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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人心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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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子勋的车马离去,大街上全是陌生的人影。

    前几日楚弘逸来信,阿娘回了终南山,他在山下一个书院,做了个教书先生。

    从前总觉得楚弘逸对我诸多约束,如今没了限制,我却实在想不出能去何处?

    楚府只剩下鲁管事在打理,丫头小厮拿了卖身契领了些银钱各自营生。

    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几匹快马驶过,女子头戴毡帽,少年郎紧随其后:“典儿,你慢些。”男子神情担忧,语气却尽是宠溺。

    不久前我与平洲也在此处骑马,明明相隔不久,却像是恍如隔世。

    快马行过,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出现在我眼前。

    他的身形太很像顾重禹,我愣在原地脉脉望着,许是我的眸子太过炙热,这人行了几步驻足回首。

    一张薄薄的面具大小合宜的戴在脸上,他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失落的我,快步迎来,有度有仪的作揖道:“韩幕属,见过王妃。”

    “不必多礼。”

    他手上拎着药包,举手投足文质柔弱。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头顶传来笑音。

    原来我二人是站在名为丰乐楼的酒肆门口,络绎不绝的食客进进出出,可听见楼上又有人吟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声音不男不女似是献媚讨好。

    “哈哈哈哈,惟妙惟肖。”

    听笑音是一群公子在饮酒作乐。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笑着迎来招揽我与韩汝子。

    我神情漠然准备离开。

    “什么公子第一人,这分明是嬖臣第一人嘛,哈哈哈。”笑音再次传来,内容却格外刺耳。

    我抬眸什么也看不见,楼上的声音却越发难听:“古有三姓家奴,今有嬖臣顾某。”

    “哈哈哈,算得,算得,算是个矜贵家奴。”

    本以为,只要我不在赵子勋面前提及他,他就能安稳一生,可人心恶,以言伤人,利于刀斧;

    我转身欲向酒楼行去,韩汝子焦急之下拉住我的手腕:“王妃息怒,这些人言词卑劣,必是轻浮之人,您若不悦,可将此事禀告王爷,自会有人来收拾他们,您身份贵重,何必亲自去与他们对峙。”

    “是否矜贵不晓得,但他必定是服侍过先太子的,如今被养在驸马府里,再未见过他的身影,只专心,与公良争宠,想来,也是无颜出门,苟且偷生罢了,哈哈哈!”

    我脱开韩汝子的手,继续向酒楼行去,店小二见来者不善,吓的不敢招呼,只去通知掌柜。

    韩汝子快步挡在我身前:“人心仅一寸,日夜风波起。你今日就算是与他们理论了又如何?你堵得住他们的口,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让开。”我从韩汝子身侧走过,快步向楼上跑去。

    世态炎凉,人们只喜添锦上之花,谁人送雪中之炭?

    “说起先太子,那是非优伶不欢,而甚鄙女妓。据说某日,他大起龙阳之兴,与顾重禹翻云覆雨好不快活,此后,他就被顾重禹迷到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地步,哈哈哈。”

    “如此说来,这顾重禹与先太子是错乱纲常/契若金兰,难怪连某侍郎之女他也舍得抛弃,若非龙阳之好,谁能甘为世人所不齿而拒绝美人呢?”

    “方才的话,是谁说的?”我气势汹汹的站在屋子中央,声音极尽凶狠,多少有些像只愤怒的金丝雀。

    一群男子歪身围坐在护栏处的酒案旁,曲袖大袍,白襕幞头看模样还是读书人,众人举目望我,意味深长嗤嗤发笑。

    “先太子之事,当今官家都言其德行有亏,你又是什么人?”最里面的男子拍了拍衣衫巍巍站了起来,颇有几分衣冠禽兽的模样。

    “先太子德行有亏,与公子禹何干?尔等鼠辈,也配提顾重禹的名字?”我恶狠狠的瞪向他们,一副十分厉害的模样,震慑众人。

    “这顾重禹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小娘子生的这样好看,为何要去维护一个嬖臣。”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我疾步行去一手将他们身前的案台掀翻:“尔等才是禽兽。”酒水茶水洒了众人一身。

    几人纷纷起身,面色不善,其中一个鬓簪黄花的男子扬起手臂欲要动粗,被另一素纹男子挡住:“洁涛兄,何必与小美人动手。”

    唤作洁涛的黄花男子气愤不已:“他顾重禹背主求荣,苟且偷生,就是不要脸,正所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他有仪无仪,干你何事?你以言毁人,毒于虎狼,你不死何为?”

    该死的是你们这种龌龊之人,我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怒气,也从未对人有过这么大的敌意。

    洁涛忍无可忍一把捏住我的手腕:“看你有国色之姿才忍你至今,没想到你这女子言行癫狂,真是大煞风趣。”

    我大煞风趣?

