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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清露未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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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新年我过得了无趣味,每日窝在房里不想出门,偶尔闷的慌了陪倾城练练琴。倾城见我死气沉沉,总是变着法子让我高兴,我不愿拂她的意,然心里着实欢喜不起来,几番折腾下,居然病了一场。

    待到痊愈时,已是元宵时节。

    挥别前段时日的郁郁寡欢,我神清气爽地陪倾城出门赏花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盏盏花灯悬挂在街头,玲珑剔透,恰如天际闪亮的星辰。

    不窄的街道人头攒动,许多人聚集成群高声猜论灯谜,更有甚者为了个灯谜争得面红耳赤,好不热闹。街上不时还能看见几个偷溜出家的少女,那银铃般咯咯的笑声天真纯净,鲜有世俗的侵染。

    曾经的我也同她们一样,单纯无邪地感受着世间的美好,而今却已物是人非。

    去年元夜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睹物思人,愁绪复又蔓生。

    倾城开口问我:“若唯,这盏花灯如何?”

    我拾掇好郁闷的心情,回之一笑:“样式好看,挂在门外想必不错。”

    远处天空突然绽开亮丽的烟火,我寻声望去,好像是皇城的方向。

    暮雪兴奋地对我一喊:“姑娘快看,皇宫里在放烟花呢!”

    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我勉强地笑道:“好漂亮。”

    一如去年看到的那般。

    暮雪摇了摇我的手臂,大声地笑着说:“再漂亮也比不上姑娘的笑容,今儿是好日子,姑娘就给暮雪笑一个吧。”

    “你这人就是啰嗦,怎么骂也不听。”

    我知道她是真心关心我,便努力摆起灿烂的笑脸。

    “你看看,这可满意?”

    暮雪点头笑道:“嗯,暮雪最喜欢看姑娘笑了。”

    我不是一个人,这世上还有人发自内心地关照我,在乎我是否安好。倾城和暮雪是我现在最亲的人,从今往后,我要为她们重新绽放笑颜,变回之前那个爱笑的方圆园。

    “姑娘快看,那是不是陈公子?”暮雪凑到我耳边问。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桥那头还真是陈少羽。

    老天是成心想要撮合他们这一对,连我极少和倾城外出一次的机会也不放过。

    轻推了推倾城,我打起小算盘地笑道:“倾城,桥那边好像挺热闹的,我们过去看看?”

    “难得你有兴致,我陪你去。”倾城没有发现我的小心思。

    我和倾城相互搀扶着上桥,刚上桥面正好碰上迎面走来的陈少羽。

    余光瞥到倾城略有所动的面容,我称心地笑道:“倾城,我在桥下等你。”

    桥下观光带视野开阔,风景怡人,桥上一双璧人若隐若现,意境美好如斯,连带着清冷的月辉也逐渐柔和。

    身后突起一缕轻风,那人健步走到我身边,明朗地笑问:“一个人?”

    我颔首一笑:“凌公子好。”

    “听闻你病了,身体可好了?”

    “托公子的福,若唯已无大碍。”

    “不知在下可否有幸邀姑娘一道品茶?”他低厚的嗓音在黑夜里听来分外动听。

    不好就此回绝,我笑着应下:“公子美意,若唯岂敢推辞?”

    “届时自会有人来接姑娘。”凌公子对我示意后转身消失于夜色。

    四日后,他守诺派人来接我,当时我正在房里练古筝,一听暮雪告知连忙收拾准备外出。

    匆匆梳妆更衣后,大门外一个年轻小厮上前礼貌地道:“若唯姑娘,我家爷派我来接您。”

    “有劳了。”

    坐上马车掀开帘幕往外看,白天的街道热闹非凡。

    没行多远,暮雪在帘外问:“姑娘不觉得累吧?”

