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龙袍加身
靖安五年,春。
黄河北岸,似是能听到金人的马蹄声。
这让赵熙宸睡不好觉,噩梦连连,近来主张求和的人越来越多,金人嚣张的气焰早已令这些人闻风丧胆。
而第一个请战的人,竟是大宋皇后,李秋怡。
“趁金兵未渡黄河,我们应当主动出击,守住这天险屏障,击退敌军。我作为大宋皇后,愿身先士卒,对战完颜胜。”秋怡随平洲经历过不少战事,战机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她自是心急如焚。
人人都知金人残虐无道,皇后出战,若是被掳,岂不是辱国辱君。
“大宋男儿尚在,何时竟要皇后出战?”赵熙宸无论是颜面上还是内心都有些挂不住。
“商高宗时期,王后妇好,征战四方,留下盖世神话,如今国有难,人人可为之战斗。”秋怡自是率直。
“臣也愿请战。”赵子勋早有此心。
“臣附议。”罗恒跃跃欲试。
“那就由,罗统领率军十万,抗击金兵。”自太原失守,赵熙宸心中更加没有底气。
赵子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学了几年剑术的文人,领兵这事自是没有禁军统领合适。
罗恒也是不辱皇命,第一战未让金人讨到太多便宜。
而这一战,却激怒了金人,完颜胜集结兵马,谋划重拳出击,势必要吞了这十万大军,好让宋人明白,何为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太原,西线金兵军营。
狭长的过廊中排满了很多人,这里是浣衣院,被抓到这里的女子,不是来洗衣服的,而是用来卖的,是军妓。
昏暗的房中,衣衫褴褛的女子似是没了气息,进屋的军爷见她这副模样,也是没了兴致,匆匆了事后有些不满的退了出去。
房门虚掩着,看上的人皆可进去羞辱一番,特殊的腥味弥漫开来,在金兵的欢笑声中,女子的身体渐渐冰冷。
“她死了?”
“这就死了?”
“妈的,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还敢带兵打仗。”
“第一个弄的人说,还是个雏女。”
“哈哈哈,那也是老雏女。”
夜深。
身体的疼痛让俘虏们难以入眠,有些残肢断臂的,只求快死,更让人绝望的是,架子上吊着的,是他们的将领,每人头底都有一滩血水,鲜红的血液滴在暗红的血液上,一层一层晕染开来,像是凋零的花,不久后,这些人应该都会死去。
或者说,他们已经死了,早失去了生的欲念。
山东东路袭庆府。
在兖州刺史程福贵及当地县丞程步云的协助下,平洲迅速招募了第一支勤王军,他们将要,北上太原救俘虏,抗金兵,接回那些,殒命在太原的凌家军亡魂。
不过,单靠一腔热血的民兵胜算并不大,他们都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甚至连正规的训练都没有过,时间紧迫,平洲只能跟他们讲一些基础的东西,简要的集训了几日。
逆流北上多半是条不归路,我与平洲道别离,心中实在慌乱的很。
“此次北上,不只是为了凌家军。身为大宋子民,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见我依依不舍的扯着他的衣角,他心中必然也是不忍。
“夫君将为人父,嗜杀,嗜杀不好。”我软娇的望着他,神情楚楚。
近来传回的消息,太原失守后,生还的俘虏不足万人,必是惨不忍睹,平洲血气方刚,岂会轻易饶了这些施暴者,历史上因家国之恨,引发的屠城事迹不在少数。
“我还没去太原呢,你就不先担心一下夫君,会不会敌不过吗?”难道,我就如此像是嗜杀之人?
我眼眶有些酸胀,转而柔声道:“九河两岸的百姓等着参军的亲人,我与腹中孩儿,等着我的夫君。”
天下人翘首以盼的战神,他们盼你定九州,扭转乾坤。
我只盼你,安然归来。
“好。”
遥望大军离去,一颗心也随之空了。
这几日,剑州铸魂,江陵白旭,均收到了平洲的请援函,三路人马向太原聚集。
这时候只要东线坚守,大宋就还有胜的希望,驱逐强夷指日可待。
太原的城墙虽重新修葺过,却挡不住研习御剑之术的剑客们,他们轻易跃进城内,城门从里面打开,平洲率领白旭等一众豪杰,直奔金兵营。
完颜宗翰只听闻有天降神兵,来不及细想领兵迎来。
十里长街,两军对峙。
一边是冲天怒火,一边是气焰嚣张。
“竟然是你。”完颜宗翰制马挡在平洲身前,嚣张的气焰减了一半。
平洲睥睨敌军:“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你们不该,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杀人就是杀人,还分什么百姓,你凌平洲就没有杀过人吗?”完颜宗翰气不过,“死在你手下的人,真的都是该死之人吗?”