    手腕被这人捏的有些生疼,只能恶狠狠的瞪着他。

    “看什么看?”洁涛气急败坏的将我推向一侧,我的腰重重撞向身后案桌,倾倒在地,二楼吃酒的人似是不敢得罪他们,纷纷向后退去,我强忍疼痛缓缓爬了起来。

    其他几个男子道貌岸然的立在一侧,我逐一向他们望去,定要记牢这每一个人的脸,必定要让你们闭嘴。

    “何人闹事?”这时一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在掌柜的陪同下,快步行了上来,随身还跟了几个小兵。

    我看他官职不大,并不识得,可他官威不小,几人见他立即颔首作揖。

    我朝有律,九品以上官员绿色官服,五品以上绯色官服,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着紫色。

    这小官见我也未行礼,看来他也不识得我,我现在是不怕见官大的,只愁他官小,此事倒是有几分尴尬。

    “启禀王大人,我等举子聚会,这个疯女子,不知是从何处寻来挑衅滋事,请大人明鉴。”其中一个佩玉的公子首次开口,看来这佩玉男子是与这个王大人相识。

    王大人含笑看了该男子一眼,又转眸望向我,瞧我年纪小,穿戴却不凡,一番打量依旧难以辨认:“为何滋事?”

    这就认定是我在滋事了?

    “这位王大人,为何不先问问这些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是为何事?却先来质问我?”我是手也疼腰也疼,语气自然好不了。

    “王大人,您瞧瞧她可不是凶悍,竟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大人您说话。”光听声音还真难分辨这是个男子,他本一直站在佩玉男子身侧,这会儿却搔首弄姿的行到王大人身侧。

    王大人瞧他这模样似是难以抵抗,他若是男娼也不意外,难怪他们言行放荡污垢他人,原来自己才是错乱纲常之人,我楚茵茵如今真是见识了。

    王大人连连点头,对我呵斥:“你公然藐视本官,带回府衙施以杖刑。”

    “放肆?”我怒声道。

    “放肆?呵呵,你以为你是何人?抓起来带走。”这个王大人扬手,几个小兵向我行来。

    我被擒,众人一脸得意之色。

    “住手。”韩汝子的声音急促传来,还以为他跑了,这回来的可真是及时,刚好见我这副落魄的模样。

    王大人回头,见带着面具的韩汝子更加认不出是何人,不悦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一起抓了。”

    “混账东西,你们要抓谁?”韩汝子身后气喘吁吁的跑来一个中年男子,王府管事老梁,原来韩汝子是搬救兵去了。

    “本官大理正,你是何人?”这王大人见老梁带了数十个府兵不甚好惹的模样,官威大减,大理正从七品属官,大理寺的人我只认识一个王忠海,王忠海还算廉政,怎么有他这样的属下。

    老梁未搭理他,只携一众府兵对我作揖:“请王妃恕罪,老奴来迟了。”又厉声对众人吼道:“尔等见了王妃还不下跪。”

    大理正听闻王妃二字,顿时吓的瘫坐在地。

    王妃有这么可怖吗?想必,他所惧怕的另有他人。

    众人这才惊慌失措,纷纷叩头:“小人拜见王妃。”

    一时间整个酒楼跪满了人。

    都没料想到我这小女子竟然是王妃吧?

    我是自己也没有想到。

    瑾王妃这个身份,我内心本是抵触的,如今看来,我又有什么资格抵触?

    老梁颔首请示:“这些小人冲撞了王妃,不知如何处置?”

    处置自然是要处置,恨不能立即对其施以拔舌之刑,可我并非王法,也不愿去做仗势欺人之事,正犹豫不决时,韩汝子作揖道:“夏虫不可语冰,王妃不必与这些小人计较。”

    我还未说怎么处置呢?韩汝子这是在给他们求情?

    我望向韩汝子,他双手有些颤抖,还真是敦厚腼腆之人啊,放眼望去众人伏地而跪,不敢妄动,我未答言款步下楼。

    韩汝子望向我离去的背影,匆匆对老梁嘱咐:“梁管事,这些人只是言辞不当,小惩大诫即可。”

    “是,此事老奴会酌情处理。”老梁作揖目送,韩汝子快步跟来。

    丰乐楼门口停着瑾王府的马车,韩汝子扶我上车,自己与马夫坐在车厢外,他双手相握依旧有些拘谨。

    “王妃受委屈了?”韩汝子的声音多了一份温暖,似是感激我没有重罚这些人。

    “是公子禹受委屈了。”我自己被人推搡诟骂倒还没有这般难受,只想起他们诟病允尘,我心中实在委屈愤恨,不由的泪眼盈眶,努力压制哭音道:“这些人辱骂他,唾弃他,说他苟且偷生,背主求荣。他是顾重禹啊!他心性高洁,从未做过滥杀无辜之事,人生得意时被世人追捧为公子第一人,谪仙一样的人物,怎么如今失势却被烂人踩踏,坠入尘埃,害他满身污泥。为什么?为什么?”

    韩汝子闻我哭诉,一时手足无措,马车行的极慢,面具下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张了张口压低颤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王妃何必置气,气大伤身,实在不值当,公子禹出淤泥而不染,怀有赤子之心,古今难及。”

    这韩汝子说话倒是合我心意,我暗暗抹了抹眼泪,定要为允尘堵住这悠悠众口,教天下人不敢再诟病他。

    韩汝子见我不语,又温声道:“男宠大兴,海内效仿,夫妻离绝有违纲常,若国有禁律,或能还天下清风明月。”

    韩汝子也是厌恶这乌烟瘴气的士族之风,若国有禁律,可还天下清风明月,还真是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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