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第二天王书记盼着李小艳早点来,可来的不是李小艳。王书记很不高兴,脸色阴沉。那个大夫很紧张,竟然找不到血管,扎了几次都没扎上。王书记打电话给院长说今天的大夫是个二百五,必须派李小艳来,别人就不要来了。一连三天都是李小艳领着护士来,王书记很满意。王书记告诉院长:老虎一个能挡道,耗子一窝也是喂猫的,今后李小艳一个人来就行,来俩人没用。院长执行书记的指示不打折扣,以后就派李小艳一个人来。王书记向公社管知青的了解李小艳,夸李小艳有发展前途。王书记知道了她是西沟的,下乡快三年了,可能还有一个对象,叫陈小明,会画画。王书记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画玻璃画的陈小明。王书记心里想,这就怪了,那小子瘦得像个猴子,李小艳怎么就能相中他?打了几天点滴王书记的病逐渐好了,但他告诉院长还要继续点滴,要巩固治疗。院长说不用点滴,打肌肉针,还要李小艳去。李小艳来了,对好了药,王书记却迟迟不脱裤子,故做不好意思状。
李小艳庄重而平淡地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医生,请你把裤子脱下来。”
王书记照办了,屁股被扎得很疼,但他说一点都不疼。当天晚上九点了,王书记给李小艳亲自打点话,让李小艳到他办公室,再给他打一针。李小艳说不用再打了,明天再观查,估计没啥问题。王书记还要说点啥,她把电话挂断了。第二天李小艳也没去,王书记问是怎么回事。院长说她和医疗队一起回西沟,给狗子他妈看病去了,五六天能回来。王书记很沮丧,寝食难安,黑夜白天没停了琢磨李小艳。王书记当天也赶来到西沟,说是看望医疗队,看望克山病患者,到病区搞调查研究。他真正的目的是来看看李小艳是否真的回了西沟,是不是在故意躲着他。其实李小艳已经看透了他的贼心,正想躲开他。恰好医疗队要到西沟,她就主动要求跟着回来了。
王书记和蔼地问李小艳:“给我看了这么些天病,我得感谢你呀!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说到办到。”
李小艳漫不经心地说:“啥困难没有。”
王书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身在异乡为异客,哪能没困难?”
李小艳说:“贫下中农都很关心我们,冷不着,热不着,挺好的。”
王书记越发关心地问:“干活不累吗?手上没起过泡,脚上没沾上过粪。”
李小艳说:“开始不适应,现在习惯了。”
王书记说:“好,好,好,你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效。我听说西沟还有一个画画的陈小明表现也不错。”
李小艳犹豫了一下说:“还行,不算太突出,也不算落后。”
王书记说:“听说你们俩挺好。”
李小艳说:“我爸爸和他爸爸挺好,我俩就挺熟。”
王书记问:“搞对象了吧?”
李小艳答:“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只是来往密切些。”
王书记说:“还不好意思承认,来往密切不就是搞对象嘛。好好好,你不好意思,我也不问了。”
没过两天陈小明到公社来了,还扛着行李。
见到李小艳他喜不自禁地说:“公社把我调文化站来了,我跳出西沟了。”
李小艳很意外,真不相信这是真的。宣传委员告诉她,王书记喜欢人才,早就注意他了,特别是去年他在县里参加工农兵画展得了三等奖,王书记说他是少有的人才,就把他以农代干调公社来了。李小艳心想:王书记这人还真行,知道选拔爱护人才。王书记问陈小明:“看过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吗?”