    “你把我想得也太娇贵了。”

    我把手伸出窗外想敲她个爆栗,谁知视线内忽然出现某个熟悉的身影。害怕被他撞见,我慌乱中缩回手,急忙放下车帘。

    暮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我身体出了差错,隔着帘子着急地问:“姑娘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没事……”

    我轻揉胸口,喘了好几口气才平缓下来。

    “不打紧,只是肚子突然疼了一下。”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他现在不是应该在书房吗?

    又走了一段距离,我才掀开车帘忐忑地往车后望去,仅是几瞬,那抹身影便已不见。莫非是我眼花看错,方才那不过是我的白日幻想?

    暮雪也望向车后,疑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兴许是昨夜没睡的好,我多休息会儿。”

    怕勾起往事,我卷起车帘放眼打望街市的人景。犹带了些许寒意的凉风拂面而来,渐渐地,五味杂陈悉数退散。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马车缓慢停下,我由暮雪搀着进入敬茗楼。二楼雅间,凌公子潇然地靠在椅上俯瞰街景,见我来了立即起身打招呼。

    “姑娘来了。”

    我对他微一福身,入座后笑道:“凌公子可是选了个好位置。”

    “与美人品茗,风景自然要上佳。不知姑娘喝的是什么茶?”

    “西湖龙井。”

    “上一壶西湖龙井。”他叫来小二。

    “凌公子也喜欢龙井?”

    “这里的西湖龙井味道极好,姑娘试试。”

    小二很快送来一壶龙井茶,他顺手接过紫砂壶,摆好茶盏后娴熟地倒茶。

    “公子在茶艺上的造诣想必不凡。”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盏,侧头拨开面纱品了一口,清淡的兰花香转瞬间盈绕于舌尖,滋味纯浓久久不散。

    “好茶。”

    他把玩着手中的瓷杯,散淡地笑道:“不知在下何时有幸一睹姑娘的芳颜?”

    “若是有缘,凌公子自会得见。”我浅浅一笑,拿起茶盏又品了口。

    “姑娘这么说,那在下还是有机会了?”他放下瓷杯,爽朗地笑出声。

    我含笑地看向他,算是默认。

    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他侧过身子道:“抬上来。”

    话音刚落,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男子抬出一幅画,将其端正地摆放到桌前。

    我不知所以地看向凌公子,他笑了笑道:“在下有幅画想请姑娘赐教。”

    画中一位妙龄女子抚琴于湖边,白衣飘飘,婀娜多姿。依他的鉴赏水平,这幅画必然上佳。

    “若唯一介青楼女子,平日里不过是附庸风雅,岂懂这些文人墨客所好,让公子见笑了。”我回望于他。

    他并不在意地一笑:“在下偶然见到此画时,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姑娘,不知姑娘是否愿意收下凌某的微薄之礼?”

    没想到他作此打算,我略是意外地道:“凌公子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若唯若是拒绝,岂不失礼?”

    “若唯在此谢过公子的美意。”我起身答谢。

    “不过是一幅画,姑娘客气了。”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使我不由对他有所改观,甚至进行自我否定。上次一面,或许是我对他存有一定的误解。

    坐下后我和他断续聊了起来,待到日暮时分,他才差人把我送回月下阁。

    我前脚刚踏进月下阁,便见惜痕慌张地向我跑来,那丫头向来稳重,如今这样怕是真有急事。

    “出什么事了?”

    她急切地道:“姑娘快去看看我家姑娘!”

    一听倾城出了事,我这颗心开始七上八下,火急地跟着她去嫣然苑,在路上惜痕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

    倾城和陈少羽本约定了今日见面,见面后两人莫名地大吵一顿,陈少羽含着怒火离开,而倾城一直呆在房里,谁也不让见。

    “倾城,是我,我回来了。”我站在门口唤道。

    里面没有回应。

    朝惜痕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我轻推开房门,瞧见倾城正在练字,并未抬头看我。

    人一旦动了情,便会从此踏上伤人伤己的不归路。

    “哭出来也许会舒服点。”我轻抱住她。

    她只是沉默地倚靠在我怀里,无精打采地继续习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反复思量后,我决定去找陈少羽。

    或许是倾城赐予了我力量,站在陈家大门前,我神奇般地从容自若。

    走近大门,我对守门的下人问道:“请问陈公子在吗?”

