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得好吗?
江忆被张浩拉住胳膊,她抬头,过了四年她第一次正视他的面孔。
曾经最亲密的人变得陌生是什么感觉?
是他的五官近在咫尺,却在你的大脑里慢慢拆分,又缓慢拼凑时,你依旧觉得生分。
张浩第一次见到江忆有这样的眼神,看他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物件。
他慢慢松开了手:“你什么时候来的静屿?”
江忆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刚来不久。”
张浩:“我9月份就见到你了,你改名字了吗?”
江忆:“嗯。”
张浩:“我以为我认错了……”
江忆:“你就当你认错了吧。”
她又转身欲走。
张浩拦住她:“谢谢你送我姥姥回来,你要办什么事,我送你去。”
江忆上下扫他一眼,他出来的匆忙,只穿了一件毛衣。
她说:“不用了,谢谢。”
说实话,江忆不知道以什么态度对待他。
太较劲,说明自己还计较,没放下。
太平静,但他带给自己的痛苦还很真切,她放下了不代表不会疼。
现在她只想逃避。
江忆:“你姥姥只是摔了一下,没什么大碍,用不着你们这么劳师动众来谢我。“
在张浩的印象中,黄嘉钰开朗、天真、烂漫,一靠近她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变好。
因为从小是单亲家庭的原因,张浩性格阴暗,黄嘉钰就像他生命中的一抹小太阳。
他自己也承认自己脾气不好,经常对黄嘉钰发脾气,她跟他交往时哭的次数不少,但她好了伤疤便忘了疼,过后便会恢复成开心的模样。
但现在的她,冷静淡然,身上像长满了刺。
张浩看着江忆现在的样子,问:“最近几年,你过得好吗?”
好?不好?
江忆心里没答案。
她不知道。
离开张浩之后她遇到了江沉。
他与张浩不同,他温柔又坚毅,江忆在他身上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的,这些爱不仅限于语言,不止于行动。
但他在最后一次出警时死了。
那些她觉得快乐的日子被他的死亡抵消。
想至此,江忆麻木了,眼神空洞又浑浊,像机器人一样开口:“我不知道。”
张浩哑然。
他从始至终欠她一个道歉,可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
江忆曾经爱张浩用尽了全力,当他对她冷漠时,她想方设法地哄他开心,但他脾气不好,很长一段时间依旧对她冷言冷语。
江忆很无助,谁都帮不了她,因为源头在张浩身上,只有张浩才能帮她。
张浩在她身上得到了归属感和成就感,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江忆唯一的依靠。
但现在,他们已经分别太久,江忆经历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已经帮不了她了。
一阵沉默中,江忆提着箱子走远了。
路灯下已经完全凋零的枝桠在她的肩膀上印出繁复的花纹,江忆瘦削的身子要被沉重的阴影消逝。
她渐渐走进黑暗,消失在张浩的视线里。
她不想再见到他。
张浩回到家里,姥姥第一时间问他:“小黄呢?”
张浩:“姥姥,她有事,先走了。”
姥姥皱眉,有些责怪:“你也不留住她!”
张浩语气中略有疲惫:“她刚也说是来这儿办事的。再说,她哪会愿意再上我们这。”
他的大姨感叹道:“当初你这么对人家,现在她见到姥姥摔了还会扶上来,是个好女孩哈。”
张浩没说什么,他坐下来,继续吃饭。
家里人都不知道江忆的近况,一个人一个人地问。
张浩妈妈:“小黄怎么来静屿了?”
曾瑜就知道张浩没心情回答,便道:“她现在在开发区的一个集团工作,前几个月给王翌的工作室拉了一个好项目。”
张浩妈妈点头:“真好,之前就觉得这个姑娘有上进心,那她是在静屿发展了?”
曾瑜:“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她很忙。”
姥姥还是感叹:“挺好一姑娘,你们还有什么联系方式没?”
曾瑜:“曾经有她微信,但是都删了。”
姥姥对张浩说:“好好感谢人家吧,曾经就跟你说要好好对她。刚在马路上她大可以装作没看见我,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还是把我扶回来。她现在肯定还是一个女孩子在这,多可怜啊……”
张浩闷头吃饭。
曾瑜打岔:“哎姥姥别说了,我们肯定想办法联系到她,王翌那边还有她微信呢。”
姥姥不怎么放心:“那是最好的。她这女孩……”
接下来的话,张浩都没听见了。
曾几何时,他想起江忆时都不是她笑着的模样。
她难过时只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如她今晚,显得整个人抽了魂,麻木又空洞。
是他对不起她。
那一晚后,江忆的苹果手机收到了新好友的申请,来自于张浩。
她毫不犹豫拉黑了,他又用小号加她。
江忆没搞明白,论她认识的人,张浩薄情寡义排第一,没什么值得让他主动联系自己。
是她当晚表现得太凄惨了吗?还是姥姥其实伤得很重,家里人让他联络自己呢?
