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吾可身死
“王妃?”四五个侍女提灯走近,似是去南泉方向。
“啊,是。”我尴尬回身望向几人。
“王爷在偏殿备了酒菜,请王妃一同用膳。”侍女毕恭毕敬。
这是可以用晚膳了?我是不是连午膳都没有吃饱?
“我不饿,让王爷自己吃吧!”
“这……”侍女面面相觑。
“茵茵。”赵子勋的声音:“正准备去南泉寻你。”身后随了一大推内侍,每人手里托着一个锦盒:“午膳也没见你吃几口,一会儿尝尝这些可还合你胃口?”
“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菜肴的香味似是从锦盒中飘了出来。
“可是受了寒,要不唤御医来瞧瞧?”赵子勋走近神情殷切。
“是,好像是。”我扶额佯装不适。
“去请御医来南泉暖阁。”赵子勋对内侍吩咐。
“是。”
暖阁。
我半躺软榻,御医看过:“王妃面色红润,脉搏有力,应是无碍。”
我神情都这么柔弱了,他还说无碍?
赵子勋低眸看向粉嘟嘟的我:“你们都退下吧!”
“是。”众人退去,房中只剩我二人。
他沿边坐下,替我整理被褥:“茵茵可是好些了?”
“是,不,还是头晕的厉害。”眼睛迷离,似是睁不开。
“那你好好休息。”他低眸脉脉望我,似是看出了什么。
“你坐这儿看着,我怎么休息?”你快走。
“那我去门外汤泉,你有事喊我。”
“好,快去罢,快去。”
他含情望我,缓缓起身,我佯装闭目养神,徐徐半响也没听见出门的动静。
半眯眼眸探去,只见他正优雅的宽衣解带,瞬间,我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你,你干嘛脱衣服?”
他嘴角含笑,眉目间似是有一抹邪媚之色,外袍从厚实的肩膀滑落,颇有几分诱惑:“宽衣,泡泉。”声音悱靡。
泡泉?他只是去泡温泉而已,难道是我在胡思乱想?
他缓缓褪去中衣,灯火下,藕色内衫薄如蝉翼,笔直的身形若隐若现,淡雅如皎月,他见我望着他,温声问:“茵茵,可是要一起?”
一起?他可是,在引诱我?
看他醉人的笑颜,我赶紧遮住双眸:“你自己去吧,我身子不舒服,你别来打扰我了。”
良久。
“好。”单一个字却浑厚性感。
关门声响起,探视房中,再无他人,心绪难宁不敢睡去。
万胜门前。
数百铁骑,提刀汗马,以横扫千军之势弛聘奔来。
“是凌家军,速开城门。”
城门开,飞马驰过,扬鞭绝尘。
“凌家军回京,我等怎未接到圣令?”
“不知道,看样子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最前面的是何人?”
“太快了,没看清。”
“好像是凌少保的马……”城楼上的守卫翘首张望,铁骑全数进城。
片刻几只信鸽展翅飞过。
皇宫。
赵熙宸刚回宫不久,内侍双手举着密函,快步呈上:“官家,城门传来消息,凌少保回京了。”
“速速传他进宫。”
“是。”内侍领命骑快马出宫。
暖阁。
房内的熏香似是格外撩人情愫,脑海中不自觉想起赵子勋衣衫落地的模样,只觉闷热不已,口干舌燥,掀开被褥,猜想许是炭火太旺,额头竟冒出汗珠,起身时险些没站稳,踉踉跄跄向茶水寻去,杯中无水:“来人。”
“来人。”连叫了好几声无人应答。
实在燥热,正想解开外衫,又觉不妥,行至门口,门被推开,一副湿漉漉的身子上随意披了件藕色长袍,身形修长水珠潺潺,凉风袭来,他将我拥入怀中,本就有些凌乱的外衫被轻易褪去,执教人意乱情迷:“允尘。”
“允尘。”
男子在我耳畔厮磨,灼热的气息传来,声音迷离:“你真不知我是谁?”
