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莫失莫忘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还差六只。”阿努将抓到的两只褐色的小虫丢进随身的小虫罐里面，李小遥翻动着周围的石头，突然一块石头一动，冒出一条长相怪异的长虫，阿努看到，急忙快步上前：“小遥姐，小心，那是三尸蛊！”
她吓了一跳，急忙闪开，阿努抖开一个小小的虫袋，眼疾手快地捏住虫子的身体，然后在虫子挣扎的间隙将它一把收了进去，喜道：“三尸蛊是这里最厉害的蛊虫之一，我来了好几次，今天才弄到一条！”
“你来过好几次了？”李小遥奇道，阿努点点头，道：“对啊，这洞穴叫试炼窟，从前曾有许多巫蛊师深入洞内修炼蛊术，来证明自己的道行高深。但现在这里的毒虫越来越少，已经很少有人来了。”
“这傀儡虫算是比较好找的一种了。啊，又一条。”又翻开一块石头，小小的褐色虫子失去了庇护，飞一般地爬开，然后被阿努用手瞬间扣住。“三十一……还差五只。”
“不过我还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用傀儡虫救人。”他将在挣扎的小虫捏起，小虫子徒劳地蹬着细细的腿，这话引起了低头翻石头的小遥的注意：“嗯？为什么，这虫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一般就是用来控制尸体。”阿努将小袋子塞入口袋，一边答道，“比如说，常用的行尸咒就需要用到傀儡虫。”
“……”李小遥愣了下。低头望向被翻开的石头，底下一窝褐色刷地一声散开，阿努惊呼一声，蹲下来伸手便抓。
“好了——足足六十只，这下肯定够了。”
“哎，对了，小遥姐，听说在这洞窟底最深处有太古时代女娲娘娘的遗迹。”
“遗迹……？
“是啊，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在洞窟最深处，发现女娲娘娘的陵墓。”
“女娲娘娘的陵墓？怎么会在这里？”
“传说是从前的一场大洪水，将遗迹掩埋了。不过过了这么多年了，再没有人下到过洞窟的最深处。”阿努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来，眼睛中星星闪闪，“小遥姐，要不要去找找？反正我们傀儡虫也抓够了，下去以后说不定能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不行。”她一口否决，“太危险了，我们光是进来就弯弯绕绕了好久，要走下去不知道还会有多远，万一出不来就糟了。”
“啊——小遥姐，你是害怕了吧？还是说想快点回去和阿麟哥一起……”他话还没说完，李小遥哭笑不得地给了他脑门一个栗子，“你这是什么话？”
阿努有些不爽地摸了下脑门：“难道不是？”
“喂，阿努，你想想，谁都不知道这里多深，我们现在什么都没带，一旦下去的话，要是只走一天半天还好，万一要在里面绕三五天，吃什么喝什么？”
“而且还要准备东西来标记走过的路吧？如果真的在里面迷路了，我们怎么出来？”
“迷路就迷路呗，慢慢绕不就行了。”阿努一脚踢开一块小石头，这几日他一直被师父吩咐在做些枯燥的活计，无聊的要死，好不容易得了出来的时机，结果没出来多久事情就完成了要回去，好不容易发现点好玩的事情想一起去探索还被李小遥一口否决，所以虽然他明白李小遥说的是对的，但是心中还是不爽。
“阿努。”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李小遥异常认真地盯着他。
“我有件非常后悔的事。”
“那间石屋你也看到了……里面是我的……一位大哥。在鬼阴山，你应该见过他的。他是为了救我和阿麟才……”
她还是说不下去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然而阿努愣了下，似乎恍然大悟。
“圣公前辈要傀儡虫……就是为了救他。”
“我无数次的想，当时，如果最开始没因为自己的一时动摇，和他一起进锁妖塔；或者在塔底的时候先疏散群妖，或者和他一起去破坏塔下支撑的柱子，再或许那时候拉住了他……”阿努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她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打住道：“总而言之……最后就是我的莽撞……让他……”
“所以，没有万全的准备的话，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万一出了事，你知道多少人会担心你吗。”
因为那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她承受不起，他也承受不起。
