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川诵我意8
虽然长相停留在了十六岁，可她毕竟是真真切切存在了二十七年。她能感受，自己缓慢而坚定地，爱上了她的神。
不仅仅是喜欢，不仅仅想陪伴他。更想独占他，想成为对他而言最特殊的那个。
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情感。
是文人眼中庸俗，仙人眼中堕落的那种感情。
这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感情，使她开始嫉妒一个莫须有的人。
她想证明自己对于山神是特殊性来自本身，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的。于是她思考，如果当初嫁给神的不是自己，那现在陪在杭青身边的就是另一个人。
但这实在是没必要。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陪在山神身边的是她。
趁着醉酒，她一股脑地说了很多。
但将晓在酒醒之后不会忘记自己究竟做过什么，想到自己昨天向山神讨要了好几个吻，就很想把自己埋起来。
她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还说了不下三十遍的“好喜欢你啊”。
呜……就不能矜持一点吗？
不过山神显然就没有害羞的概念，他唇畔含笑，看着将晓在床上滚成一团，不紧不慢地询问她，“要吻吗？”
将晓：“……”
她从床上跳下来，扑进山神怀里。
是她的，亲一亲抱一抱什么的，都是被允许的。
就像将晓醉酒后说的那样，他们在幽州城又住了两日，然后出发绕道豫州，欣赏了那里的十里梧桐盼凤来，顺便救了一个落水的小孩。
又在冬天来临之前，回到了他们在衮江城里置办的宅子。
刚进门，太守府就有人带着一封信赶过来，“这是沈大人给将晓姑娘的信。我们大人还说了，您有什么事尽可以来太守府。”
将晓笑着点点头，没有拒绝，只说了一句，“多谢。”
沈轻舟的信是在一月前就送到了，想来她是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位置，但打听到他们的行踪，猜测到他们是要来这里过年的。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是说几月前幽州太守给她去了信，感谢了她的帮助。她一想便猜到是将晓做的，于是没有否认。
信的末尾还说，等将晓回到苏州，一定要去苏州城找她。
信封里还有沈轻舟的玉牌，不知道是幽州太守还回去的，还是新的。
将晓笑吟吟地看完信，跑到书房提笔回信。
她在山神不时的指点督促下，也算学有小成，写一封回信完全是不成问题的。
大约是这件事给了她灵感，将晓决定今年自己写春联和福字。
人们期盼着新的一年，然而今年的春节并不太平，衮江城积雪成灾，将晓看着城外越来越多的流民，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秉承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她决定到城外的粥棚去帮忙施粥。
将晓本来是想自己来做这件事的，虽然她怕苦怕累，但总不能苦了累了她的山神大人。山神却只是微微笑着，“吾要与卿卿一道。”
最后就变成了她和山神一起占据了一个粥棚。并且她发现，她这里总是排好长的队伍，问了才知道，大家都觉得山神好看又亲切，就想多看两眼。
在施粥的地方当然免不了有朝廷的耳目，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说杭青和已故的平南王肖似。最后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平南王得杭青山神庇佑，成神了，这次就是他老人家显灵。
而将晓，自然就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山神。
还好这个故事传出来的时候，衮江城的赈灾已经告一段落，将晓和山神待在院子里不出门，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们口中显灵的二人就住在附近。
太守倒是来过一次，被将晓以“大约是有一点像，最后以讹传讹了”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虽然年前有风雪阻碍，好在除夕当天已经是万事太平，将晓如愿得了山神写的春联和福字，兴冲冲地贴在大门外。
她还买了爆竹。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在爆竹声声中，将晓隐约觉得自己也长大了一岁。
在烟花满天中，将晓垫脚亲在山神的眼角。
“今年的愿望，仍然是永远在一起。”
将晓笑着，山神也笑着。可他脸上却仿佛是碎掉的瓷器一般，裂纹将他的笑容分成两半。
将晓的目光又欢喜转为惊悚，然后定格在恐惧，“发生……什么了？”
山神仍然笑着，他现在看起来仍旧无悲无喜，眉间的宽容于慈悲被裂纹劈开，眼角下的碎片甚至开始脱落，露出里面黑色的空洞。
“无事。”他说，“只是碎掉了而已。”
将晓瞪大眼睛：！！！
碎掉了还叫没事吗？！
“为什么会突然……是不是这具身体不行了，那怎么办，你要重新找一副身体吗？还是……”
“吾确实无事。”山神说，“该下饺子了。”
