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康兴元年
靖安六年,春。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平洲的消息,我心中总是胡思乱想,他会不会是受了伤,亦或是被围困在什么地方,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战争何时可以平息?
思来想去,云海奔流。
这月,程步云来过两次,他说,望南在临安拥新帝登基,改年号康兴,今岁,康兴元年。这年,她二十二岁,登上了母后皇太后之位,新帝赵庸虽只有六岁,却懂事的很,一心向着她,这垂帘听政的日子,也就没有那么烦忧了。
她能独揽大权,多半也是因为朝臣忌惮她的亲哥哥,战神凌平洲,如今抗击金兵,保家卫国,权仗他在奔波,他的妹妹要做太后,真正敢拦的人,怕是没有。
临安离北方较远,蛮族再想攻占,必是不易,朝臣又开始沾沾自喜,终是决意定都临安,此次南逃也有了一个正式而体面的称呼,迁都临安。
本来汴京城破,中原再无屏障,金兵意欲南下,举国将无栖身之地。所幸,凌平洲的兵马给了他们迎头痛击。
接下来一仗,是要夺回汴京。
旷野云雾万里茫茫,远水蘸着长空,萧风掠过,军营里帅旗飘飘,城墙上的凌平洲望向即将出征的将士们,借着一碗浊酒,款步走向点将台,银甲红袍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无数长矛立在几十万士兵中,如春草重生。
“将士们。”平洲将袍子向身后甩去,铿锵有力的声音带着一丝咆哮:“将士们,在金人的眼中,我们是什么?是不堪一击的懦夫,我们是吗?”闷吼着问:“是吗?”
“不是,不是。”数十万将士齐声回应。
“我们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但在我们的身后,是无数苍生之命,是父母妻儿,是天下人的信仰,我们能退吗?”
“不能,不能。”
“三春人间如暗狱,我凌平洲,不是唯一的光。你们才是。你们是,一洗国耻的希望,是我华夏民族的脊梁,金人从来都不是我们唯一的敌人,也不能成为□□我们的人,他们要战,那便战。”
“战,战,战。”高亢的响应,一声高过一声。
待声音渐歇,平洲与首列的将领一起举起烈酒,酒水洒在国土,“此酒,敬亡灵,来日,与君共饮,此战,不问生死,与子同仇。”
“与子同仇。”
“不问生死。”
“不问生死,与子同仇。”
将士们壮志酬筹热血满腔,边塞古城,不败犯我之敌,誓不返乡。
军营中响起先秦誓歌,‘岂日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这一战,从春天打到了秋天,从徐风两岸绿到漫山落叶黄。
从康兴元年打到了康兴二年,从热血灌京都到万里江雪寒。
金兵终是退了,终是退了啊!没有什么比这场胜利更加来之不易。
那些黄河两岸的累累白骨,又是谁的春闺梦里人?
平洲传来消息,让程步云护我去临安,待他处理完战后事宜自会去临安与我会合。
一路上,三岁的程汐,两岁的凌玦,让我们是片刻也不得闲。
马车中两个孩子趴在窗户上,叽叽喳喳的与路上的行人打招呼,沈叔莲带了上百个护卫相送,听闻战事平息,连空气都更加自由些。
马车中周葵思时不时对车外的程步云眉来眼去,沈润莲在孩子们面前暗暗压着醋意,凌玦耍累了,这会儿已经在我怀中安睡。
“真是没有想到,凌公子他,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战神。”周葵思忆起这些年的相遇,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能认识天底下最有名的人,从前的那些苦,也算是没有白吃,当初凌公子看不上她,也是自然的,而自己从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丫头,到如今的程府姨娘,本也是该知足的,只是羡慕这凌夫人福气好,遇到了对她这样痴情的人,自己要是能有她这样美艳的样貌就好了。
“还有几日路程就能到临安了,你们夫妻二人两年未见,也不知是受了多少相思苦,你生完孩子越发美艳,到时候叫战神看呆了去。”沈润莲随之打趣道。
“程夫人快别取笑我,我被孩子累的,早憔悴了不少,听说临安的权贵们,给我们那位战神备了不少美女,届时他怕是看都懒得看我了。”我随着她们玩笑了几句。
“这天下再没有比我们凌夫人更好看的人了,届时,那些所谓的美女见了你,自然是一个个的都要自惭形秽了。”沈润莲嫣然笑着。
“正是,我也没见过比凌夫人更美的人,想来,这天下除了你,再没人能配的上他了。”周葵思也是一脸袒护。
“你们啊,尽是说好听的来哄我。”这临安与汴京不同,江南女子弱柳扶风,自是别有一番韵味。
“哈哈哈,我们可没说好听的,好听的话,自有战神对你说的。”沈润莲又是一阵嬉笑。
“这好听的话,我是不指望了,天下已定,相见有归期,我就很开心。”这战后事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的完,左右我去临安还是要等他。
“他今年初雪前肯定能回来,你就放心吧。”
听闻临安的初雪来的晚,有时候还要等到交年节之后才会下,看来,又是要多等他几个月了。
我们一行人都未来过临安,钱塘自古繁华,三秋桂子十里香,树木摇曳聘聘婷婷,画船断桥散在烟里。
从御街南端入正阳门,不久便能抵达皇宫,据说临安的皇宫是坐南朝北而建,可彰显我朝北定中原之心。
正阳门前鼓乐不绝,引旛随风飘动,华丽的车辇套着几匹高头大马,随行的仪仗足足有数百人,正声势浩大的向这边行来。
周葵思探头望去,惊叹道:“这也太气派了吧,这可是遇上太妃出行了?”
