明没个人样了，曲归来愣是看出了点贱兮兮的表情。
她很嫌弃的后退了一大步，离的相当远。
钱二手脚利索，麻溜的把恶鬼抓到，没费多大力气。本以为怎么也得打斗一番，结果什么都没有，风平浪静。
也是，要真和故事里的写的一波三折，他这鬼差当的也太没意思了。
回到所里的时候，阵容从二变作五，一人一鬼，变作二人三鬼。
钱二本不想救落水的女人，更不想沾惹水鬼的因果。
在曲归来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把这两个也带回来让赵一定夺。
恶鬼不出意外被带到了地府，根本没在阴司所停留。
赵一说，遇见便是一场缘分，是上苍给了他们机会，才会有今日的相逢。
本该留在水中的水鬼被送入轮回，那条河再次变得干干净净，没有东西。
原要替死的女人被救了下来，暂留阴司所，等阴气散的差不多了，就把人送回。
赵一的处理结果曲归来还算满意，总归带了点皆大欢喜的意味。
只是被钱二带走的恶鬼……
曲归来问赵一，“所长，我能看看那个被抓回来的鬼吗？”
“十八层地狱那个？有什么好看的？”
这话把曲归来问住了，踌躇片刻，神情颇为诚恳的答道，“想见世面。”
理由正经，无法反驳。
本以为传说中令人生畏的十八层地狱会是一片凄风苦雨，处处都是拷打和痛苦的哀嚎声。谁曾想，走到这里，竟是寂静到可怕。
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自己忽然聋了，感知不到外部的世界。
曲归来张张嘴巴，发出声响，才知道原是地狱里的人一言不发，如死了般沉寂。
都说唯有无法超度的恶鬼才会下十八层地狱，可这些恶鬼的脸上冰冷、麻木，丧失了一切人或是鬼本该拥有的感情。他们像纸片一样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变过一次。
曲归来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不由朝赵一看去。
赵一了然，摇头笑道，“你也跟地上的人一样，认为十八层地狱里全是酷刑？”
“错了，十八层地狱是让恶鬼反省的地方。”
“十八层地狱是一层虚无，上天有好生之德，前十七层都是刑罚，唯有最后一层，是永远的“无”，让人在“无”之中反省生前的罪孽。其实这是最大的痛苦，没有知觉，无法感触，外界亦无法给你任何反馈，所见所感，岁岁年年相同。没有尽头的“无”，才是对灵魂最大的折磨。”
“他们也不喊叫，就接受了？”若真是心如死灰倒也罢了，可恶贯满盈之徒不计其数，饶是伏法伏诛都要为自己争辩几番，怎的进入地狱，就肯安静下来？
赵一道，“刚开始的时候当然也会喊叫，可你看到的地狱景象，和这些鬼看到的不同。你能看见一个个牢笼里囚禁不同的恶鬼，相隔不远。可对他们而言，一方囚牢便是一个结界，他们只能看见自己的位置。他们只能见到“无”，喊不了多久就会成这样。意识是清醒的，活不成，做了鬼也死不了，根本没盼头。久而久之，就成一堆傻愣愣的玩意儿了。”
光是听赵一描述，都让人无法忍受，曲归来心里不由自主的掀起一阵阵凉意，催促道，“快些把新来的找到，我有话问她。”
赵一带着曲归来转了好几个弯，地狱宽广，关押无数恶鬼，“听钱二说，你误入了那恶鬼生前的世界。今后若遇到这种事，还是小心为上。这回是个好对付的，要是将来遇见成器些的，创立一方结界寰宇，把你困在里头，我们四个小阴差可没法救你出来。”
说完，好奇道，“你在她的世界里看到了什么，竟如此上心？”
和你一个鬼解释人的感情，你理解得了吗？
曲归来不想多说，把鄙视写在脸上。
赵一气，“你不说，我拿本子一查就查到。”
说着，当真翻了那本生死簿。
曲归来也不理他，走到其中一个白色的牢笼前，问被她抓捕的水鬼。
“能告诉我理由吗？”她不理解，人生，有什么东西能让你非结束不可？
女人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出现痕迹。
她眼珠子轻微动了动，一板一眼的告诉曲归来，像在诉说其他人的故事。
“如果有任何其他的办法，都不会自尽。”
“我曾告诉过自己无数次，生命、人生，一切的一切，都多么美好。可在一切美好之中，我看不到一丝半点属于我的东西。我的世界里，只有不见天日的昏暗。我有无数个活下去的理由，可没有一个理由，足够支撑让我活下去。”
“是人，都怕痛、怕死，我也怕。冰冷的瓷片划过手腕的时候，我想着要找人救我。可看到红色的血液，我又觉得没必要了。已经痛了，不如再痛一会儿，只要再一会儿，一切都会结束。当你的心平静下来，确实无所畏惧。”
曲归来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天生是个胆小的人，心永远无法平静，活下去是她的本能。哪怕被她捅了天大的篓子，她也要活下去。谁都不能让她死，她的命只有一次，她一定得好好过。
认识死亡，并不是让你接近死亡，而是拥有更加坚定活下去的动力。
她没有多说，人心最难测，谁也别想改变谁。
赵一查了册子，回去的路上颇为感慨。
“自尽的多因那几件事，她也不算特殊。”