已死之人,是否该死,自是不再重要了,平洲将佩剑高高举起:“龙渊渴血已久,尔等已是该死之人,今日,便以你们的头颅,祭我凌家军,殒命太原的亡魂。”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龙渊出鞘,长街飘散着一抹抹殷红。
春雨绵绵,与血争流。
入夜,城外燃起熊熊烈火,数不尽的尸体一波又一波的堆积在上面,火焰泛着蓝绿色。
在众人的瞩目中,平洲抱着凌可的尸首,将其单独焚烧。
这场火足足燃了十日,将天空染的鲜红,四周弥漫着焦腐味。
玉笙虽从死人堆里捡回了一条命,但他像是哑了一样,无论跟他说什么,都不答言。
妍霜、逐雾等人从架子上救下来时,也只是一口气吊着。
此战虽夺回太原,但平洲这边也是死伤惨重,自兖州追随他的三万民兵,如今剩下的,不足千人,连铸魂的弟子也折损了大半,白旭这边,亦是没有好到哪里去,总之加在一起,也不过寥寥数千人。
太原神兵天降之事传回赵熙宸这边,许多大臣开始朝神拜佛,祈求神兵来助。
当前罗恒被困,秋怡、赵子勋等人请战去援,求和派表示应当递交降书,换回罗统领等人,才是将伤亡降到最少的良策。
争论未休,金兵欲渡黄河的消息传来,这说明,罗恒及十万宋兵,已经没了,你想降,别人并不给机会啊!
有些自欺欺人的东西还在后悔没有早些示降。
“谁人再敢提降,我第一个杀了他。”秋怡怒火攻心。
“现下只能急速退回城内,再与金人和谈。”高黎见皇后发怒也不敢再提。
“现在应该就地整兵,修战壕,杀金狗。”秋怡几乎是吼着说出这些话。
“一河之隔,万民生死,请官家速速下令,退回城内吧!”赵阚也是怕的要死。
“我留下,你们护官家先走。”赵子勋自是心有不甘。
“都不必再争了,你们若是再不走,便来不及了。”秋怡最是讨厌这群婆婆妈妈的男人。
秋怡断后,本也是给赵熙宸等人争取了逃命的机会,可这些人,吃不了苦,向南逃了一夜,疲惫不堪,只令士兵安营扎寨,就地修整。
皇后战死的消息还未传开,金兵就锁定了他们的营帐,两军僵持中,金兵也不敢妄动,主要是前面两仗,金兵也受到了重挫,加上太原忽显神兵之事,令完颜胜多少有些忌惮,他们也不知道如果再打一仗是否还能胜出。
而宋兵这边,主要是掌权的人,早就吓破了胆。
遥看金兵营的火把,感觉越看越多,他们主动送来了纳降书,竟是要求皇帝为战俘,并且划黄河为界,河东、河北之地归金,方可止戈不再南攻,否则杀光余下宋兵,血染黄河。
这金人并未见过大宋皇帝,只知其是个舞文善墨的文学大家,故而更有兴致见上一见,戏弄一番。
宋兵营帐中跪了一地朝臣,今夜身着龙袍的人,却是赵子勋。
“龙袍不可跪。”见赵子勋欲要对赵熙宸下跪拜别,怀恭大太监赶紧拦住他,又呜呜哭了起来:“龙袍加身,等同禅位,王爷跪不得。”
赵熙宸想起多年兄弟,这最后还是他要舍命救自己,突然对赵子勋跪下道:“元瑾,是我赵熙宸对不住你。”
一旁的怀恭吓的连忙跪下:“天子更跪不得。”
如今大宋两位天子,跪来跪去,倒是让一众臣子纷纷抹泪,其中韩汝子虽带着面具,但真心为赵子勋哭的人,估计也就只有他了。
赵熙宸被扶起后,按照计划藏身将要被运走的腐尸之中,由张内侍等人护他回京。
金人铁骑已到,催促的声音格外刺耳。
“官家,让老奴,服侍您一次吧!”怀恭泪眼未干,颤颤巍巍的为赵子勋整衣正冠。
赵子勋携后妃及众臣随金人离开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呆在原地的残兵们,他们有的或许会回到汴京,有的定然是要自顾逃命去的,此次御驾亲征,真的全力以赴了吗?未亲战终是遗憾啊!
如今连大宋皇帝都已沦为俘虏,金人更是无所顾忌的嚣张。
这日,完颜胜说是要,设宴招待大宋皇帝及众人。
赵子勋虽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只领着后妃一众臣子前去赴宴。
几人刚进屋,完颜胜就看上了楼慢慢,让她服侍用膳。
赵子勋隐忍不发,端详着面前的菜肴,却是与猪食无异。
完颜胜本就是为了折辱他,自然也不会对他客气,独与自己的部下大口吃酒,又令楼慢慢在几人之间来回斟酒。
瞧着众人如狼似虎的来回打量着自己,楼慢慢屈辱不已,斟酒的手止不住颤抖。
完颜胜为了戏谑她,故意将酒杯拿起左右晃动,楼慢慢不慎将酒洒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一把搂住楼慢慢的腰,威逼道:“舔干净。”
赵子勋望向完颜胜:“大王何必为难一个女人。”
“那你来舔?”完颜胜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赵子勋。
“放肆。”韩汝子见他如此不敬,忍无可忍。
完颜胜看向这个似是弱不禁风的青年,只道:“将面具摘了。”
“哼。”韩汝子对他嗤之以鼻。
完颜胜随意挑起一块肉丢在地上,命令道:“爬过去,吃了它。”
“士可杀,不可辱。”韩汝子声音不大,态度却十分坚定。
完颜胜不悦,随身拔出佩刀,营帐中的金人纷纷拔出佩刀。
高黎见状吓的瑟瑟发抖:“大王息怒,不如赏给老臣来吃。”他倒是能屈能伸,蹭蹭爬了过去。
“哈哈哈。”完颜胜见他这副模样,止不住大笑起来,这才将刀子丢给一旁的部将,其他金人也跟着纷纷收刀,当所有人都以为此事罢了的时候,部将却突然纵身砍向韩汝子,面具破成两半,他重重的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淌开,却怎么也遮不住他脸上烙满的贱字,众人来不及唏嘘,他的瞳孔泛散,死不瞑目。
赵子勋望向地上的韩汝子,一时哽咽,冲过去捡起半块面具往他脸上遮掩,这是他最后的尊严啊!