陈小明答:“没有。”
王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那我可要批评你,搞文化艺术的哪能不读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那是我们文艺工作的纲领。如果不读好毛主席的书,就要犯路线错误,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我们要学习毛主席的哲学思想,懂得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在创作中要把革命浪漫主义和革命现实主义结起来。”
王书记心里很急,心思在李小艳身上。但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得文火慢慢烧。这样的事不能直来直去,要迂回,要用计谋。他是故意和陈小明高谈阔论,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唠马克思主义文艺原里。让陈小明知道自己文贯东西,通今博古。这些知青,城市来的,在他们面前可要有知识,要斯文起来,别让他们感觉农村干部都是土包子。俗话说得好:城里的孩子,农村的狗,都够讨厌的了。城市的人历来瞧不起乡下人,就连城里的孩子都欺负你。上城里打听厕所,千万不要问孩子,王书记曾吃过亏。那是七八年前了,在哈尔滨的道外。为找厕所他钻了好几条胡同,憋得了不得。正着急的时候,遇上几个背书包的孩子。他们手一指,王书记果然看到了一个厕所。他刚把裤子解开,只听咕咚一声,把他吓了一大跳,臭屎溅了他一屁股。那帮孩子往厕所里扔了块大石头,哈哈笑着跑掉了。王书记恨死那帮孩子了,对他们没好印象。第一次接触知青,王书记马上想起了七八年前的事,心想只不定那几个孩子就在知青里面。王书记心想,在他们面前,不懂也要装懂,没读过的书也要说读过。要稳得住,装得像,他们才能服。否则他就会瞧不起你,给你扔石头,溅你一身大粪。陈小明对王书记崇拜得五体投地,和李小艳说王书记真有水平,才华横溢,出口成章,高屋建瓴。
他把王书记看成是自己的大恩人,对王书记信誓旦旦地说:“到什么时候我都听王书记的,王书记指到哪我就打到哪,誓死保卫王书记。”
他心里暗笑陈小明乳臭未干,天真幼稚。
他以一个领导者居高临下的口吻说:“此言差已,不是我指到哪你打到哪,而是毛主席党中央指到哪我们打到哪,我们要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党中央。调你来很多人不同意,因为你的出身有点小问题。但不是大问题,是我们团结的对象。我认为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你有才干,你能成为无产阶级的文艺人才,你会对我们的革命事业做出贡献的。”
听完王书记一番话,陈小明热血沸腾,感激涕零。天哪!终于有人器重我了。除了他爷爷,他父母,这是十多年来头一回有人对他这么关心爱护,这么肯定他的存在,把他看做是革命一分子,使他感到前途一片光明。这是真的吗?莫非是幻觉?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从那时起,他就成了牛鬼蛇神的狗崽子,成了小革命对象。或被批斗,或被拒之红卫兵大门以外,连看电影都要坐在后排。如果赶上票不够,老师就让他们在外面等着,散了电影和看完电影的同学一起回家。他惶惶不可终日,想当画家的理想烟消云灭。他也想革命,也想加入红卫兵,那是多么伟大的荣耀啊!但班里总有那么一些人给他白眼看,不许他加入红卫兵。遭受这种境遇的还有几个同学,平常就他们勾娄在一起,动辄就让那些根红苗正的人欺负一痛。社会上搞运动要开批斗会,学校就紧跟上,班级也搞大批判,他们几个就被叫到教室前面,站在那里心惊胆颤地接受批判。
第一次挨斗的情景他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上四年级时的一个早晨,他刚进教室就有人高喊:
“打倒刘少奇!”
“打倒邓小平!”
“打倒陶祝!”
“打倒李范五!”
“打倒张俊卿!”张俊卿是本校的校长,前两天靠边站了。
接下来就是:“打倒陈小明!”
他事先一点也不知道,脑袋一阵一阵的发蒙。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吓得他差点尿到裤子里。批判会开完了他才知道,打倒他是因为他爷爷。过去七八年后他才敢对同学说,真是很荣幸,曾经跟那么多大人物一起被打倒过。从那时开始,他就被冷遇,被欺辱,被歧视,被遗弃在社会的一个很寒冷的角落里。中学的时候有一首歌他最不愿意听——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是革命的就跟着毛主席,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就滚他妈的蛋!他经常被“滚他妈的蛋”,他想挣扎,想抗争,但都无济于事。在气势磅礴,大浪涛天的革命洪流中,他常常被打昏,被淹没,被呛得上不来气。他告诉别人,之所以胆小,就是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吓的。那是一个体无完肤,抱头鼠窜,任人蹂躏,没有尊严的日子。他感觉,这种日子在林彪摔死之后好多了,学校上文化课了,红卫兵组织不那么重要了。特别是上山下乡之后,当上了光荣的知识青年,谈不上扬眉吐气,但没人在那么欺负你了。遇上王书记就是遇上了贵人,他是这里的皇上,看来时来运转了。知恩不报非君子,他要永远跟着王书记,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他和李小艳说:“我的运气来了。”
李小艳不冷不热地说:“别太得意了,得意使人忘形。”
陈小明说:“看你说的?过去你老说我没大出息,现在有进步了你还看不起我,真不知道你咋想的?”
李小艳说:“我看你调公社这事有点蹊跷,不可思意,以后好好打听打听,到底是因为啥?”
