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川诵我意5
而山神只是感慨，人类真的很好哄，只是说几句话她就可以高兴许久。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让神说这些话就是了。
房间中的脉脉温情和外面的刀剑肃杀截然不同，沈轻舟在某个房间门口停下，推门而入，笑看里面的人惊慌失措。
“曹大人，你怎么会在此处？”她唇畔带笑，却遮掩不住眼里的轻蔑与杀机。
曹国钦抖了抖堆叠的广袖，站起来，“既然沈大人已经看到了，那下官也没什么好说的。沈轻舟，你当真是皇上的一条好狗！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沈轻舟并不在意他的辱骂，甚至颇为闲情逸致地回应他，“曹大人谬赞。”
她给身后的士卒递了个眼神，士兵便心领神会地上前将这位曾经在苏州城不可一世的刺史大人，以及他的同谋们带走。
等到动静逐渐消失，将晓已经再度睡着了。
她并不是困，只是喜欢睡觉的感觉。而且……她总想尽量表现地和活着的时候一样。
第二日苏州城张贴告示，将曹刺史及其幕僚，以及苏州转运等人的罪状一一告知于民，同时新刺史走马上任，姓名正是沈轻舟。
将晓没想到自己竟然救了一位刺史，在苏州城住了几日，感受着新的政令上行下效令行禁止，对于这位刺史佩服的同时又觉得与有荣焉。
住了约莫半月之后，他们就把苏州城逛了个遍，在天气彻底变热之前，她和山神决定离开苏州城北上。
离开之前，负责驻扎这里的野林军也到了，听说他们打算去杭青山祭祀平南军，也顺便祭祀山神。
将晓偷偷扯着山神的衣角——这是她和山神去成衣店新买的衣服，青白色，袖口绣着银色的竹叶和仙鹤，让山神看起来更是龙章凤姿。
她也偷偷买了同样颜色的衣服。
“怎么了？”山神转过头询问她。
“他们去祭祀，会对你有影响吗？”
“唔……”山神想了想，“大约是……会令吾力量更强一些。”
毕竟是皇家祭祀，声势浩大，其中掺杂的浩然之气和功德都归山神所有，确实会令他力量更强大。
但他不是很在意这些。
见他反应平平，将晓也很快忘记这件事，开始和他讨论起接下来的目的地。
“我们去冀州吧！”将晓兴致勃勃地提议，“听说当今定都冀州天京，我们去瞧瞧京城是什么模样！”
她既然提议了，杭青自无不应。于是他们从苏州出发，经过衮州，一路走走停停，见过许多人，也经历许多事。
他们在衮州衮江城停留时间尤其长，将近三个月，从腊梅开放到腊梅凋谢，树木长出新的枝桠。
因为临近过年，所以将晓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和山神置办了一处房产之后，便专心致志地了解当地过年的风俗，然后开始买年货。
在山里没有别的东西，冬天小动物都不见了，树木也睡着。过年最多就是等到凌晨，然后和山神道一声新年好。
但是在城里不一样，人们置办年货，张灯结彩。外面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仿佛这世上没什么烦心事。
就在过年的前几天，将晓还目睹了一场大婚，听说因为男方和女方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婚事办的格外大。
将晓就和山神站在人群里，看着红妆铺排满城金粉，锣鼓喧天，仿佛普天同庆。新郎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喜悦。
“真好。”将晓由衷感叹着。假使世间的人都这样幸福，那才是真的好。
山神将她圈在怀里以免被人撞到，听到她这么感叹，便低下头问：“卿卿喜欢如此？”
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说是人间夫妻，丈夫可以如此称呼妻子表达亲昵，和将晓交流时，他便换掉了“汝”，改成“卿卿”和“晓晓”。
这个称呼不管叫多少遍，将晓都还是会心动，大约是因为对方是杭青，是她最喜欢的山神大人。
将晓靠在他怀里，看着迎亲队伍缓缓经过长街，脑海中却在回想十年前……不，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正处在对未来的惶恐中，而他出现了，将她带离恐惧。
她不回答，山神便猜测，贴着将晓耳边解释，“神婚与人成婚不同，只需要天道为证便可，没有此多俗礼。只是吾怕晓晓委屈，便叫山中走兽飞禽皆去迎亲。晓晓若是觉得不够盛大，吾按照人间礼数，再办一次，可好？”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小妻子，想看她永远无忧无愁。
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各式各样的甜言蜜语，只是旁人说来像是花言巧语，他说的却都是真话。
