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喜讯
正堂内，韩六娘和吴氏话家常，话题就绕着韩云翰和柳盈儿两人转。
“……二嫂有福气，云翰是个好孩子，如今入了县学读书，将来必定有出息。”
“哪里，还有得熬呢。这读书样样都得花钱，县学不比乡下，一应物事都不能将就，不然被同窗笑话。”
“二嫂若是手头紧，我先借你些？云翰是我亲侄儿，他将来若成了举人老爷，我这做姑母的也跟着沾光。”韩六娘笑吟吟道。
吴氏眼睛一亮，又很快沉下心，道：“我随口念叨而已，妹妹不必当真。话说盈儿过完年就十七了，你家可有……”
“哎呀，瞧我这记性。”韩六娘拍了下手，爽朗笑道：“有件喜事要同嫂子说，我家刚给盈儿相看了户好人家，如今正对八字呢，二嫂回去和爹娘说一声，免得他们二老惦念。”
吴氏惊诧道：“盈儿许人家了？六娘你莫不是诓我呢？”
柳盈儿那胖墩墩的身材，瘦弱点的男子都抱不动她，又是个嘴馋懒散的。
更别提柳山夫妻眼光挑剔，女婿要识文断字，模样周正，脾气好，家里不能有通房……
媒婆跑断了腿，周边乡县符合条件且门当户对的也就那么几个，柳家是一家家打探。
可那样的好儿郎也是挑剔的，时下推崇的是女子当娴静窈窕，身姿纤瘦，行动间似弱柳扶风。
柳盈儿那样的每每到了见人这一步，亲事就谈不下去了。
韩六娘看清了吴氏眼中的惊疑，简直要被气笑了，她的女儿有那么难嫁吗？
“二嫂什么意思，我拿盈儿的婚事诓骗你有何好处？罢了，时辰也不早了，二嫂还要赴宴，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说罢起身，做出送客的架势。
吴氏自知失言，但今日乍闻此讯，那惦记许久的一笔丰厚“嫁妆”没了，如何不叫她心痛。
因而面色也沉了下来，话都没多说一句，径直走出正堂。
及至院中，忽然想起自己儿子，也不讲什么礼数了，扬声呼喊。
柳盈儿二人闻声而至，韩云翰见吴氏面色不虞，而姑母也没什么好脸色，不知出了何事又不好相问，只能匆匆向韩六娘行了礼，跟上吴氏脚步。
柳盈儿却是心里一乐，谈崩了好啊，那就没她和表哥什么事了。
凑到韩六娘身边抱住胳膊轻轻摇晃，低语道：“气大伤身，不管二舅母说了什么，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女儿轻声软语地哄着，唇角梨涡浅浅，韩六娘心里熨帖，伸手捏了捏她颊边软肉，那股气也就散了。
马车一出发，坐在车里的吴氏便忍不住抱怨起来。
一会儿说韩六娘眼高于顶，赚了几两银钱就不知自家几斤几两了，一会儿咒柳盈儿这回的亲事还得黄了。
韩云翰撇过脸不搭话，揣着袖子捏了捏借来的银钱，心道，表妹挺好的，心善又大方，回去就把银子给芸娘送去，叫她歇一歇别熬坏了眼睛……
闹了这一出，韩六娘对陈家这门亲事更上心了，到了约定的日期，一大早就出发去松云寺等消息了。
柳盈儿目送马车拐出了巷子，便如放出笼的鸟儿，欢快地缠着柳山带她去聚风楼。
这几日窝在房中，她看了好几个点心方子，趁着韩六娘不在家，可不得试试手吗？
柳山被磨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聚风楼后厨。
娇憨明媚的少女长发盘起，宽大的袖子撸到手肘，裙衫外罩了件白色围裙，看着十分利落。
做事时更是条理清晰，下意识就安排好了次序。
新鲜的河虾剥壳剁碎，肥瘦相间的猪肉斩成茸，香菇切碎，三者调和腌制上后立刻生火，等锅烧热的时间调制蛋糊，待锅一热刷上薄薄一层油，顺滑的蛋液在平锅里摊开。
半盏茶的功夫，一张大大的蛋饼就挪到了案板上。
火不熄，换上添了水的蒸锅。
拳头大的小碗按上蛋饼，微微用力，一个蛋皮就成了。
金黄的蛋皮包上白中透份的馅料，动作轻柔地收口，拧出好看的褶皱，再在顶端缀上葱花。
旺火蒸上一盏茶的功夫即可。
等待的过程中，柳盈儿麻利地收拾台面，顺手冲了碗藕粉桂花蜜。
柳山坐在院中晒太阳，闻到甜香味不由睁开了眼。
柳盈儿笑着将碗递过去，他接过来一瞧，半透明的汤水里金色的桂花浮浮沉沉，上面撒了一小撮碎料。
柳山搅拌均匀后尝了一口，吃出小料是切碎的果干，有山楂、花生、葡萄干……
口感、味道都挺丰富。
正要夸女儿两句，忽然听到身后有敲门声。
柳盈儿面向门口，先一步看到来人，略显惊讶道：“周伯，你怎么来了？”
周伯花白头发，身体略佝偻，脸上笑容却异常灿烂，笑呵呵地向两人问好，随即道出一条喜讯来。
“主家回来了，小娘子成亲在即，老朽进城送请帖，顺便置办点东西。”
柳盈儿瞬间雀跃，惊喜道：“雪莹回来了？她要成亲了？”
周伯笑呵呵道：“是呀，小娘子还让老朽带了书信。也是巧了这里遇上，省了老朽一番腿脚。”
说着递来一张大红请帖和一封信。
柳盈儿上前接过，高兴地招待周伯吃茶，周伯笑说还有好些事没办不能耽搁，匆匆告辞了。
周伯的主家姓崔，与柳山是好友，膝下只一爱女，名唤崔雪莹，与柳盈儿年岁相仿。