“小遥姐……”那个流露出瞬间脆弱的她在他眼前转瞬即逝，他一时间有些疑惑，有一点开口想继续问下去，但她似乎也并不想透漏更多，眯眼笑道：“好啦，收拾东西回去了，既然有女娲大神的遗迹，下次我们准备好了再来，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当时的他听到了父亲派给师兄的任务，偷溜出家后意外查到了黑苗的行踪，之后就一直追在黑苗一群人的后面，最后被师兄逮了个正着，然后软硬俱施连哄带骗地将他押回了苗疆。
他现在还模糊地记得鬼阴山时候的她，那时候在鬼阴山洞见到的她似乎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从昏睡中醒转，然后慌张又徒劳无力地抛出软弱的疑问，他也自然丢出不屑的回答然后大步离开。
但现在她完全变了。
后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似乎有一道鸿沟，将年岁本来相差不大的他们俩隔开，现在他在她面前，反而宛如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这让他隐约有点难受，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
“啊算了，我们回去吧。”他匆匆道，然后转头向洞口走去，她也点了点头，走在她的身侧：“阿努，你最近是不是老要被前辈逼着干活，很无聊啊？”
“没有。我就是……”他想辩解，但是挠了挠头，也想不出借口。
“我就知道。”她笑道，“那……你们苗疆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游戏，可以大家一起玩的那种，或者……对了，你们会不会玩叶子戏啊？”
“不了，小遥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哎，你不玩啊，我还有点想玩呢……”
“……唔。”
绕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顺着弯弯曲曲的洞穴通道绕了出去，刚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这是什么？”李小遥愣了一下，轰鸣声后，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清脆的竹哨音，阿努听了后睁大了眼睛，“不对，这是五毒兽的哨音……是师兄！他在附近！”
“你师兄……？”话音刚落，视线处出现了一只宛如小山包一样大的蝎子，几只脚飞速地摆动着，向试炼窟的方向冲了过来，后面跟着几个白苗士兵，看到从洞窟里突然出现的二人，都吃了一惊，一人急忙加快了脚步，用苗语大吼了一声：“危险！”
怎么回事？这东西失控了？
李小遥本能地拔出了怀中的匕首，凝气化出三道飞剑浮于身侧，阿努也一把拔出腰侧的配刀，手中捏出咒决，蝎子猛地冲向二人，长尾晃动着，然后锋利的倒钩刷地甩出，向着二人的方向而来！
当！倒钩被飞剑挡开，阿努急忙冲到前面，横刀护住二人：“小遥姐，你退后！这是五毒兽，有剧毒！”
“不行，太危险了，你回来！”
“没事的！我有本命蛊神护着！”语毕，阿努横刀，念起咒决，大量的飞虫从四面八方飞起，密密麻麻地落在蝎子的尾巴上，蝎子尾巴猛地一甩，阿努闭气催咒，和那巨大的力量相抗衡，突然，一道红光从天而降，一壮硕的红衣男子口含竹哨，又一声清脆的哨声后，蝎子的动作略微迟疑，然后男子手指一划，在空中刷刷几点，然后手掌猛地一推，一道赤色的风扫过，蝎子退了一步，然后摆动的身体慢慢停了下来。
“少主，还有李女侠。你们怎么在这里？”白苗两个人上前确认了蝎子已经停止了动作后，红衣苗人慢慢转过身来，正是盖罗骁。
“师兄，你们怎么把五毒兽弄到这里来了？”阿努收了法术怒道，盖罗骁呵了一声：“这东西是我军机密，除去此处，大理城外还有其他适宜安全训练的地方？倒是少主，你和李姑娘鬼鬼祟祟来试炼窟做什么……？”
“什么叫鬼鬼祟祟，是师父叫我们来找傀儡虫救人的。”
“傀儡虫？”盖罗骁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想到师父又打算用傀儡虫了。”
“师兄，你这什么意思？还有你大白天的就收了阵放五毒兽进试炼窟，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阿努，你看看太阳，现在什么时候了。”
天光黯淡，已经是黄昏。阿努也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在试炼窟中差不多耗费了一天的光景。
“李女侠，好久不见。”
“盖将军。”她抱了抱拳，微微一笑，道：“看来还是我要早一些到蜀山。”