    那人正色地反问:“你是?”

    “我是月下阁的若唯,特来拜访陈公子,还望通传。”

    “你先在这儿等着。”

    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横摆手道:“姑娘请。”

    陈家装潢秀丽精致,别有一番江南韵味。深沉的箫声自竹林远远传来,小径尽头,陈少羽一袭白衣临立于溪水边,神色怡然。

    “陈公子。”我裣衽一礼。

    箫声徐徐飘落,陈少羽放下箫回头看来,笑容极淡。

    “姑娘来了,请坐。遥川,上茶。”

    “陈公子不必如此麻烦。”我原地站着,冷淡地道,“若唯前来拜访所为何事,公子应该清楚。”

    陈少羽见我不悦,回头命小厮退下。

    “陈公子,我是个性子直快的人,今日若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昨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二位姑娘。”他愁眉不展地一叹。

    “陈公子并没有对不起若唯。”我收起不好的态度,径直地问,“对于倾城,公子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他避开我深究的眼神,自嘲道:“倾城是个好女子,在下惭愧,高攀不上。”

    才几日不见,他的立场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公子何出此言?”

    “在下对倾城可谓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本想与她携手终生,只可惜倾城她不愿意。”

    倾城不愿意?你确定你没听错?

    “你怎么和她说的?”我腾地着急起来。

    陈少羽转身走向溪边,失落地道:“我想抛下陈家的一切,与她退隐山林做一对寻常夫妇,她听后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我。我实在无法理解,便多问了几句。”

    原来如此,难怪倾城那般伤心。

    她是一个何等坚忍决绝的女子,既然爱了,岂会在乎世人的眼光放弃得之不易的幸福?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他陈少羽!倾城怎么忍心让陈少羽因为她断绝与家里的联系,从此失去大好前程?

    我缓了缓神,道出心中所想:“陈公子,倾城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数。我只能说,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公子是聪明之人,想必不需要我明说。”

    倾城这个傻姑娘!

    我已尽力而为,至于他们结局如何,听天由命吧。

    倾城自二十日起便称病不接客,首当其冲的不是店里的生意,而是我本就不多的空闲时间。那些点名倾城的客人大多转至我的名下,我每日周旋于不同客人之间,身心俱疲。

    然而不管行程多忙,我都会抽空去陪陪倾城,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陪她赏风景。

    日子如烟似的来到二月初。今日的客人是凌晞,天色一暗,我心情不错地去厢房会客,才到门口,一股极大的酒气伴着暖风迎面扑来。

    我和他已达成一种默契,他不会随便在我面前喝酒,今天他破例而为,想必事出有因。

    放轻步子进去,见他正左摇右晃地喝着酒,我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酒杯,高声劝道:“凌公子,不要再喝了。”

    他如醉如梦地看过来,醉醺醺的眼眸少有光亮,声音极具蛊惑力。

    “若唯……把酒拿来……听话……”

    差点被他迷惑上当,我猛地一摇头,清醒地道:“公子喝糊涂了,我给你拿点醒酒汤来。”

    正当我起身准备叫唤下人时,他突然用力抓住我,低喃着不许我离开。

    我旋过身意欲拉开他放在我胳膊上的手,不料裙摆被他压在身下,措手不及间,连带着他也扑通直摔到地上。

    还好是冬天,衣服穿得多禁得起摔。

    我翻身坐起伸手扶他起来,他悄然凑近我的耳根,低声反问:“我可以看看你的模样吗?”