“好像是,瑾王府的马车。”程步云快马行到我们车前,神情闪过一丝担忧。
“一来临安就能见到王爷了?这临安可真是遍地出贵人啊!”周葵思喜笑道。
“王爷早就不在了。”程步云看了周葵思一眼,率先下马。
前方道路不通,马夫本想把车辇赶停到一旁,可王府里的人却直直挡在我们面前,众人皆是一脸惶恐,这见了王府的人,是该如何见礼?
正面面相觑时,一个中年男子含泪跪在了我们马车前:“老奴,参见瑾王妃。”
车内,沈周二人正是手足无措,料想,这王府的仪仗,莫不是认错了人。
程汐胆子小,只依偎在沈润莲怀中,凌玦探头探脑的爬了出去,此时,我已无法再避而不见,程步云放好马凳,只将凌玦抱起,我眸子有些发酸,下车时格外小心。
“小姐,真的是您。”不远处徐姨和秀秀确认了人,这才哭着向这边跑来。
“梁管事,快起来罢。”我见老梁添了不少白发,赵子勋的死,他必定是难以释怀的。
沈润莲与周葵思一脸震惊的下了马车,两人皆是噤若寒蝉,心中暗暗打鼓,这凌家夫人在临安怎么会是瑾王妃?
“王妃回来了就好。”老梁颤颤巍巍的起身,袖口早已被泪水打湿。
“小姐。”秀秀哇哇哭着跪在我面前,当初嫁到侯府时,我不许秀秀与徐姨叫我夫人,后面即便是升了王妃,她们也只敢喊我小姐,如今过了这些年,称呼却是没有变。
我将她二人搂进怀里,轻轻安抚道:“能再见到你们,真是好。”
“娘亲。”凌玦见我抱了别人,张着手要往我这边钻。
我从程步云手中接过凌玦,对众人笑道:“这是我的小凌公子,单名一个玦字。”
“小公子生的这样秀气,要是不说,还以为是个女娃。”徐姨满含热泪的看向凌玦。
老梁望向凌玦,又是一顿抹泪,这其中的心酸,再不好言语了。
赵子勋已死,王妃早是与人私奔的,可老梁最是懂赵子勋的心,他心有不甘,他从未停止过追寻,如今,纵然是带着旁人的孩子回来,也还是应该回到王府才是,他纵然心如刀绞,可还是不忍苛责半句难听之言,只缓缓道:“王妃既然回来了,就请带着小公子,回府吧,临安的王府比汴京的还要大些,不过主院还是和汴京一样,只怕哪一天,王爷和王妃回来,住不惯。”老梁哑声哭着,他自是知道,赵子勋回不来了。
程步云见老梁这番,也是同情的很,都不敢多言。
“驾,驾。”
不远处兵行马踏之声,气势如虹的袭来,顷刻间千军万马映入眼帘,鲜红的帅旗上有一个凌字,这是先锋骑兵营率先回朝了。
凌玦虽然好奇心重,但见了这气势磅礴的场景还是被吓住,往我怀里钻了钻,徐姨不忍见我受累,只将凌玦抱了过去,今日的人这样多,他也不敢哭闹,只由徐姨抱着。
马背上,陆续下来了几个将领,其中一个男子,十八九岁的模样,生的高挑健壮,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他只冲过来将我搂在怀中。
沈润莲等人又是惊讶不已,这少年虽样貌俊美,但男女授受不亲,他胆子也太肥了吧,竟敢大庭广众之下搂住战神的女人。
“楚玉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放开她。”妍霜还是这样粗声粗气。
玉笙含着泪水缓缓的松开了我,还未来得及寒暄,我又被妍霜搂进怀中,她,她的脸上好像有伤疤,像个男人,她将我抱的很紧,铠甲硌的人生疼,之前听说她在太原被掳,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如今能活着真是好,我不由的也抱住了她,手刚拿到她的后背,她就将我松开,声音温柔了几分:“你没事就好。”
见妍霜松开了我,逐雾悻悻的跑了过来:“我,还有我。”
“你找死啊!”妍霜又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瞪了逐雾一眼。
“斩风呢?”我见领头的只有他三人,不由想起,快刀斩风这号人。
“他没死,跟着少保在布防。”妍霜将逐雾推开,转而看向众人道:“末将妍霜,率凌家军,护夫人,进城。”
临安城内商肆林立,坊市密布,瓦肆勾栏也是不胜枚举,程步云早是眼睛也看直了。
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止步张望,知道些的,自是要高谈阔论一番。
望南早命人备了少保府邸,说是临安第一府也不为过,反正程步云是满意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