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追忆温情
九月初四,清晨。
在屋里关了一夜,有人送来吃食,我自领了一份白粥独坐窗前。
“呵,我当是谁呢,原是楚小姐呀!”
我回身,见曹美娥和一些认不出的身份的小姐立在房中。
曹美娥大摇大摆的坐到对面,她虽与我同样被困,却还是对我一脸讥笑:“你也有今日,真是没有想到啊!”
“曹小姐,你认识她?”旁边一个面生的女子问。
“她呀,就是我跟你们提起过的楚茵茵,自视有几分姿色,迷的多少权贵为她倾心,还以为,她有多大能耐呢,如今不还是一样被关了起来。”曹美娥像是讲笑话一样咯咯笑着。
“他们楚府不是正被调查吗?若是定了罪,该去大牢才是,怎么跟我们关在一起了。”另一女子还算机警。
曹美娥反思情况不妙,又问:“你们楚府到底犯了什么事?”
什么事呢,什么事也不能耽误平洲出城啊,我与她们关在一起不是片刻也不能清闲,最后活活被吵死?
“问你话呢,你吃哑药了?”曹美娥见我不理,甚是没趣,又怒道:“我早说过,你们楚府与刘府本是一丘之貉,眼看着,你们也要完了吧,哈哈哈。”
楚府怎么会完了呢?
我爹楚弘逸十年寒窗,三甲探花郎,一朝为官,清正廉洁。往上数三代,皆是书香门第,如何能在我们手上就完了?
“怎么,害怕了?我说你楚茵茵,少在我面前装清高,别人瞧你有几分才气,对你阿谀奉承,我可不会。”曹美娥继续言语攻击。
“你当然不会,毕竟你也看不懂。”我掩口而笑。
“你,你与妓取乐,与娼何异?”曹美娥咬牙切齿的望向我。
“哟,看来这些时日,没少打听我的事儿?”我反笑。
“你的破事谁会打听,下作。”曹美娥甚是不屑。
“曹美娥,下作。”我笑着望向她,心想逞这口舌之快也无甚意思,只道:“小心哦。”如是端起半碗清粥直接向她脸上泼去。
“啊!”她未料想我竟如此行事,粥虽不烫却还是令她屈辱不已,她大叫着用手绢擦拭。
叫声引来了守卫。“你们在干什么?不得喧哗。”
我见曹美娥似是要被唬住,如是也放声大叫道:“啊,曹美娥打人了。”
曹美娥见我冤枉她,急欲辩解,我也急着将屋内的摆设瓷器尽数向地上砸去,一不小心还砸到了几个小吏和曹美娥的身上,曹美娥见我故意挑衅,忍无可忍,如是冲上来撕扯,女子打架多数是撕衣薅发。
扭打一起我也未讨到便宜,屋内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女子胆小还吓哭了,小吏劝阻无果只得派人去请管事的来,曹美娥身上黏糊糊,我不愿碰她,只能被她压在身下又掐又挠。
“放开她!”顾重禹的声音,见曹美娥还在发疯,便一脚将她从我身上踹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顾重禹是专程来救我的。
“是谁先生事的?”
他这话问的倒是有几分公允。
“禀大人,先是这位曹小姐恶言挑衅,然后是楚小姐先动的手。”房内一个不甚起眼的女子回话,多半是这顾重禹事先安排的人。
“先动手?又打不过?”顾重禹似是自言自语的护住我。
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将我抱回了自己的书房。
我百思不解,莫不是他又对我生出了怜悯之情?
他早说过,对我只是怜悯,所谓的海誓山盟不过一场玩笑罢了,如今看来他还真是心善的很啊。
书房有三室,一室迎客,一室读书理事,一室有一张梳洗床榻,整洁干净。
顾重禹望向床榻上局促不安的我,解释道:“让你暂住此处,是免得你再生事端。”
他这是要亲自看管我?
“你这儿也不方便呀,我怎么洗澡。”我就差说出送我回府了。
他愣了半响,未搭话,只身走了出去。
我见他离去,赶紧喝口茶也准备离去,只是门一打开,便有几个彪形大汉高度戒备的望着我,我一见彪形大汉,心中后怕,只得快速关上房门。
这下是清净了,清净的有些过分。
我随意翻看他书房中的奏本,果然有个什么劳什子宸王党羽名册,第一名便是这顾重禹,仔细回忆昨日厅中之人,有些人也在这名册中,所以,他们是假借赵子勋的名册,然后按照自己心中的名册来抓人,这不就是反间计吗?
再看其他文件,还有一个晨昏册,打开一看,甚是惊讶。
‘……八月廿九,辰时,程步云访,与楚小姐闺阁叙话,作词,奏曲,酉时离府;九月一日,辰时,程步云访,与楚小姐闺阁叙话,高歌,酉时离府;九月二日,辰时,程步云访,与楚小姐闺阁叙话,闻程步云腰疼,命人顿了鸽子汤,还是御史大人的信鸽,酉时离府;九月三日……’
这是什么晨昏册?
这不就是一本程步云到访录吗?