将晓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气的绝倒。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有闲心想着饺子啊！
见将晓确实吓坏了，山神终于收敛起逗弄她的心思，轻抚她的脸颊，“真的无事。”
“那你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碎掉？”
“唔……”山神沉思了一会儿，“是功德的原因。”
将晓不明所以。
“这具身体无法再用了，吾应回到杭青山，重塑身体。”
将晓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立刻抓住重点，上前抓住山神的手，“那我们赶快走！”
“年还没过完。”山神笑着回答她。
都这个时候了还怎么过年，而且过年也没有山神重要！将晓不赞同地看着他，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外面走。
山神似乎觉得很可惜，不过还是点点头，“那好吧。”他把将晓带回来，抱在怀里。
将晓只觉得眼前一暗，再睁眼时看到的就是山神碎掉的笑容，和他身后与他情况如出一辙的神像。
神像？
她从山神怀里跳出来，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回到了杭青山的山神庙里。
将晓正想问什么，高大的神像轰然倒塌，然后山神在微笑中成为飘散的碎片。
他就在自己眼前消失，要说一点冲击力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将晓几乎下意识地扑过去，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若不是山神说他没事，只是要重塑身体，将晓现在就已经崩溃了。
白鹿感应到山神，来到山神庙的时候，就看到将晓坐在一堆废墟旁边，在等待着里面走出她的山神。
他走过去，“在这里等是没用的，他不在这里。”
将晓跟着白鹿回到山上，在白鹿的解释中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身上的力量有一部分来自于山中的怨气，所以能以鬼魅的手段附身在活人身上。但现在，他积攒的功德消弭了怨气，自然没办法再用那具身体。”
白鹿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不过这次出来之后是什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将晓只是平静地盯着水面，似乎期待着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至于白鹿说的话，她并不是很在意。不管山神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的杭青。只是没有人类身体的话，她就没办法拥抱他了。
白鹿继续说：“那些功德是你积攒的吧，以我对我们这位山神的了解，他可不是乐善好施的神。也就是你才会善良地帮助别人，山神只是在帮你。”
将晓终于有所反应，她抿了一下唇，手指卷着自己的衣带，“我其实一点也不善良。他碎掉的时候，我其实想过……给他找一具新的身体，就算是要我亲手杀人也没关系。”
现在想想，她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竟然会有那么可怕的想法。
白鹿笑了笑，“如果不是你，山神或许在百年之内就会消失。他每天躺在泉水边晒太阳，怨气就在蚕食他的身体。”
他一直以为，这位山神会这样无所谓的活下去，直到走向灭亡的重点。
不过很显然，山神遇到了一个改变他的存在。
这个结局，也还不错。
将晓日复一日地等待在水边，期待山神走出来的第一天自己就能看到他。
一月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泉水边开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小花。
白鹿走过的时候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将晓一眼，“他还真是喜欢你。”
将晓想到那天，山神指尖捏着黄色迎春花，放到她杯子里。自己坐在泉水边，呆呆地笑起来。
山神是在三月某个万物复苏的时间回来的，从那不深的泉水中款步走出来，垂落的衣摆被水打湿，又在风中吹干。
将晓想也不想地扑到他怀里，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讲，最后却只是说：“你终于回来了。”
她抬头仔细看，才发现山神的容貌似乎有了些变化，长相还是原本的长相，只是眉眼间更加柔和，右眼的眼角还多了一颗红色的小痣。
看懂她的疑惑，山神带着熟悉的笑容道：“吾以为，晓晓喜欢这样的。”
将晓没想到他观察地这么仔细，连自己喜欢有泪痣的长相都发现了。
她微微红着脸，仰起头去亲那颗泪痣。
余光瞥见树木后闪现一个人影，立刻猜到是白鹿来了。她的动作僵住，迅速把自己埋在山神怀里。
山神眨眨眼，“不必管他。”
白鹿：“……”行，山神还是山神，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