陈小明说:“没啥蹊跷,我遇上贵人了,我有才干,王书记很欣赏我。”
李小艳说:“狗屁贵人,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小艳一语即出,把陈小明吓坏了,连忙来捂李小艳的嘴。左顾右盼,见没人听见才长吐了口长气。
李小艳说:“看把你吓得,他还能杀了你,像地下斗争似的。”
陈小明说:“他到不能杀了我,但可以决定我们的命运。如果让他听到,还不坏了我的大事。小艳,你要记住今天的日子,我从此走出西沟,走出农村,将来转成正式干部,我就前程似锦了。我要刻苦努力,在干好文化工作的同时,实现当画家的梦想。到那时我要让你吃得好,穿得漂亮。我们要出人头地,成名成家,杀回哈尔滨,带着花枝招展的你走在中央大街上,衣锦还乡,风光无限。”他还要往下说,被李小艳拦住了。
李小艳说:“到那时你还能看上我?早就叛变了,我还不知道你。”
陈小明说:“我向你保证,海枯石烂心不变。”
李小艳说:“别和我海誓山盟,都没有用。你能不能转成干部,能不能成名成家,前程似锦,那是你的事,别把我扯进去,我可不想沾你什么光。你进步我当然高兴,但别犯了老毛病。”
陈小明问:“啥毛病?”
李小艳说:“资产阶级虚荣心。”
陈小明说:“还用老眼光看人,我都快成公社干部了,早就不是资产阶级了。我要借这次机会和资产阶级彻底决裂,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李小艳说:“你爷爷寄钱你不要了?那可是资产阶级的。”
陈小明想了想说:“那是两回事,我爷爷的钱也是人民银行印的,也不是帝修反给的,不花白不花。”
把陈小明调到文化站,王书记认为是自己的得意之作。第一可以让李小艳感激自己,从而拉进和她的感情,让她感到亲密无间,之后,什么事情都好办了;第二让全公社的干部群众都看看,我是多么重用人才,爱护人才,让他们都积极上进,努力工作,为我所用;还有一点就是要通过陈小明、李小艳摸清西沟的底细,抓住李德惠的小辫子。整党就要开始了,要找机会把李德惠这样的人统统整掉。即使整不掉,也要扒他们一层皮,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从此不敢再和他做对。一年来,李徳惠表面上很听摆布,但暗地里却跟我叫劲。在水渠工地上挪标语牌唬弄他的事,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他心想,你等着,我早晚收拾你。他听说李德惠到马书记那去了好几趟,两人的感情比以前还深,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我是书记,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为什么和我就不那么亲近。他老上马书记那去,就是对我王书记的最大不恭敬。李书记当然明白王书记是他的顶头上司,不敢不恭敬,更不敢得罪。但就感情来讲,他和王书记的感觉一个样,就是觉得隔着什么东西。特别是最近,传说马书记又要重新被重用,要当县委组织部部长。王书记的那个好朋友杨副书记调到外县去了,让他没了靠山。王书记急三火四地打电话问杨副书记,有没有马书记要当组织部长的事。那边回话说极有可能,最近上面有精神,要重用老干部。他害怕马书记真的当了组织部长,如果那样他的前途就将不保。即使继续当书记,李德惠也会在后面捣鬼,弄不好还会公开跳出来和我对着干。他想了半宿,第二天一上班马上带着东西去县里看马书记。他的突然到来,让马书记感到又突然有感动。虽然赋闲在家对王书记有些看法,但马书记为人厚道。他认为看人要看全面,总的来看王书记工作兢兢业业,有开拓能力,是一个不错的干部。王书记一来,等于云开雾散。稳住了马书记,王书记回来后他又琢磨另一手,就是想方设法掌握那几个和自己离心离德的人的材料,其中就有西沟的李徳惠。在整党中如果有风吹草动,时机成熟,我就把材料拿出来,让他们就范,不能让他们掌握主动权。我就不信他们整天像个人似的,浑身上下没个疤瘌?或者尽快将他们拿下来,让他们无职无权没有说话的机会,让他们在政治上早点牺牲。到那时,即使马书记当了组织部长,想护着他们都晚了。他曾想拉拢西沟的大队长陈胜,但这小子心眼太小,群众威信太低,办不成大事。再说他也无恩于陈胜,能不能给他卖力,能不能说实话还两说着。那小子在西沟混了这么多年,跟着李徳惠还能学出好,闹不好把事情搞砸了。陈小明不早不晚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这是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因为他是知青,年青幼稚,和李徳惠不沾亲挂拐。还和李小艳是对象,把他利用起来很有用,一箭双雕。王书记决定在他身上做文章,打开突破西沟的口子。