两个小娘子性情相投，一见如故。虽然崔家行商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外，但并不妨碍二人结交。
请帖上的日期是六日后，时间确实很赶。
柳山念叨着要早些回去准备贺礼，柳盈儿拆信的手一顿，想着自己作为好友，该单独备一份礼物才是。
信纸展开，内容并不多，柳盈儿一眼扫完，立刻抬头兴冲冲地对柳山道：“爹，雪莹邀我去小住几日。”
柳山愣了下，怀疑道：“雪莹邀你去的？”崔家眼下定然忙乱的很，哪有请人上门作客的道理。
柳盈儿见他不信，径直把信递给他看。
原来崔家为了喜事热闹，请了南边有名的春德戏班，连唱几日大戏。
这春德戏班名气挺大，柳山都忍不住意动了，哪儿还有拦着不让的道理。
他捋捋胡子，道：“行吧。不过，你了可千万别给人添乱。”
柳盈儿欢呼一声，连连答应。
临近傍晚，收获颇丰的父女俩终于回了家。
未等进二门，柳盈儿就从守门的李叔那里又得了个喜讯——兄嫂他们回来啦。
正堂内，韩六娘正和柳诚夫妻俩交代着什么，忽然听到院中传来脆亮的呼喊。
“哥哥、嫂嫂，你们终于回来啦！”
话音方落，柳盈儿欢快的身影便跑进了屋。
柳诚今年二十，生得浓眉大眼，肩膀宽厚，跟在父亲柳山身边做事已有三四年了，性子很是沉稳可靠。
但面对唯一的妹妹，他言谈间多了几分随性，“跑那么快也不怕摔了，我们可没带好吃的回来。”
柳盈儿上下打量兄长，见他没黑也没瘦，出去一趟显然没吃苦，转而看向嫂嫂赵香窈，瞧着倒有几分清减，本就小巧的瓜子脸下巴更尖了。
“哥，你怎么没照顾好嫂嫂？娘，要不你许我下厨吧，我给嫂嫂做点好吃的补补。”
赵香窈性格温柔，虽不爱说话，但为人大方得体，自她进柳家与小姑子相处得如闺中姐妹，从未红过脸。
柳盈儿说这话也是心疼嫂子，韩六娘却正色道：“不许你下厨，更不准乱做东西给你嫂子吃。”
柳盈儿不满了，这话说得好似她手艺多差似的，瞥见爹柳山进来，立马辩驳道：“爹，您来评评理，我做的东西很难吃吗？”
柳山目光一扫，除了微微撅嘴的女儿，其余三人脸上皆有笑意。
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好……不好另说，这事儿得听你娘的。”
柳盈儿杏眸微眯，上午才吃过她做的点心直夸好，现在居然不认账了？
韩六娘嘴角的笑压不住了，索性道明缘由：“别撅嘴了，不让你给窈娘做吃的，是因为她有了身子，好些东西是要忌口的。”
柳盈儿轻“啊”一声，喃喃道：“有了身子？我哥要当爹了？我要有小侄子了？”
柳山也被这好消息惊喜了，问：“六娘，你说真的？柳家要有孙子辈了！”
两人表情如出一辙，连身为儿媳妇的赵香窈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柳诚道：“是呀。大夫已经确诊，且有两个多月了，所以我们一路回来走得慢了些。”
柳山笑呵呵地捋着胡须道：“不错不错，你做的很对，当年你娘怀你时我都不敢叫她出门。”
韩六娘嗔怪道：“提我作甚，今日你们俩跑哪里去了，比我回来的还晚？”
去聚风楼下厨的事可不能叫娘知晓，柳盈儿机灵地岔开话题道：“今日还有一桩喜事，娘你猜是什么？”
韩六娘笑容加深，眼角皱纹都出来了。
“今日咱家双喜临门，一喜吾儿后嗣有望，二喜吾女觅得良婿。”
“盈儿啊，陈家大娘子已和娘商定，等过几日陈家大郎回来就上门下聘，将陈柳两家的亲事定下……”
柳盈儿惊讶了，细想又觉意料之中。
今日她娘出门不就是为了这桩亲事嘛，八字相宜，亲事就剩走流程了。
这回柳山没再激动，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大手一挥道：“双喜临门，合该做顿好的庆贺庆贺，也是为诚儿他们接风洗尘了。”
荒园，小楼。
如玉雕琢的俊美公子斜倚栏杆，溶溶月色落在他面上，好似笼了层轻纱薄雾，越发显得摄人心魄。
前来回信儿的随风拱手施礼，将下面人调查汇总的册子呈上。
“今日陈柳两家的大娘子见了面，相谈甚欢，估计不日就要交换庚帖定亲了。”
此时所处的三楼未设灯火，薛泽接过册子移步楼下。
小册子上详细记录了陈家三代，与柳盈儿说亲的陈家大郎陈旭，单独占了三页纸。
薛泽看的很快，忽然，修长的手指在某一处点了点，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随后，他合上册子，抬首对随风道：“陈旭绝非良配，这桩亲事不能成，加派人手去……”
温润清朗的声音极为悦耳，然而表述的意思却是拆人姻缘。
偷瞄一眼公子神色，没有一旦惋惜或是愧疚，反而是理应如此的坦然，叫人忍不住同情起柳小娘子了，照公子这般挑剔，柳小娘子出嫁之事，怕是难上加难了。
默默听完，随风表情纠结了下，小声道：“公子，咱们为了行事隐秘眼下用的人不多，如何加派人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