将晓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我觉得……那已经是世间最好的了。”
不通人间感情的山神在得知自己即将多一位未曾谋面的妻子时，叫山中万物去迎亲。他亲手为那些动物系上红绸，仿佛在期待着她的到来。
那就已经很好。
她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场大婚之礼，有怎会觉得委屈？
将晓握住杭青的手，眉眼间都是笑意。
山神回握住她的手。
这场为城里人津津乐道的大婚结束不久，就是将晓期待了很久的新年。对于普通人来说，过年就是又长了一岁。
孩童离他心心念念的长大又近了一步，老人眼看着黄沙将自己淹没，可低头一看儿孙满堂，小孙子拿着拨浪鼓摇的正欢。
知天命，便不再执着于不可求的东西，于是也就坦然地面对了增长的年岁。顺便在给小孩的压岁包里多塞一点。
当然也有人没钱过年，或者熬不过这一年。将晓记得曾经村里灾荒，县衙又苛捐杂税，村里人根本活不下去。
直到她死，村里还是那个荒芜凋敝的样子。但是这次下山她发现世道变了，至少乡亲们活的下去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那些文人怎么骂当今是牝鸡司晨，将晓对这位女帝都是心怀感激的。百姓不管上面坐着的是男是女，高矮胖瘦美丑，只要让他们能活下去，那就是好皇帝。
将晓和山神坐在院子里，她买了一坛好酒，本以为自己已经不是人，怎么也不会喝醉了，可刚沾了一口，就晕晕乎乎全身发热。
山神给她倒了温水，把那坛据说是陈年女儿红的酒拿走。
将晓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杯子里被换成了水，她端着酒盏，靠在山神身上，说道：“敬陛下，敬天下的好官！”
她不是傻子，很多东西就算杭青有心不让她看，可就存在那里的东西怎么藏也会露出尾巴。
城中的乞丐，欺压百姓的恶徒。
她管的了一个，管不了天下所有的。所以这些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天下多一个好官就不会多一个死得莫名的将晓。
她运气好有山神，可别人没有这样的运气。
将晓也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谁杀死的，也早就忘了那个梦里所谓的女主的长相。她只知道，若非乱世，若非县衙不作为，安敢有人随意杀人而事后无人为她昭雪？
奶奶没有报官，她理解，因为县衙不会管的。
更何况，那女子似乎还有特别的身份在。
山神只是带着笑意看着她，她其实在长大，她其实明白许多道理。但仍然那样通透善良。
就在此时，未关的大门被人打开，来人披着大氅，提着一壶酒走进来，朗声笑道：“将晓姑娘，沈某人不请自来，不会不欢迎吧？”
将晓眯着眼睛辨认许久，才从三个晃晃悠悠的人影中辨认出来人究竟是谁。
“沈轻舟！”她小跑到沈轻舟旁边，努力仰头看她，“你不是苏州刺史吗？怎么会来这里？”
“年假，我回乡祭拜，恰好听闻你二人在此处买了房子，便来看看你们。”
将晓拉着她坐下，动作看不出醉样，只有山神能凭借她不同寻常黏黏糊糊的语气中，判断出她还是没有醒酒。
沈轻舟并不推辞，落座之后大方地看向山神，“这位……”
上次见面，山神并没有介绍自己，现在和晓晓独处的时光被人打断，更不想介绍自己。
倒是将晓，兴冲冲地介绍着，“这是杭青！苏杭青！”她还记得对方是普通人，不能泄露山神的身份。“我的！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沈轻舟挑眉，眼看着那男人唇角的笑容有了温度，再看将晓满脸的笑容，便了然于心，开口称赞，“二位当真是郎才女貌。”
“对了，你怎么来了呀？”
“额……”沈轻舟记得这个问题自己应当是回答过一遍的，但看着那位苏兄眼底的笑意，再看看桌下的酒坛，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放轻声音，又回答了一遍。“我回乡祭拜，恰好听闻你二人在此处买了房子，便来看看你们。”
“哦，回乡祭拜。”将晓忽然沉闷下来，“大过年的，你怎么会一个人来祭拜呢？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没有亲人了？”
沈轻舟刚刚泛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这小姑娘所说的那个“也”字。
她似感叹，似诉说，“是啊。”没有亲人了。二十多年前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