“是，果然是女侠快些。等到在下赶到蜀山的时候，锁妖塔已塌陷数日了。”
“那你现在还打算劝我放弃吗？”
“怎敢，以现在女侠的身份，还要请恕之前在下无礼冒犯。”盖罗骁呵呵笑道，一点都没有抱歉的样子，然后继续道，“不过有一事还是要提醒女侠，可不是所有的白苗人，都如此想。”
阿努迷惑地望向二人：“哦？你们之前见过？”
“一面之缘。”盖罗骁道，随即扫了一眼站在李小遥前面紧紧握着刀的阿努，突然换成了苗语，道：“阿努，你得记住她是有家室的人，自己注意分寸。”
阿努沉默了，片刻后，他抬头用苗语回道：“我知道，师兄，这不用你说！”
李小遥没听懂，但从阿努的反应中猜测是盖罗骁在责骂他，急忙打圆场道：“盖将军，我们是耽搁的久了一些，现在就走。”
“嗯，李女侠，那回见。”盖罗骁道，阿努斜了他师兄一眼，“小遥姐，我们走。”
“他和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说我贪玩不务正业啊。”阿努快步走在前面。
等到二人回到圣公家后，夜幕已经落下了。几人都等着他们用晚饭，晚饭后，本来李小遥刚从圣公家翻出了一副叶子牌准备攒局，然而平时最燥的阿努这时候变成了最安静的一个，说自己累得很，随后立刻跑去休息了，其他几人也都各种推让，只能作罢。
“哎，看来都没什么兴致啊。”李小遥只能将牌收起来。
“那改天吧。等他们都有兴致的时候。”他将包裹放在床头，转头对她道，“小遥，东西我下午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后天一早就出发吧。”
“这么赶吗……嗯，不过也好。”她在床边坐了下来，“我也想早点知道巫王陛下的目的。”
“或许就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了。”她在他已经收拾好的包裹里面随便翻着，突然发现了熟悉的一物。
小石头。
“啊……”
想起小石头，她依旧心有愧疚。当时在锁妖塔安排众妖避难的时候，她居然忘记了怀中依旧虚弱的小石头。等到后来被救到圣公家后，她想起此事，急忙去看蓬蓬和小石头的情况。所幸蓬蓬宿与她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小石头却没了声息，任凭她如何呼唤，都再也没有出声回答过。
她不太会感受灵气，当时便认为是小石头已经在化妖水中身亡，心中又多了一份愧疚。只能将小石头先搁好，想或许阿麟能有办法。
“小遥你放心，他没事。”赵麟将佛珠从里面取了出来，触手依旧温润，“化妖水没有杀死他，里面的灵力还在……只是像是陷入了沉睡。”
“我问过圣公前辈，他说只要灵能恢复，应该会醒来的。”
“这样啊，那就好。”虽然他这么说着，感觉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阿麟，下午圣公说了什么啊？”
“……没说什么。就是一些用药方面的事。”
“你又骗我。”果不其然，又被她拆穿了，“阿麟，我说你啊，一点都不会撒谎。”
“……”
“你一撒谎就会露出那种表情……哎对，就是这种略微皱着眉头然后眼睛转开……和你小时候害羞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遥。”想到自己小时候居然被她看到，总有种不甘心的感觉，他急忙道，“那你……不也当时撒谎骗了我们，我一直以为之前救我和林爷的是你娘……”
“哎，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估计是林爷误会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对了，阿麟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我吗？”
“小时候的你？”
“就是在山神庙的时候，留下来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小孩。”
“啊……小遥，那个是你？”
“对啊，你当时对我印象怎么样？”她双手托着腮笑眯眯道。
“呃。”他还是说了实话，“那……我说实话，当时觉得这个小孩很麻烦，而且挺吵的……”
“啊——岂有此理，阿麟你欺负人！”她伸手去挠他痒痒，他一边笑一边躲避，当然最后还是没逃开她的魔爪，他只能赶快举手投降。
她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倒在在床上，呼出一大口气，然后望着天花板。
二人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只有窗外传来的呼呼风声。
片刻后，她突然坐起身来。
“阿麟。”
“我要你告诉我。”
“圣公到底说了些什么………还有五灵珠，以及巫王殿下所说的‘命’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想知道。”