这种涓涓细流的感觉,和允尘相拥在一起时也有过。
“我是赵子勋,不是顾重禹。”声音低沉。
赵子勋?对啊,他是赵子勋。
我挣扎着推开他,屋外的凉风让我多了几分清醒,皎洁的月光下,他缓缓向我行来。
没退几步“噗通”一声掉入暖泉,“扑棱”着好不容易浮出水面,整个人从头到脚湿透,周身仙气缭绕,内衫轻薄,被水打湿后更显婀娜。
皇宫。
赵熙宸坐立不安,只等凌平洲觐见。
内侍慌慌张张来禀:“官家,守卫说凌少保快马直奔万岁山去了。”
怀恭见赵熙宸色变,心中暗叫不好:“没有告诉他官家已经回宫了吗?他还去万岁山干什么?”
“怀恭,速速调集禁卫,随朕去万岁山。”赵熙宸边吩咐边向殿外行去。
“是。”
万岁山偏殿中跪满内侍。
“官,官家赐了鸳鸯浴,王爷王妃今夜留宿南泉暖阁,这,这会儿怕是,已经就寝了。”
鸳鸯浴?
“带路!”颤音沉闷冰凉,银甲白袍沾有鲜血,手背上的伤口似是已经凝固。
“少保?”逐雾拉住平洲的手臂,亦是满身伤痕,一脸痛惜宽慰之色。
骑兵留守山脚,此时凌平洲身侧只带了逐雾、妍霜、斩风三人。
“她是我人世间,唯一的贪念了,无论如何,我都要亲口听她说,她若不愿,我绝不强求。”平洲扬手而去,几人追随。
南泉。
赵子勋下到水中,我踉跄着后退,退无可退,身后的玉石有些发烫,手指碰到纱幔想要借力爬上去,薄纱飘落在我身上,隔着薄纱赵子勋温柔的抱住我,身子一酥,心绪紊乱:“赵子勋不要。”
“为何不要。”语调挑逗。
“放开我。”情急之下我取下青玉凤头簪抵在他脖子上。
“呃。”他身子蜷缩了一下:“你的心,可有一刻是在想我?”他握住我的手,将凤头簪插回发髻,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忽然将我抱上玉石,水雾中两人朦胧悱恻,我缓缓闭上双眸,一滴泪水从眼角滚落。
“唔!”赵子勋似是吃痛。
我睁开双眸媚眼望去,纱幔随之飘起,平洲盛气凌人的立在身前,他见我这动情的模样,唇齿微颤哽咽难言。
只感觉滔滔江水如陈醋奔流,随行的几人见这番场景,再难不去想入非非,慌忙退避。
平洲睥睨,解开带血的披风为我遮羞,人生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时候了,只恨不能有个地缝让我钻进去,或是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了去。
他一手拉起我,爱恨交织却又不忍责备。
赵子勋如遇世仇,趁平洲失魂,疾速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平洲侧身,利剑刺向他的腹部,好在有软甲护体,伤口应是不深,剑口处鲜血涌出,平洲抬腿踢向他的手臂,剑脱手甩向空中,平洲接剑转身向赵子勋刺去。
“平洲不要。”赵子勋不能死。
剑停在赵子勋的胸前。
平洲声音低沉:“今日我受他一剑,也可饶他一命,只为你一句话。”他赤城望向我:“你心中,可有我?”
“我。”我的心早碎成了几瓣。
赵子勋冷笑向前一步,胸口抵住利剑,鲜血流出:“吾可身死,不受淫威。”
平洲见状转剑回鞘,脉脉望向我:“跟我走。”
“她是我赵子勋明媒正娶的王妃,为何要跟你走?你是什么身份?”声音狠戾:“胆敢欺我者,高位可诛。”
平洲睥睨赵子勋:“身份?此身征战四方,死在我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想来还从未做过什么离经叛道,欺世乱俗之事,今日,就当是我欺你,他日纵然不入轮回,亦不足惜。”
权臣相争,国之难矣。
我欲出言相劝:“你们……”
“我与他,你选谁?”平洲望向我。
“……”我选谁?