越发感觉这御史台错养闲人,全凭太子罩着,尽不干正事儿。
再翻几本时,还真看到了有用的信息,大致意思是,因城内驻军增加,自九月一日起开闸运粮,泗水贯京,九月七日后关闸停运,水师管控,民船禁行,也就是三日后,水路再不通行,平洲就算从地道出府,怕也是无法出城。
“吱”门被推开,我慌忙收拾案台,摆好文册,坐回内房。
只见几个侍女拿了换洗衣物与热水进来,她们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说是要伺候我沐浴。
若没记错,我应该是被羁押之人,这顾重禹却甚是客气,竟还寻人来服侍我。
也罢,梳洗一番,换上他送的这些精美绫罗,还算合身。只道,可别是人家公主的陪嫁衣物才好,侍女们收拾完屋子自觉退去。
我见房中无人,本想再去窥探一二,这顾重禹却行了进来,当值时间他不务正业,不理政务,还要亲自监管我不成,这点小事,随便一个侍女就能代劳。
“陪我用膳。”他招了招手,小吏搬来食盒,将菜肴一一摆放在案桌上。
我是饿了,只乖乖过去用膳。
他拿起碗筷细嚼慢咽,大家闺秀无疑,似是想布菜却又端着架子,我试探:“不知御史大人打算关我们多久?”
他本想说食不言,却还是回道:“待有人招供宸王罪行,殿下自会定夺你们的去留。”
什么罪行不罪行,不过是走过场,自己演戏给自己瞧罢了。
“那大人将我护在自己书房中,算不算徇私枉法吖?”我一脸天真,饶有兴致的望向他。
“你觉得呢?”他放下碗筷,亦是认真的问我。
这顾重禹不似从前那般死板了:“大人悲天悯人,这是日行一善,算不上徇私枉法。”
“呃。”他自是没什么悲天悯人的心思。
“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红日出海,千里熔金霞光万斛。长河落日,水天一色余晖醉人。”
曾经啊,我们也畅想过未来,他曾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航海人。
他曾说:‘这世上除了金辽,在大洋彼岸还有许多其他王朝,高丽、交趾、勃泥小国,还有层拔也就是黑人国,周身漆黑如碳,若走西洋航线定要带你瞧瞧去。’
“所以呢?”顾重禹神情凝重,似是想起了什么。
所以你是为了做驸马,才选择抛弃我的吗?
我婉转的望向他:“你为何喜欢大海?”
“海纳百川,亦可容纳这世间所有的不堪。”顾重禹生出颓废之色。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皮相惊艳灵魂破败之人,他只在我面前提过一次星辰大海,却成了我脑海中最美的风景。
我试探道:“可容纳你我否?”
“哈哈,世人都道才子风流,楚姑娘乃才女翘楚,亦是如此。”言下之意,昨日才撞见你与程步云衣衫不整,今日又来与我追忆温情,真是风流成性,不知羞耻。
料想此言是有撩拨到他,我索性也顾不上礼法道义,只委屈道:“你当初绝情负我,与公主殿下成婚,如今权倾天下,必然是记不得当初说过的话了。”
“记不得又如何?”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曾忘过半分?
“不如何,如今我整个楚府都沦为阶下之囚,自是不敢怨你。”
“你不敢怨我?你哪里有空闲怨我?你转身便与赵子勋订婚,又引的凌平洲对你爱慕钟情,更不谈宵小程步云日日闺阁叙访,你可真是,风流的很。”顾重禹似是心中有怨气。
“我风流?你怎知,我不是身不由己,与赵子勋订婚哪里是我的本意,你们为困平洲表哥,不惜将我关进大牢,我险些被辱你可知?”我亦是气愤不已。
“……”顾重禹不再争执,沉思片刻,低音问:“你与我说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带我出海。”我亦无需苦情。
“不行。”顾重禹第一反应是拒绝,垂眸道:“闭闸前,任何船舰,不可逆流。闭闸后,水师管控,民船禁行。”
“水师不也要行船,闭闸不可出海也无妨,沿汴水看一次日落,总该可以吧?”我似是央求的望向他。
日落往西,船行至水闸,待夜色深,平洲或可设法跳脱。
“此事干系重大,待闭闸之后再说,且水师严谨,你最好,别存其他心思。”顾重禹狐疑的打量着我。
我还能存什么心思呢,不过是你伤我一次,我还你一次。
见我不语,他似是心中不平:“听闻你日日与程步云抚琴,我却从未听过,你也为我奏一曲可好。”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这几日抚琴,手指有伤,僵疼不已,不过他想听,自是愿意的,我笑道:“好啊。”
他见我迟疑,直接拉住我的手,指腹红肿还有细小破口,他心中不忍,只松开我的手道:“罢了,不想听了。”
“大人若是空闲,我陪你下棋吧!”我见他有几分落寞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忍。
“好。”
素闻公子禹棋艺高超,开局天下皆为戏,落一子气吞山河,毁一子生灵涂炭,对弈十局,他却是输多胜少,我不禁窃喜自己必是造诣极高,信心大增。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顾重禹执子未落,我只认真思索他会落子何处。
“启禀大人,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曹侍郎、太常寺卿等人闹事,询问御史大人为何幽禁他们?”是司马少卿的声音。
“让他们侯着,再敢闹事,押入大牢。”顾重禹冷冷道。
“是,可是。”司马少卿迟疑一会儿,继续道:“殿下这边还等着供词。”
“你如此心急,不如你去办。”顾重禹落子。
“属下不敢,属下告退。”司马少卿退去。
他们究竟是要什么供词,我讪讪望向顾重禹:“我爹爹,绝不是宸王党羽,你们不会是,想要对各位大人屈打成招吧?”
“你认识宸王吗?”顾重禹反问。
“我怎么会认识宸王呢?他是皇子,我怕是见都不曾见过。”
他望了我一眼,迟迟道:“好好下棋,赢了我,或许会为你爹求情。”
“如此,多谢顾大人了。”说话间,我落子成杀局。
他神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将手中的棋子放回釉罐中,这一局又是我楚茵茵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