    感觉到耳畔他温热而成熟的气息,我情不自禁地面红心跳,忙撇开头不去乱想。

    待思绪平定,我扶稳他道:“公子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

    刚一站起,他使力推开我,趔趄地往后一退。我怕他一个不留神摔倒想要走去扶他,谁知反被他一把扯下面纱。

    惊呆之余,心底涌起不小的怒意,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直视着眼前这个近乎陌生的男子,我仍旧一脸笑意地道:“凌公子看够了的话,那我扶你去休息。”

    那双漂亮的凤眸直直地盯着我,像是在欣赏一件满意的艺术品。我被他盯得难为情,假装咳嗽别过头去。而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过了有两天,我在梨华园偶然遇见凌晞。粗略一瞥,他的脸上长了些胡渣,深邃的凤目褪去犀利,整个人没精打采,全然不是以往逍遥自得的样子。

    “若唯。”他向我看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

    “凌公子好。”我走过去福了福身。

    “对不起。”他抬眸看向我,诚意地歉道,“那日是我喝的糊涂,无意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向你道歉。”

    再桀骜不羁的人,只要他明白道歉二字如何写,便值得再一次相信。

    “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公子言重了。”怕被他误会为疏离,我释然地笑道,“公子若是不嫌弃,若唯愿为公子泡壶好茶。”

    “既然姑娘赏面子,那凌某就不推辞了。”他爽朗地一笑,眼眸重现往日的风采。

    那个熟悉的凌晞回来了。

    那日我与他促膝长谈,他向我讲起了他的家庭。怪不得月下阁人人视他为大佛,原来他是现任直隶总督凌海丰的幼子。

    凌海丰为人正直,高风亮节,在直隶一带名望极高。他共有两子一女,长子凌晅,今扇手司治仪正;小女凌暶,年方十七,英姿飒爽。

    浩然正气的家族血统下,真不知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是随了谁。

    之后他问起我的情况,我以与父母失散为由草草敷衍。

    一日上午,芙蓉苑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若唯姑娘。”

    当时我正在厨房给倾城熬粥,一听声音放下汤勺,回头道:“陈公子还记得我们月下阁呢。”

    他面色窘迫地问:“姑娘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公子有什么需要若唯做的,但说无妨。”我隐隐感觉事情在朝我期待的方向发展。

    “倾城……过得好吗?”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不挑重点!

    我恨铁不成钢地问:“这便是公子想让若唯帮的忙?”

    陈少羽吞吞吐吐地道:“姑娘……可否帮我约见倾城?”

    终于说出来了!

    “公子明说,若唯全力以赴。”我欢欣地应下。

    中午时分,我端着熬好的粥来到嫣然苑。这半个多月来倾城胃口不好,每天仅进食一些稀粥,逐渐地人清瘦了一圈,让我看了很是心疼。

    “倾城,今儿我又研究了一道粥,你来尝尝味道如何。”我拿出瓷碗给她盛满。

    她接过瓷碗,喝了几口后道:“味道不错,你的手艺愈发厉害了。”

    “明儿下午你陪我出去逛逛吧,你都闷在房里好几天了,这可不行。”我把素菜移到她的面前,直接切入正题。

    她笑着应下:“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事后可以去向陈少羽讨个红包咯!

    我又给她盛了碗粥,好心劝道:“你再吃些菜,不然明天下午没力气,我可不会扶你。”

    “知道了。”倾城秀美地一笑。

    翌日午休过后,我与倾城坐了马车来到西街的一家首饰店。

    还没进店门,她好奇地问:“你何时也喜欢这些东西了?”

    我笑而不语,进去左挑右选了几番,最后看中一支芙蓉玉簪。

    拿来贴到倾城的髻间,我中意地点头道:“这个好看,衬你气质。”

    “岂能让你破费?”她摇了摇头。

    “权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凑近她假意狠道,“你必须得收下!”

    她无奈地一笑:“罢了,日后我若是见了好看的也给你买。”

    示意暮雪付钱,我把玉簪插入倾城的青丝,细细一看,实乃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走出首饰店,我对倾城道:“你先在这儿等等,我去前面买样东西来。”

    直走到街头拐角处,我才安心地回过头去,此刻倾城身边已出现了那道青色的身影。眼看多日来的一片苦心没有白费,我欣慰地一笑,惟愿这次陈少羽不会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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