再者王翌和邹思茗经营的工作室微信忽然诈尸,还是把感谢挂在嘴边约她出来聊一聊。
江忆给对方回有空一定约,文字上的敷衍是个不瞎的人就能看出来。
她不知道,张浩有试图下班时开车到江忆工作的大厦等着她,可他等了好几天,始终不见江忆的影子。
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有执意每一天都在大厦等待江忆的出现。
但张浩路过大厦周边时刻留意,有一次他走火入魔,错把背影相似的女生认成江忆。
张浩不明白。
他从小到大生活在开发区,只在大学时离开过静屿,他对这儿无比熟悉,可如今这个弹丸之地居然找不到江忆。
那晚看到她的模样,他的心像被人紧拽一般疼。
他想找到她,至少和她说一声对不起,为自己当初的幼稚和不懂事道歉。
可他找不到江忆,那些愧疚每一天一点一点啃噬他的四肢百骸,折磨地他满脑子都是江忆那晚寂静离开的背影。
张浩忽然就懂得江忆当初跟他说,当他对她冷漠时没人能帮她,只有自己可以。
现在只有江忆能帮他,可她却不见了。
过了一个星期之后,江忆收到邓州的消息。
他早就从云南回来了,但是这一次的任务他悄悄地立功,帮助警方缴获了此次准备运往金三角的毒品,好像还让一个小头目断了肢。
他所潜伏的组织风声鹤唳,全都隐匿起来躲避风头,邓州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联系江忆。
有一天,他发短信给江忆:
【我回来了,见一面吧。】
邓州换了跟上一次不一样的手机号,江忆回:【你谁?】
后来她忙着工作,忘记了这个短信。
期间yumiko和顾一丞都有发微信找过她,他们消息密集又重复,江忆有时候看得见就回,看不见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的忙碌李知晓最为知道,再也没邀约过她出来玩了。
江忆再次发觉邓州的消息时,是邓州找到了她家楼下。
那一天是星期二,江忆在公司加班到10点,回到家将近11点。
邓州双手插兜斜靠在她小区门口的路灯下,在江忆驱车要进入地库时拦住了她。
江忆摇下车窗,看到邓州围巾围得只剩下笑得弯弯的眼睛。
他看起来很开心。
江忆喊他上了车。
“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邓州翻出短信:“告诉了,你问我是谁。”
江忆一边倒车一边看屏幕:“不好意思,太忙了。”
邓州:“这个点,刚下班?”
江忆:“嗯。”
邓州问她:“我们去哪?”
江忆把车重新开回马路上:“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去吃顿饭吧。”
江忆开了好久,只有一些大排档还在这个点开着门,但是她想去像样点的餐厅吃,一是暖和,二是冬天吃东西不好散味,她想去人烟少的地方。
她兜来兜去,在一家商城的一楼看到一家墨西哥餐厅还开着。
邓州一向吃什么都无所谓,江忆跟他说了声便准备泊车。
邓州:“你确定?”
江忆:“嗯。那要不换一家?”
邓州:“不是,我以为你简单吃点,我穿成这样哪好意思进去?”
邓州穿着像初中生才穿的蓝色羽绒服,皱巴巴的牛仔裤,没洗干净的运动鞋。
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太过光鲜亮丽,越低调越朴素越好。
江忆:“那我们换一家。”
邓州:“不是,我怕给你丢脸。”
江忆因为职业素养,上班都打扮得精致,尽管工作一整天她的妆容都是完好无损的。
今天她穿了一件灰色呢大衣,叠穿一件牛仔外套,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搭配深蓝色的直筒牛仔裤,脖子围着藏蓝色的围巾,看起来干练又漂亮。
江忆感觉他像刚进城的小孩。
邓州不会说谎,江忆不会认为他那是掩饰自己不好意思的说辞。
她继续把车停在库里,一边看后视镜一边说:“给我丢什么脸,直接吃吧。”
江忆插兜进了餐厅,跟服务生比一个手势:“两位。”
服务生把她和邓州带到较为里面的位置。
这家墨西哥餐厅一半做餐饮一半做酒水,这个点还有不少年轻人醉生梦死。
江忆目不斜视地跟着服务生往前走,经过一个方桌雅座时有人叫住了她。
“江忆!江忆!看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