“什么事？”曲归来很好奇，赵一虽长吁短叹个没完，可看情况，只是想显摆他见多识广，倒是不见得真有多唏嘘。
赵一说，“无非是盲婚哑嫁，最后成了一对怨偶。两个不合适的人非得凑一块，事情肯定少不了。就说你吧，你有不喜欢的人吗？”
曲归来道，“当然有。我不喜欢学校里的长舌妇，逮着人就议论纷纷。”
“你会想和那些人住一起吗？”
“当然不会。”和厌恶的人住在一起，倒不如让她去死。
赵一摊手，“那不就结了？和讨厌的人当舍友的难受，更何况是男女之间。他们注定要有更亲密的举动，会有更多明里暗里的牵扯。这些联系，避无可避，放在一天天的日子里，无数件小事堆积在一起，就成了大事。忍无可忍又没法解决之时，大多拳脚相向。”
“一旦开始动手，便再也停不下来，除非分开，否则只能不死不休。她正好做了个倒霉孩子，日日见爹娘斗殴，能长的正常？”
“每个人都得给自己留一个退路，那个退路，一般都得由爹娘给她。无论她活成什么样，退下来之后都有个地方能去。她生在那样的人家里，找不到一个能躲的地方，当然活不下去。正可谓人生处处是狂风暴雨，吾却无只沿片瓦遮身……”赵一摇头晃脑，学做老夫子的模样。
“所长，你研究人研究的很透彻啊。”
赵一挠头憨憨一笑，“自然不是我研究的，地府里有专门的官员，专门研究凡人的情感，自尽这事里头的弯弯绕绕最多，古往今来无数先辈前赴后继，研究出好多书册。以后回地府述职的时候，要是有机会，我带你看书。”
“地府里有好多学官博士，你将来死后要是有机会升迁，也不妨往这个方向升。专门研究人的学官待遇高福利好，房子都分的离黄泉近。黄泉可是最热闹的商业地带，繁华得很。我老赵干了上百年的阴差，还不够在黄泉附近买个厕所。”
规划曲归来的未来，赵一显得很激动，“你学历高，要是干学官这样的文职，肯定能出成绩！到时候在黄泉附近落了户口，我老赵出门的时候也能和旁人吹嘘一番，在我手底下的人就是有出息，阴岁轻轻的，有权有钱有户口。日后去黄泉出差，上你家借宿，也不至于流落便宜的小旅馆。”
曲归来：……
其实她还是比较想当阳间的公务员来着。
而且……她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赵一，“所长，您当真打算在这个职位干到天荒地老了？”
赵一，“咳咳咳……这不是没点人脉也没学问升不上去吗？熬了几百年，好不容易才熬成所长，想再往高处升，那可费力。”
曲归来不太相信，“怎么，高阶阴差都背后有人？”
赵一道，“当然不是，咱地府公开透明选拔阴差。只不过你也知道的，就我这水平，肯定不能跟人家比不是？”
曲归来不同意，“您不兢兢业业干了几百年？论敬业，您是这个！”她给赵一竖了个大拇指。
赵一欣慰的笑笑，然后颇有些苦涩，“小曲啊，你还是不太懂咱阴间升官的流程。”
“普通人干到我这个职位，其实已经算干到头了。我上头的人，我给你好好掰扯掰扯，你听完之后，就知道我升职的可能性到底有多低了。”
曲归来洗耳恭听。
赵一道，“地府现今那些重权在握的阴官们总共分为这样三类：第一当属孟婆无常鬼之流，受天道钦点。这个咱比不了啊，羡慕也羡慕不来，人家生在洪荒时代之前，天地刚刚初开，秩序未定，人家也算为稳定天道立下功劳的，比不了。”
“对了，黄泉那条商业街大半都是孟婆的产业，而且人家垄断孟婆汤供应，位高权重，有钱有人。”
“第二类当属人雄。何为人雄？活着的时候那些人就是英雄豪杰，死了自然也不会变成什么软弱无能之辈任鬼摆弄。所以嘛，他们也必须得成高阶阴差。而且这些人非常能打架，你不给他封个官，到时候管他的人打不过他事情也不好办不是？再说了，为了地府秩序的稳定，也需要一些能镇得住场子的鬼。”
“第三类嘛，就是有文化的，或者活着的时候有大公德的。前者乃是地府引进人才，重中之重。后者有天道庇佑，功德金光闪闪，神鬼不欺。”
“我告诉你，地府可比人间难管的多。别以为地府的公务体系欺软怕硬，都是有原因的。人死之后进入地府，生前判的糊涂的善恶，死后都得进行清算。地府是天道用来聆听众生疾苦的地方，在这里，必须公正！阴司代行天道之责，关系重大，非才能出众者不可胜任。”
“像我这样没啥本事的普通鬼，能混到阴阳两界畅行无阻的阴差位置，已经算到头了。再往上，就得和天道牵扯关系，咱自我认识清醒，没那本事。”
曲归来鼓励他，“所长，您再努力努力，还是有希望的。不就是打架吗？你看钱二哥，打架多厉害，你总得比他厉害不是？”
听完她的话，赵一神色有些古怪，“小曲，你希望我以武力升职？”
曲归来心下一惊，莫非这肚子没有二两墨的赵所长还指望考文职？
只听赵一缓缓道，“小曲，你没见过真正的恶鬼，它们真的很难对付，还喜欢成群结队，我打不过它们。我上头那些武官，他们作为人活着的时候，一人起码都有个屠一城的本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觉得这事我行吗？”
曲归来：……不，你不行。
光光是你这啤酒肚，就非常不行！
“我也就是处理些小事在行，长袖善舞，游刃有余。真到了拼真本事不能靠嘴的时候，一般我都是直接跑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