“哼,原来是这么个东西。”完颜胜冷哼一声,本以为这青年会是个美男。
“再敢对大王不敬者,这便是他的下场。”部将狐假虎威道。
赵子勋张了张口,哑然失声,他欲要起身拼命时,高黎一把将他抱住:“官家,官家切莫动怒。”
完颜胜望向赵子勋的眼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直接剥掉楼慢慢的外衫,对赵子勋挑衅道:“今夜,要麻烦你的爱妃侍寝了。”
赵子勋其实并没有听清这句话,他冲向完颜胜,结果被众人打的不省人事,他手中始终紧紧攥着韩汝子的半截面具,韩汝子的尸首不知会被丢往何处,鬼哭狼嚎的朝臣也被轰了出去,自此圈禁。
这一夜之后,赵子勋再没见过楼慢慢,据说她因受不住折磨,咬痛了完颜胜,被罚去了浣衣院。
楼慢慢不在,恶魔之手又伸向了高慕容。
高慕容怕的要死,只能极尽逢迎,反而引的金人耻笑。
这日天气闷热的很,金兵营中充斥的血腥味,招惹了许多的苍蝇毒虫。
完颜胜说,要带赵子勋看个好东西,数月来的折磨,让他开始有些麻木,如一个傀儡般随在完颜胜后头。
他们停在一个地窖旁边,完颜胜脸上的笑,还是让赵子勋有些毛骨悚然,地窖里面阴暗的很,隐约可见一个大大的铁笼子,完颜胜说起自己养了一条豺王犬,就住在里面,还问起宋朝史上,是不是有妃子诞下过一只狸猫。
豺性凶猛,形似犬而小于狼,走近些才看清,豺犬旁边似是躺着一个女子,衣不蔽体被啃的支离破碎,她的脸依旧能分辨的出,是高慕容,赵子勋看到这触目惊心的场景,一时胃里翻江倒海,呜呜吐了出来,豺犬听到动静,半睁一直眼望去,也不起身。
“哎呦,这豺犬不喜欢女人啊!”完颜胜似是有些惋惜。
赵子勋闻言愤恨的向完颜胜扑去,打斗声引来了金兵,他有一次被揍的半死不活。
三伏天的太阳最是毒辣,几日的暴晒,赵子勋光着的上身已经脱了一层皮,现下是昏死了过去。
这日夜里惊雷阵阵,似是下一记闷雷就要打到自己脑门,众人只躲在营帐中,没有人会想到即将死去的赵子勋竟然跑了。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惊雷似是在追赶什么东西,接连劈断了不少树干,时而出现的闪电,将赵子勋的脸照的煞白,他拼命的逃,拼命的逃,逃到了一个山崖边,雨水直往他的嘴里灌,他发疯似的仰起头,指天怒吼:“天若弃我,天亦可欺,世若遗我,世当戮灭。”
“纵然这天下崩塌,我赵子勋,不能倒下,不能。”
吼完,他就失去意识掉下了山崖。
春去秋来。
平洲传回的消息并不多,每一次都是捷报,可我知道,事情总不是这样顺利的,否则他怎还未归来。
这一年,我已是双十年华,费尽千辛万苦诞下了一位小公子,和平洲很像,我给孩子取名凌玦,我想,他应是也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我多想和他分享,关于孩子的点点滴滴,也幸是有了这个孩子,我不至于整日胡思乱想。
可我还是想他,恨不能下一刻,他就站在我面前。
程步云来看望我们母子时,阴沉着脸。
良久,才说起秋怡战死之事,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男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抱头痛哭。
他曾经答应过秋怡,要请她去最大的茶楼吃茶。
后来,秋怡被赐宝册,封为皇后,他自是没有资格,再请皇后吃茶了,天子成婚那日,他远远的望着凤仪入宫,他满眼都是深深的祝福啊!
离开时,还特意提到了赵子勋,说他代君受辱,也不知是遭了怎样非人的折磨,以至于尸骨无存。
皇后战死。
赵子勋尸骨无存。
汴京城的权贵们,一边忙着给帝后披麻戴孝,一边忙着收拾金银细软,拖家带口,弃城南逃,自顾避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