“别再用什么‘瞒着我是为我好’来搪塞我了。”她道，笃定地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阿麟，我们是夫妻，什么事情理应由我们一起承担。”
“如果你一厢情愿这么想，我只会觉得，阿麟你还是不够相信我。”
他沉默了下，终于缓缓开了口，声音很轻。
“五灵珠是数千年前女娲娘娘镇平九州后留下的法器，蕴含无上灵力，唯有女娲族才能完全掌握其使用方法。”
“我们一族，继承了女娲大神的无上灵力，带带肩负保佑大地苍生的职责。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宿命。”
但他们总是被宿命束缚，最终要为天下苍生献出自己的生命。
“……就像我爹一样。”
师父曾经教过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拥有强大的力量，自然应该将其用以庇护苍生，他明白，有些事情只有他才能做到。要由他继承父亲的意志，为生民立命，让苗疆动荡的局势重回安宁，让干涸的大地重新充满生机。
“小遥，我……”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又缓缓开了口，“我可能不能一直陪着你。”
这寻常百姓的“白头偕老”，放在女娲族身上，偏偏难于登天。圣公告诉他他爷爷为了“生生世世，白头偕老”所做出了多少努力，然而在最后，他依旧未能达成。
一边是责任，一边是爱人。似乎注定无法两全。
她何尝不明白？
记忆中苗民的哭叫声还在耳侧，淹没屋舍的黄浊洪水还在翻滚，尸体的头颅被斩落在地，鲜血染红了刀口，苗兵刺耳地哈哈大笑……她明白，在巫王舍身消灭了水魔兽后，苗疆安定的责任必将转嫁到阿麟的身上，他一定会去平定祸乱，重还苗疆安宁。
但现在她才知晓……原来济世为民不是他作为王族所需要承担的担子，而是与他这一血脉捆绑，一代一代地传递。
所以……阿麟可能会面临和巫王一样的命运？
不。
“我知道了。那我会…做好觉悟。”她的目光犹如闪烁的星火，让他不由得一震。
“……但阿麟。”
“你别想用这种理由再推开我。”
温暖的身体投入他的怀里，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他一时楞了神，脸刷地红了起来，然后她抬起头，攀着他的肩头，温软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不要…我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发生的。”轻浅的吻毕后，她在他耳边低语道。
什么责任也好，宿命也好，此时的她相信，只要他们两人一起，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即使有宿命在身，只要她能一起负担，便不会让发生在巫王身上的事情再度发生。
但她真的有能力一起负担吗？小小的犹疑闪烁了一瞬，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那么自信了。
但是她不能…
他察觉了她的微微颤抖，随即紧紧抱住了她的身体，呼吸的暖风抚过耳侧，引燃了他隐藏在身体中的星火。
他环上她柔软的腰身，炽烈的吻落在她的耳垂。她轻哼一声，夜色掩映下，脸颊渐渐染上了深沉的红晕。
“小遥……”
“我……我想要你。”
他想，如果自己不求生生世世，只求这一世呢？
他想要她。
他想要想和她一起过平静安宁的日子，想要举案齐眉，天伦之乐……
他承认自己的贪心。
难道一定不可以么？
夜深。屋内仅有半只残烛高照。
上次在仙灵岛的时候，他的意识是模糊而混乱的，所有的动作都是在欲、望驱使下的本能，而现在清醒地面对怀中这具温暖的身体，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指尖小心地开垦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而她从他颈部到胸口一路细细地吻着，小小的疼痛如同火上柴薪，将微弱的火苗催化为冲天的巨焰，将他的意识和理智焚烧殆尽。
蕴聚造化灵秀的雪山在他指间聚拢又塌陷，属于她的陌生又熟悉的柔软吞吐着他的坚硬，每一次震颤和收缩都带来鸿蒙初开一般的狂喜。天地渐渐在她的身体中化作无物，上古刻下的宿命也仿佛在此刻分崩离析，流淌了千年的血液喷薄溶化进她温暖的身体里。
他贪婪地希望时间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负重的灵魂再一次将一阵战栗化为她又一道浅浅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