该我说话的时候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赵子勋病弱娇柔,满目期许的看着我,他是我拜过天地,共祭家庙、祀告神明的夫君,我楚茵茵虽肆意妄为,可王妃私奔,非同小可。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说她选谁?”赵子勋捂住伤口,嘴角的一抹笑意颇为挑衅。
我望向身前的二人,泪眼盈眶,整个人似是支离破碎。
平洲见我伤心为难,迟疑不决,他眼眸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浑身是伤黯然转身离去。
这一刻,我的心似是被人攥在手中反复□□,蚀骨钻心。
看着平洲的背影,我再顾不上赵子勋向他跑去,他止步回身,沾血的手抚上我的脸颊,两人相看泪眼。
“茵茵?”一笑醉众生的赵子勋,哭起来竟是如此让人心碎,他朝我摇头,像是一个即将被遗弃的孩子。
赵元瑾,终是我有负于你!
他紧紧按住自己胸前的伤口,满手鲜血溢出,这痛像是在我身上一样:“元瑾,对不起,对不起!”
“谁也不准走!”赵子勋心中生恨,纵身向平洲袭来。
“不要。”我见平洲欲拔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若真能不入轮回,这人间,我再不愿来了。
朱雀大街,皇辇疾行。
“报。”内卫打马追来:“禀官家,城门传来消息凌少保已出城,怀中似是抱着一个女子,而且,他们还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悬挂城墙。”
“反了?反了。”车辇中丢出香炉,星火散开。
众人纷纷跪地:“官家息怒!”
“是何人头颅?”赵熙宸尽力压抑怒火。
“这,血肉模糊,夜色下难以辨认。”内卫胆战心惊。
“取下来看啊!还挂着招魂不成?”赵熙宸气急败坏。
“是,是。”内卫退了几步快马离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骨头似是要散架,接着无尽的寒冷袭来,身上的内衫还是潮湿,一双赤足冻的发紫,我动了动试图蜷缩着身子,感觉裙摆处有些僵硬,居然结冰了。
抬眸,他修长的脖子露在我眼前,我向他怀里钻了钻,坚硬的铠甲有些硌人,我下意识的去触摸头上的凤头簪,发髻零散,空无一物,马速明显慢了下来,他身上的伤口似是还在淌着丝丝血液,这抹暖流从我腹部流向腿间。
“呃。”一声娇息,他将我抱下马背,见他喉结动了动,我再不敢出声。
破庙里已经点燃一推干柴,这像是救命的火焰,让我渐渐有了一些暖色。
妍霜拿了几件便服进来:“把衣服换了吧,不然迟早要冻死。”
平洲接过衣服:“你出去吧!”
呃,不是应该他出去吗?
我抬眸看向平洲时,脑海中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马背上他用披风将我裹好,马蹄弛聘出城门,在荒郊野岭跃过急弯时凤头簪滑落,我薄衫赤足往凉风中扑去,他一手搂住不受控制的我,心乱扬鞭,马背颠簸,我双手扯住他胸前的衣襟,嘴里念叨着凤头簪,渐渐没了力气晕睡过去。
妍霜瞥了我一眼,转身退出破庙。
我接过平洲手中的衣物,格外难为情,我这是,和他私奔了吗?
逐雾说,他们留在城墙上的头颅是辽人耶律喜达,这人千里迢迢好不容易逃回辽国,欲要再次鼓动战事,被平洲顺便割了项上人头。
古道相别,他们几人带着凌家军回了雁门关,我与平洲自此浪迹天涯。
那一夜,万岁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无从查证,山上除了赵子勋,其余内侍,婢女,舞姬等一百壹拾六人皆被屠杀,这些人至死都不敢相信,执刀之人竟是赵子勋。
兽鸟哀鸣,血洗万岁山,却洗不尽赵子勋心中无尽的屈辱与不甘。
赵熙宸赶到时见他疯魔,令他在万岁山休养,欲将此事遮掩过去。
除夕,爆仗响彻天际,万家灯火,赵子勋病了。
元日官家携文武百官祈福,赵子勋未去。
元宵,汴京城的孔明灯飘落到了万岁山,韩汝子拾起孔明灯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他与秀兰当时虽在山脚行宫,却也大致能猜到,王妃不会回来了。
远处,赵子勋也拾起了一个熄灭了的孔明灯:‘无论天地变换,我定要找到你们,永远都不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